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守岁,不寒庄人齐聚一堂好不热闹。
司徒长笑跟大伙儿一齐围着火炉烤地瓜,庄里负责药材铺的贾掌柜从山下带回了一摞时兴的话本子,正给丫鬟们绘声绘色地讲着。屋外张灯结彩,年长的几个管事婆子在燃烧苍术,嘴里振振有词念叨着祈求家人健康安顺,山庄生意兴隆。侍从和稚童们三三两两一组燃放爆竹,噼里啪啦声响彻庄舍。
月华如练的天空下,一团白狐在空旷的草地上欢腾打滚着,零星的光点随着小白的动作散落到泥土里,幼嫩的青霜灵芝破土而出,发了芽。
远处悠悠响起钟声,众人赶忙回到正殿中互祝新年安康,言笑晏晏。司徒烈夫妇忙着给侍从、丫鬟们发随年钱,丁三爷在一旁搭把手派发喜桃和果子。有个年轻的小丫鬟,趁着热闹悄悄把绣好的荷包送给另一位侍从,不料被精明的贾掌柜发现,故意高声询问,引得满堂哄笑。丫鬟羞得满脸通红,追着贾掌柜打闹,其乐融融。
山外冰雪消散,庄内灯烛照耀。
开年发市,雪域山脉上往来的人挑着酒肉,第一批上山求药的村民叩开了不寒庄的大门。
司徒烈夫妇收拾行李,与众人依依道别便启程关外。
爹娘不在山庄的日子,司徒长笑一如既往的研习各派功法,闲来又与小白一同爬山看日出。等到关西商队装载好预备运送各地的药材货物,他与丁三爷及几位先生拜别,乘上了商队的马车。
一路往南,景致逐渐颜色交替,鸟语花香,绿意盎然,湖光山色与北域的迥然不同。
穿过茂密的树林,映入眼帘是一片清澄的湖。岸边的垂柳萌发新芽,白翅浮鸥掠过水面惊扰了悠闲觅食的野鸭,枝叶掩映中,过路人身影渐渐多起来。遥望对岸,青山丘陵起伏,偶有斫斫伐木声、樵夫喊山声,接连起伏。
商队在一处茶铺子歇脚,补给马匹的粮草和食物,护卫将换好水的扁壶递进马车里。
王领头接过水,转身将一壶递给身边的锦衣少年,热情道,“长笑少爷,我们已进入清河府地界了,沿着官道一路行进数十里便是碧溪村。届时商队会分两路走,蒋护卫带一路人上天青山交货,我们继续出发。”
“唔。”司徒长笑掀开车帘,远处茶铺子老板试图塞酒肉到货车上,护卫连忙推辞,奈何老板态度热情坚决便只能收下。他打趣道,“看来咱商队颇受欢迎呢,一路行来不是送酒就是送肉。”
王领头讪讪地道,“咳,咱商队每年数次往返运输,这一来二去的,给路上的铺子带了些生意。说起来也是托不寒庄的福,商队靠药物运送起家,发展小具规模,如今除了药材我们还接押解粮食等其它生意,养家糊口之余还赚了些声誉。”
“王大哥您太客气了——方才提到碧溪村,此处是否为天青山所在?”
“正是,碧溪村地处天青山脚下,届时蒋护卫会到天青门交付货物。”提起天青门,王领头津津乐道,“原是蒋护卫一队人马负责天青的货物,去年因着调查东陵郡异象的线索,我便一同上了天青,有幸见识到了各大派的风云人物齐聚一堂。”
“可是您曾提过的喜事?”他低头随便应了句。
王领头如同打开了话匣子,“是也!老兄我头一回见着如此庄重盛大的仪式,那排场简直了!啧啧,祭天祷告时两位新人站一起可谓天造地设哩!那温小姐气质卓然,还有莫公子,据说年纪轻轻剑法造诣颇深,长得亦是俊逸不凡——”倏的顿住,目光定格在司徒长笑清秀的脸上,夸道,“当然,比起长笑少爷来他就差远咯。咱少爷是下凡的仙人,本事神通广大,那些肉眼凡胎自然不配和您相提并论。”
司徒长笑皱眉,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比较?
对方未注意到他的表情,接着神神秘秘说道,“那天青门颇有意思,门下两大修炼脉系——剑宗功法以御剑为主,灵宗则修法器御灵法。早前,两宗之间谁也不服谁,隐有分家之势,当今温门主接任门主后,破旧立新,用人不问出处,打破了两宗成见。不过说来也可怜,一个是代表灵宗的温门主之女,一个剑宗之首莫风独子,堪堪变成灵宗和剑宗联姻的工具。听说,订婚第二日,那莫公子便丢下未婚妻子,头也不回下山试炼去了。”
司徒长笑:“……”
“我与天青药舍的弟子交好,方知内幕消息。这些年走南闯北的,多多少少知道一些门派逸闻,图个乐呵。”他得意一笑,立时又侃侃谈起从商的经历和奇闻趣事。
长笑不耐听别人的琐事,心不在焉地回应。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聊。
马车偶有颠簸,清风窜入帘中,似乎触碰到了腰上的香囊,一股微弱的莲香悄悄弥漫。司徒长笑闭上眼假寐,手惬意的搭在腿上,食指轻敲着。
天下五洲界内,分正、邪两大阵营。以功法修炼方式为界,邪派大多通过修炼禁术、残暴诡异的秘法达到快速提升修为的目的,他们行事狂妄,离经叛道,且各自为王不屑与人结盟。而正派相反,修炼讲究气运天成,注重根基稳固和后天提升,步骤井然有序,他们嫉恶如仇,各门派同气连枝,千百年来与邪派势同水火。
论当代正派阵营实力最为雄厚的代表,天青门必属翘楚。
天青门地处中原清河府界内,此处青山绿水,花繁锦簇,蕴含天地灵气,是习武修行之圣地。门派创立数百年,历代峰主们励精求治,铢积寸累,门下弟子以扶危济困,斩妖除魔为己任,广受百姓称道。
碧溪村坐落天青山脚下,往来求学问道之人大多选择在此歇脚,日积月累下来,村子极富有烟火气息。
客栈中。
蒋护卫安顿好车辆马匹,吩咐完几句,转身对已换作小厮打扮的司徒长笑说道,“长笑少爷,我等带人上山交付货物,请您在此休息等候。”
“我与你们一同上山。”他蓦地说道。
不料对上蒋护卫错愕的表情,“可山路蜿蜒崎岖,难以攀爬,别累着您金贵之躯了。”
司徒长笑随即干笑一声,道,“从小在北域便听说天青门的英雄事迹,现我初入中原,瞧一切事物着实新鲜,难得有机会瞻仰天青风采,还请蒋大哥带我开开眼界。”
“哦、哦好嘞,不胜荣幸,稍后请随我一同上山罢。”他有点摸不着头脑这位少爷怎的突然改变主意跟他的车队去关东方向,但也十分乐意与他一同。
沿途山道上偶尔得见鸟兽的身影,虽是初春野花却已争相开放,姹紫嫣红。几人拾级而上,蒋护卫担心司徒长笑这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不惯行山路,走走停停休息了好几次,又吃果子又是递水。
司徒长笑吃不消这样的热情,提醒道,“蒋大哥,我们这段路已耽误一个时辰,若不加快脚程,怕是赶不上天黑前下山。”
蒋护卫忙附和道,“是,是,是。”
众人不敢耽搁,接着启程。
司徒长笑步履轻盈,不消片刻便与他们甩开一段距离。另一名随从凑近蒋护卫,纳闷道,“头儿,我怎觉得长笑少爷急着要上山似的。”
蒋护卫一巴掌拍了随从的脑袋,小声训斥道,“瞎说什么呢,少爷这般神仙的人物岂是我等能议论的,走快点儿!”
天青山高耸入云,山间瀑布直泻而下,在云雾影影绰绰中,犹如穿梭的银龙怒吼。往上花锦碧玉之秀,依山形曲绕,仙鹤啼鸣,随风徘徊。
两座对立弯折的山峦矗立门派前,山石上“天青门”三字尽显威仪,前方便直通天青主峰。走近一瞧,主峰周围有五座形状大小不一的山岛悬浮于半空,被雾遮蔽,若仙境隔绝。
司徒长笑立于天青门前,感应到一股强大的灵法喷涌而出,滋养着整座天青山。
身着蓝色衣袍的山门弟子上前行礼,与蒋护卫核对商队信物后,对他们抱拳,恭敬说道,“诸位豪杰辛苦了,何峰主正恭候大驾,请随我来。”
蒋护卫习惯性向长笑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司徒长笑飞快制止他的动作,打眼色道,“头儿,这天青门好生气派啊!”
对方领悟过来,赔笑道,“是是是!。”
白玉阶上殿宇林立,层叠上升,玉石雕刻的花鸟祥纹气势夺人。沿途有几处莲池,碧绿中莲花含苞待放,亭亭玉立。
司徒长笑暗中打量四周环境,心下思忖,“据记载天青主峰被大赤天、大天霄、小剑峰、小云琼、小月山五座山峰包围,方位上下远近不一,应是对应某种阵法方位,致使六山峰形成相互联结之势。愈靠近愈发感受到强大的灵法波动,况普通的灵法根本无法支撑五座大山凌空而起……书中言辞晦涩,今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如此之地,我须小心谨慎为妙,以防被高人认出来。”他摇摇头,悄悄把腰带上的血玉收起,只余香囊悬挂着。
跨过门槛,踏入古榕茂密参天的院落里,青石整齐铺开,竹制的篱墙包围着药植,药草香味扑面而来。
药舍里,大火熬制的药罐散发出的热气把一位身材矮胖的中年男子蒸得满头大汗,他却手忙脚乱顾不得擦拭,乍看之下憨态可掬。瞥见弟子引了人过来,男子眼睛一亮,飞快奔过来大嚷一嗓子,“蒋护卫,来得正好!”
孰料宽大的衣袍扫到旁边的瓶瓶罐罐,药瓶即将落地之际,男子掌风一挥,瞬间所有瓶子飞向空中,肥胖的身体如有重影般飞速移动,下一刻撑开宽大的衣袖稳稳接住了瓶子。
在场的人都松了口气。
矫健的身法,运功时深不可测的气息波动,司徒长笑确定这位便是天青门大赤天峰的峰主——人称笑面胖佛的,何河。
蒋护卫连忙问好,“见过何峰主。”
几名护卫将两大箱药放置地上,何河上前一一打开,点了点数量后连说三声,“好,好,好!”何河仰脸大笑起来,脸上堆出层层肉褶子,命弟子挑拣其中的药物清理熬制。
“数日前,我派弟子在外试炼时偶遇弑月教等贼子作恶,便仗义出手击退了恶人,却不慎中了对方的寒月毒。此毒阴寒至极,症状全身痉挛畏冷,疼痛难捱,幸好温门主使用门派法器清除了毒素才得以保住性命,可惜救治晚了,那几名弟子功法已散尽,无法再修习武功,还不时伴有虚弱无力、畏惧寒冷之兆。”
蒋护卫闻言惊奇道,“传闻三十几年前弑月教便是凭此毒名震江湖,销声匿迹了几年没想到竟重现世间!”
“此毒比起三十年前更甚,无形无味,毫无察觉,待数日之后深入血脉方会毒发。一旦发作来势汹汹,危急关头完全没有充足的时间给我们细究。温门主传信药王宗的周宗主,得知寒月毒须以青霜灵芝为药引,配以雷公藤、风鸣草、枳实、川芎等草药熬制,长期服用才可痊愈。”
乍一听弑月教,司徒长笑脑海浮现一抹白色衣袂飘飘的绝色女子。
“此番多亏你及时将药材送至天青!我们有了药方,就能大量炼制解毒丹药。”何河哈哈大笑,拍了拍蒋护卫肩膀。
蒋护卫客气道,“本是职责所在。说起来,我曾听不寒庄的丁总管提过此毒,对解毒之策颇有研究,除了青霜灵芝皆为常见药草,何峰主不妨也试试不寒庄的配方!”说罢来到药柜旁,提笔一一写下。
何河精通药理,对蒋护卫写下的配方仔细斟酌,倏的抬起头,抚掌称道,“此药方绝妙!比起药王宗之方不遑多让!快来人,将此方呈报温门主!”
“是!”门外的弟子领命。
“且慢!”
年轻男子的声音打断他们,寻声望去,所有人目光聚集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