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石火一刹，逐月神功之力气势如虹，将司徒长笑被击飞了出去。

    意识涣散中，他恍惚闻到了雪松的清香，还未来得及思考，便被从远脚踏月光而来的白衣少女接住，缓缓降落。

    少女绝世的容颜上掩不住担忧，她拿出一颗黑色的药丸，“吃了它，再运功半个时辰，期间勿要动用功法。”

    她松开司徒长笑，站在身前挡住他，夜风下衣袂飘飘，宛若仙子。她沉声说道，“娘，还请您息怒。”

    月神冷冷开口，“无恨，此等孟浪薄情之人，损你名节，莫要袒护他。快过来！”

    无恨回头，看到少年嘴角淌血，捂着胸口勉强站住。她坚定地摇头，恳求道，“还望娘恕罪，女儿的事，请交予我自己解决。”

    两方对峙，弑月教众人连呼吸都不敢有动静。若渔姑姑心下叹气，月神方才只是想试探司徒长笑，可无恨小姐一番毫无怨言的袒护，只怕是真正惹怒了月神。

    “多谢月神前辈手下留情。”司徒长笑打破沉默，一步步吃力地走上前，无恨紧忙搀扶他。

    月神沉默地打量二人，目光最终停留在了无恨紧紧抓在他臂上的手，面无表情道，“你又知道我留情了？”

    司徒长笑的双眼平静中透露一股坚韧，道，“月神前辈神功赫赫，晚辈望尘莫及。此时我未葬身于此，自然是前辈留情了。”

    月神冷笑，“你所求何事？竟不惜以肉身接下一招逐月神功。”

    “晚辈此行，乃遵循父命调查东陵郡异象之事。一路探查得知贵教彼时亦命人前往，据晚辈掌握证据，异象之地残留灵法属性阴寒极致，与逐月神功的太阴水属性相似……”

    月神打断他，质问道，“你怀疑弑月教与此事有关？”

    “晚辈不敢。”

    “娘亲莫要动怒，长笑不是那个意思——”无恨急忙解释，只是在月神冰冷锋利的眼神下，声音越说越小，低下了头。

    “是长笑言辞欠妥，请月神前辈恕罪。只是贵教于南疆、关东一代盘踞多年，是否已先一步掌握其中线索，还请告知一二。”

    无恨紧靠着司徒长笑，看向月神，眼含哀求。

    月神本不欲多言，奈何自己教养长大的女儿一再袒护，那股执拗劲与当年的自己如出一辙。曾几何时，与那翩翩少年的惊鸿一瞥，独属于年少时的悸动。可惜，她背负了历代月神陨灭正派、圣教登天的重任，他们背道而驰，在数次对抗中渐行渐远。最后一次相见，云高地藏中他们拔剑相向，生死相搏……

    眼前的少年，和当年他爹的眼神一般清澈纯真，看着无恨与他相偎的模样，犹如回到曾经她与他患难与共的时光。

    无恨，会弥补自己的遗憾吗？

    轻叹一声，她这个做娘的终究还是妥协了，“不错，我确是派人前去一探，也知晓其残存的灵法属性与逐月神功同属一源。异象发生时，教中分坛弟子正于附近执行任务，事发第一时间赶往现场，却发现有另一队人正围攻一名带面具的男子。双方武艺高强，似乎都有意隐藏身份，看不出其功法来路，我教弟子亦在追踪途中失去了他们的踪迹。”

    司徒长笑抱拳道，“若日后贵教查探出他们的身份，还请告知晚辈。”

    “异象之地残留灵法，充斥极寒之力，灼烧之处寸草不生，所有表象皆为火属性，内灵法却为太阴水，荒诞诡异偏偏既成事实。唯一的解释，是有人启用了一种古老庞大的阵法，采用了失传已久的五灵属性逆位融合。”月神催动逐月令，源源不断的灵法波动扩散，在树林周围迅速冻结成冰。司徒长笑望向身后冰凝的树干，指尖触及瞬间竟立即碎成冰晶！

    自小司徒长笑跟着几位师父学艺，研读过阵法有关的书籍，对灵法修习并不陌生。与功法不同，灵法之力可由法器或阵法催动，法器可遇不可求，因此世间灵法攻击多由阵法引动形成。

    阵法由五灵属性、阴阳中玄、八卦阵位交互作用组合形成，相近则融合，阴阳可互补。不同的属性和阵位，组合出来的阵法不同，灵法威力亦天差地别。通常，门派重地、兵家要塞会建造独有的强大阵法作为安全堡垒。

    逐月令幽光闪烁，司徒长笑清晰感知到，这股极致冰冷的力量就是纯正的太阴水属性！

    “阴寒属性常有，太阴水却凤毛麟角。”月神示意，一名教众恭敬递上一个木锦盒，打开里面是一颗泛着银色寒光的石头。“此物乃月心石，是圣教先祖锻造逐月令的耗材，属性与太阴水相同。可赠与你，助你查探。世人皆知我弑月教代表极致寒冰，却不知世间同样存在太阴水！待真相大白，警告那些意图借机栽赃圣教的正派小人，休想再将圣教卷入当年的纷争。”

    司徒长笑接过锦盒，感应到石头散发出阴寒之力，真诚说道，“多谢前辈慷慨相助。晚辈必竭力查清此事。”

    “嗯。”月神转头向无恨，冷声问，“你呢？是要抛下你娘和圣教与他一起离开，还是留在教中履行你弑月教大小姐的责任。”

    感受到扶着自己的手攥紧了，司徒长笑侧头看向身旁的少女。两人目光相会，他匆忙挪开眼神，脸颊微泛红，像个孩童般不知所措。

    无恨松开司徒长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我随娘亲回去。”

    “很好。”月神面无表情，虚影一闪便不见踪影。

    司徒长笑刚要松口气，远处飘来功法传音，“东陵郡飘渺墟精通阵法机关，不妨前去一探。”

    洪州城城郊。

    月如钩冰清明亮，河面波光粼粼，少年和少女坐在树下。远离了城内喧嚣，只有流水潺潺，蛙声一片。

    运功打坐后，司徒长笑内息恢复了平稳。他偷瞄少女一眼又飞快收回目光，踌躇着要不要说话，开了口又说些什么。从前两人见面都是在不寒庄上，拌嘴打闹时身边也总还有一群家丁和丫鬟在，那时他并未知晓她的心意，不像眼下这般——尴尬。

    “若渔姑姑都告诉我了，你拒了逐月令，不想当弑月教的东床快婿。”无恨打破尴尬，轻松地说道，“因为我长得不够好看么？”

    少年一愣，支支吾吾道，“不，不是……你，你很美……是我见过女子中长得最美的。”

    闻言，她脸上发烫，将头埋到腿膝上，发出闷闷的声音，“那，为什么——”

    “我，我只是觉得太突然了……”长笑抬头望向天空，星星挣脱了乌云越变闪烁，惘然道，“自小在不寒庄，所有人都在教我应该如何如何，所学所需庄内悉数安排妥帖，循规蹈矩，从未出错。我曾想过这辈子就待在不寒庄倒也不错，所有事情在计划之内，平淡度日，波澜不惊。阿爹阿娘曾问我想过什么样的日子，我回答不出来，好像什么都不缺，却又总觉得缺了些什么。所以，我离开了北域，江湖之大，或许可以找到我想要的答案。”

    她不解，但他一副坦诚的模样便知没有敷衍她。

    长笑走到河边，凝视着水中月影，半晌，道，“无恨，你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吗？”眼前的少年影子被拉长，清冷单薄，一种若有似无的孤独之感。

    无恨一怔，她从没有想过此类的问题。认真思索片刻，幽幽说道，“或许知道吧。三十多年前大战中弑月教死伤惨重，娘受重伤反噬一病不起，只有率所有教众远避江湖斗争才得以存活。这些年，靠着几位掌事姑姑苦苦支撑，才护住了教中安宁，我也才能完好长大。可是，纵使我们一再隐忍，正邪两派还是会有宵小之徒妄图吞并、覆灭我教。现今娘亲虽摆脱了寒毒反噬，身子却因耗损严重，功力再难恢复如初，我虽为养女，圣教于我恩深义重，到我这辈，重振圣教责无旁贷，尽我所能保他们余生安然无虞！”

    司徒长笑听得认真，印象中无恨一副骄纵蛮横的小姐派头，原来，众星捧月的弑月教少主也有许多无奈和背负。

    如果他稍微留意，就会发现往日里明媚张扬的少女带了几分忧愁，无恨纤纤玉手绞着衣角，柳眉微蹙，气若幽月，一举一动俱是风华，“我所求之事甚多，但时移势易，未知生，焉知死？总归先把眼前之事做好。”

    未知生焉知死，做好眼前之事——司徒长笑喃喃重复着她最后一句话。

    只听她话锋一转，又回到从前那般明艳夺目的模样，“这世间琐事太多，本姑娘可是弑月教少主，功法高强，才貌双全，事情忙着呢！管好最重要的三样好了！娘和弑月教自然排在前二……”

    “第三呢？”他疑惑。

    是你呀傻小子！

    无恨红着脸，粉拳轻砸草地，硬声道，“第三嘛……第三才不告诉你！哼，话说回来，本姑娘还没原谅你当众拒婚的事呢！”

    司徒长笑顿时语塞，随即肃容整理衣袍，对着无恨拱手道歉，“是在下唐突，有损无恨姑娘清誉，请姑娘见谅。今日姑娘不计前嫌出手相助，他日司徒长笑必结草衔环报之。”

    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这一出，无恨傻了眼。

    四目相对，二人不约而同放声大笑。无恨更是毫不顾及形象，捂着肚子，“好，好……你这人太……太逗了！”

    一阵嬉笑打闹后，二人并肩而立。

    “无恨，多谢你。”

    “谢我什么？”

    他笑着，未回答上句话，而是说道，“我要回了，闹了这大动静，商队的人发现我失踪了一定会担心。

    “好。”

    无恨走到河边，纤手一挥，微风掠过草垛，惊扰了一大片萤火虫，漫天闪烁。

    “好美。”长笑忍不住赞叹。

    “春河夜涌连水笙，明月天涯共此时。”无恨扯了一下他的衣袖，眉眼含情，“待娘亲身体无恙，教中安顿好，我便去找你，正好瞧瞧你能寻到什么想做之事，想要之物。一壶酒，两个人，恣意江湖，逍遥快活。”

    此情此景，氛围已妙极，可偏偏某位煞风景的少年思考了片刻，略显为难说道，“还是别了，和你一同走大街上必定会引起风波。我此行是去完成阿爹交办之事，不宜太过张扬……你……你长得这般招摇，万一被人认出来……”

    “你！”

    无恨气结，敢情长相“招摇”还是她的错了？她指着他怒道，“不识好歹！”

    未等司徒长笑作反应，抬脚恶狠狠踹向他的膝弯，疼得他哎哟哎哟直叫，撂下一句“活该”便转身离去。

    一抹银白色的倩影消失在黑夜。

    更深人静。

    客房内，司徒长笑运气打坐，全身气脉涌动，额间一道血痕渐显。方才与月神交手后，他明显感应到体内的心魔功法暴动，血脉膨胀，似乎就要冲破境界，可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却始终无法摸到化。他对着床塌泄气一锤，索性倒下躺平双手撑在脑后。

    算算日子，离开不寒庄已月余，与天青门、弑月教、飘渺墟相关的一幕幕先后浮现脑海中。正道翘楚天青门，整个中原的清河府都是其势力盘踞范围，门下弟子数万，是当代实力最鼎盛的门派之一。南疆弑月教，三十五年前邪派势力之首，其独门绝技逐月神功和寒月毒斩杀正派高手无数，后在云高地藏正邪大战中惨败，虽退隐洪州城，余威仍存。他愈发感觉到北域外的世界深不可测，而即将要探访的——飘渺墟，更是迷一样的存在。

    江湖名册上的记载少之又少，传说飘渺墟独立于正邪之外，行事隐蔽，一心一意闭门钻研机关暗器之术；又传说其野心凌驾于正邪之上，网罗能人异士，意图当个土皇帝。唯一能确定的，飘渺墟隐匿在关东地势险要之处，遍布机关阵法，寻常人根本无法探得真正所在。关西商队凭借多年药物输送的交情，也才得见一次明决宫主。他这样的无名之辈若要求见，岂非难如登天？倘若硬闯，在不动用心魔功法的前提下，仅凭他在不寒庄与几位师父学习的功法，面对真正的高手又能讨得几分胜算？

    司徒长笑摇摇头，怕是还没坚持到明决宫主面前，就被暗器扎得浑身是洞了。

    “可恶。”意识到自己离开北域以来疏于练武，他一个鲤鱼打挺，盘腿运功，“内观心，身聚气，心魔自生。”他凝神入定，通身红光如烈火燃烧，额间裂痕浮现，鲜艳似滴。

    转眼间天蒙蒙亮，朝云染色。一想到前路未知高手在等着，今后之路必定万分有趣！

    少年眉宇尽显意气风发，“好！就让我马踏东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