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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达利亚伫立于分岔道口,无光的眼睛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手中捻着的那张空白表格被风吹动,崭新的纸页发出簌簌的声响。
方才只是他一阵愣神的功夫莫莱妮便走没了踪影,出来后除了身后吱呀吱呀的风扇外,只有厚重的机器轰鸣声在耳畔连绵。达达利亚没有在那片青白的晖光里踌躇太久,驻足原地除了静止的现状什么也无法获得,既来之则安之,他决定先动起来。
有经验的冒险家都知道,初来乍到一个地方,最盼望能见到的和最惧怕见到的往往都是人。不过以执行官的武力值而言,对后者的疑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尽快找个会说话的了解情况才是真的。
右手边不远处熙熙攘攘聚集着不少桌椅,走近能闻到残留的食物香味,应该是食堂。这种难得的生活气息让达达利亚一直有些紧张的神经不由得放松下来,不想追究为什么接待窗口处又是空无一人的问题,达达利亚的视线落在用整齐的字体刻在案台上的一条告示:
【梅洛彼得堡特许食堂用餐守则:每人每天能且只能从「布兰」处领取一份福利餐。如果收到一份以上或来源不明的福利餐,请不要食用并及时上报给食堂主管「韦尔赛」;如不幸误食,请尽快前往医务室说明情况,「希格雯」小姐会判断该如何处理。】
大部分字迹刻痕的边缘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其中涉及到的三个清晰的人名很显然是后来覆写上去的。达达利亚研究了一下,很快从那个名为布兰的机器人口中获得了一盒所谓的福利餐。
不过还没等他思考个所以然出来,一侧的肩头就突然一沉——
“呜哇!”
力道重了点,不过达达利亚并不愧疚,毫无边界的试探自然要承受未知分寸的后果。他掐着来人的臂腕压制着,眯着眼观察了好一会儿:触感、温度、对疼痛的反应都极尽真实,在对方的痛呼声中反倒是自己的表现有些反应过度的样子。
不过达达利亚还是没有松开钳制,无光的蓝色眸子扫过身后被他一番动作惊到的剩余两人,打量了片刻后歪了歪头。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达希作为梅洛彼得堡的「漂亮脸蛋」,他非常能理解这些手上拿着莫莱妮小姐塞给他们的空白表格左顾右盼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新人的迷茫与困惑了,给予他们正确的指引在达希看来是他义不容辞的、值得被莫莱妮小姐打从心底认同的一份工作。
所以从艾蒂安那听说了新人报道的事情时,达希其实很欣慰终于有人和他一样积极投身于了这份指引新人的崇高事业之中了。即使积极得有点过头导致情况有些糟糕,但达希还是不能让吉姆的这份心意蒙尘。
在排除了灵鬼作祟后,达达利亚原本以为这和军营里那些人的伎俩一样,是一出对付新人的下马威。但在达希一阵手忙脚乱的解释下,达达利亚眨了眨眼,略微思考后从善如流地放开了手:“原来是这样,抱歉。”
“我是达达利亚,初来乍到。嗯……如你所见,对于我这个异国他乡的人而言,这里的环境属实很难让人放下心啊。”
达达利亚向那所谓的舍友伸出手,对方犹豫了一会儿,搭上他的手借力站起时还踉跄了一下。达达利亚原本准备表达一下歉意,却被人死抓着自己手腕的力道而吃痛噤声。
“……你的感觉没错……这里绝不是什么好地方。”
达达利亚挑了挑眉。
眼看着刚刚和缓一点的气氛又要直线下降,达希赶忙补充了一点,试图挽回一下梅洛彼得堡在新人那逐渐意味深长的笑意里快妖魔化的形象:“不是什么好地方,但也没那么糟啦,至少食堂还挺好吃的……阿明?”
“狼头亮了。”
一直在达希身侧沉默旁观的男人突然大步向前走去,从布兰那领了一份福利餐后,迅速在食堂的一处空位落座。
达达利亚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这位阿明的心不在焉。不过比起也许只是个人性格使然的漠然,此时很显然有更值得被深究的事:“狼头?”
“啊,就是公爵办公室门前的那个。”达希指了指不远处那扇紧闭的大门上的三首犬标识,此时它的双目已经亮起,灼灼如火。
“梅堡常识之一:【当梅洛彼得堡正中间的狼头标志亮起时,代表的就是12点。】”
达希领了福利餐,坐在阿明的对面向达达利亚和吉姆招手:“等会儿可以慢慢说,先过来占座!等会儿人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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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头一天亮两次,第一次亮起就意味着每天一次到食堂领免费的福利餐的时间到了,第二次亮起就代表着必须要去监舍区休息了。”
梅洛彼得堡的水下没有昼与夜的分别,近乎恒常的机器轰鸣声更是麻木了大部分人的感官。达希回答完达达利亚的问题,挖了一口盘中的薄荷果冻,沁凉而清润的口感让他整个人都处在飘飘然的状态之中:“好好吃!”
不过话音刚落,一块晶莹剔透的树莓水馒头就骨碌骨碌从达达利亚对面不紧不慢地滚来,透明的表皮绷得死紧,黄澄澄的内馅几乎就要从内涌出。
达达利亚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舍友,吉姆低着头,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自己手上的一块腕表,似乎完全没注意到食物的浪费。
“哎!”
对此最先有所反应的是他一旁的达希,堪称夸张的收拾动作带着回神的吉姆两人一起手忙脚乱,待两人终于再次坐定,达达利亚抱着烤鱼,眯着眼语气关切:
“是工作太辛苦了?”
“……不,并不是。”
吉姆将剩下的水馒头囫囵吞下,婉拒了达希的分享邀请,低着头,声音飘忽:“……只是想到了一点以前梅洛彼得堡的传闻,分心了。”
在梅洛彼得堡这种地方,每天没几个小道消息诡异秘闻那都对不起这些犯人们过剩的精力。偶尔特许食堂还会特地收集这些消息,组织聚会进行评点,是非常有意思的一项娱乐活动。
“喔,是那个在狼头亮起时失踪的犯人的传闻吧。”达希注意到斜前方投来的视线,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勺子,“看达达利亚还挺有兴趣的,我来讲讲好了。”
“曾经有一个犯人,从水上带了一块精密的腕表进来,他很确信它绝对不会走错。”
达达利亚看着吉姆开始摩挲起他自己的腕表,打趣道:“你说的那犯人,现在是不是就坐在我的对面?”
“那犯人是那犯人!我是我!我和他有着根本性的不同!”吉姆猛然拍案站起,情绪连带着语气一起激动起来,像紧绷的水气球突然找到了一个发泄口,银叉在碗碟上摔出清脆的声响。
气氛一时静默,不过还没等达希说些什么打圆场,吉姆这有些突然的失态来得快去得也快,在达达利亚莫名其妙的眼神中倏地一愣,然后颓然地兀自坐了下来。
达达利亚:“……?”
达希:“习惯就好……嗯,其实刚才我所说的规则有所缺漏,还有一个重要的补丁。”
【不要相信公爵办公室的机械时钟以及你手腕上的机械表,它们被海水浸泡过,都是腐朽、生锈、损坏的。】
犯人看了看身前形色各异的狱友,又看了看他身后空无一人的生产区。狼头已然亮起,现在是12点,按照规则,他该去睡觉了。
——但是,谁会在早上七点睡觉??
人流匆匆,彼此不断的擦肩碰撞,凝滞在原地盯着腕表看的犯人被力道牵引着脚步踉跄,被人潮推搡着向前,再回望时,那虚无的黑暗被昏黄的电梯门隔绝了视线。
很久后的某一天,犯人被公爵召唤到他的办公室里,简单地问了一些话后,就让他回去了。
犯人顿了顿,趁公爵没注意,偷偷比对起了,自己的腕表与办公室里机械时钟上的时间。
——不错,一秒不差,真是一块兢兢业业的腕表,不愧值得20万摩拉。
离开了办公室,犯人走出来的时候,看到头顶的狼头亮起,所有人都在匆忙赶回到监舍区休息。
这次犯人没有再被人流推动,他立在原地,鬼使神差地再次看了看表盘——精致的表针指向的依然是数字7。
犯人的腕表,从来没有走错过。
或者他和公爵的表,都走错了。
“——你相信哪个?”
他们吃饭的时间相较于其他人长了不少,特许食堂已经没有什么人了。达希慢条斯理地抛出了疑问,伴随着吉姆手腕上此刻极其清晰的,表盘里指针一刻不停的滴滴答答声。
比起有点面色发白的吉姆,达达利亚就显得冷静多了,唇角的弧度都没有撼动分毫,笑吟吟地问道:“犯人相信了哪个?”
“他应该是相信了自己吧,毕竟之后再也没有听到有关于他的传闻了。”
达希挖起、吃掉了最后一口果冻:“我反正是相信规则的,至少听话还能活着。狼头亮起究竟是几点又有什么关系呢,为了验证一个可有可无的未知而去违反规则,会不会太傻了一点。”
“当现实是冰冷残酷的,相信这温暖平淡的梦境就是真实也不是什么过错吧。”
“咯吱——”
金属和瓷器的摩擦还是这么穿透人心,尖锐的声响刺破空气在众人耳膜里叫嚣。达希下意识地捂了捂耳朵,“阿明你吃完了不需要如此高调的宣告的。”
达希滔滔不绝的讲述声和吉姆摔盘子的动静丝毫没有影响到阿明的进餐,他一直安然若素地用刀叉一丝不苟的切割着盘子中的瘦肉,全神贯注。
不过像是被那声尖利声提醒了什么,达希提议道:“等会要不要去拳力斗技场?我记得下午有比赛。”
不知道是被这句话里的哪个词刺激到了,吉姆那就没红润过的脸色又开始变换色彩。非常短暂的接触,但达达利亚对他这位舍友神经兮兮的精神状态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认知。
看来梅洛彼得堡的环境确实不怎么样。达达利亚这么想着,吃完了最后一点鱼肉:“不了,娱乐场所还是放到最后再去参观吧,不然玩完都不知道在哪睡就麻烦了。”
“真可惜,那就约明天吧?那个比赛活动也不止今天。”
“好啊。”
阿明“嗯”了一声以示回应,纸巾于唇角擦下几抹殷红的酱汁:“「笑得最好的不一定笑到最后,但笑的时候一定最爽。」”
达达利亚向达希投去疑惑的目光,达希乐呵呵地捻起食盒下的小纸条晃了晃:“是阿明的习惯啦,餐后读幸运签。「请不要觉得自己一无所有,你还有这份美味的大餐呢!」——哎呀,真不错!”
“真是有心的细节。”达达利亚顺利找到了自己的那份,扫了一眼后笑开了,“「当你觉得现状够糟时要保持警惕,因为事态往往还能变得更糟。」——嗯,很难想象,还有什么事能比休假期间在异国监狱里坐牢更糟糕的吗?。”
吉姆不想跳进星相效应的陷阱困扰自己,但架不住达希在背后偷袭,两人一番过招后被折了两叠的纸条落到了达达利亚手上。
“「就算骗骗花将自己伪装成甜甜花,聪明的狐狸也不会受诈。」——挺不错的啊。”
“是吧!真是可爱的童话故事。”
“……无厘头而已……放开我!”
“达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