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应邀去了林千阳家，抬手敲门，却在门开的一瞬间愣住了。他没想到之前有过两面之缘的仕兰传奇也出现在了这里。

    楚子航侧身让他进来，然后指了指客厅靠近落地窗的桌椅：“老师说你先把周末的作业写了，生物的可以不用做，他另外布置。”

    冷面酷哥还特意端上来一盘果切，放在木桌上。那个留给路明非的角落宽敞而明亮，白色的窗纱遮挡了高层公寓里过于刺眼的阳光，立式空调就在旁边，安安静静地送着风。木条拼接的地面上是一块米白色的毛绒地毯，印着一条淡蓝色的卡通小鱼，楚子航脱下自己的拖鞋，光着脚踩在上面。

    属于他的位置在相反的一头，桌子只有路明非的一半大小，没有作业也没有教材，桌面放着一台电脑、一台打印机和一盏小台灯，电脑屏幕亮着，赫然是一个全英文的界面。

    “这一双拖鞋是你的。老师午饭前回来，到时候会检查你的进度。”

    说完，仕兰传奇就坐回了电脑前，自顾自地继续浏览网页。

    路明非听话地换上这双拖鞋。棕色的，上面有只大脸熊，尺寸刚好，样子平平无奇，但穿起来很舒适。他低着头四处看了看，楚子航的是深蓝色，上面有个篮球，门口那双林千阳的是浅蓝色加上两个黄色海星，都是同一个款式，看上去好像一家人。

    他把自己的运动鞋放到门口，和浅蓝色的拖鞋并排，然后把脚下的拖鞋和楚子航的放在一起，这才放下书包坐到桌前。

    静心写作业显然不是路明非的习惯，半个小时后他就没了耐心，叹了口气往桌上一趴，转头看着落地窗外的风景。

    老师的公寓位于四十七层，这个高度足以将大半的城市都纳入眼中。路明非把头贴在玻璃上，睁大了眼睛，看正下方的一条主干道上车来车往，行人好像无序的蚂蚁，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移动。再往远看，远处的天际线参差不齐，夏天沸腾的空气扭曲了钢铁森林，热浪翻卷，让城市显得有些怪异。

    像很多漩涡，或者很多只手，在玻璃窗外形成了一面透明的墙，把这里和整个世界隔绝开来。

    烈日灼目，他突然觉得有点头晕，闭上眼睛缓了缓，吃了两口水果安慰自己，然后悻悻地面对作业。

    又写了一会儿，路明非已经无聊到数楚子航点击鼠标的次数，门外终于响起了钥匙碰撞的声音。他坐直了，竖起耳朵，装作认真的样子。

    “中午好！”老师的声音充满元气。

    “中午好。”

    路明非好像刚刚才听到他的声音，转过头打招呼，而楚子航的反应就小得多，只是盯着电脑点点头，一副自己才是主人的派头。

    “路上碰到车祸，所以回来得有点晚晚，做饭是来不及了。不过我在楼下的餐馆点了几个菜，你们可以猜猜是什么。”林千阳顶着一头湿湿的头发进门，把手里的两个大袋子放到餐桌上，听起来心情很好，“作业做得怎么样了，路明非？”

    “还差一点儿……”被阎王点名的路明非同志猛然想起楚子航先前交代的事情，再想想目前的进度，底气略有不足。

    老师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我先洗澡，洗完检查，写不完不准吃午饭。”

    他进浴室了。

    路明非连忙接着写，这时候楚子航悄无声息地走过来，脚步落在地毯上，什么声音都没有。

    “学长？”

    “不用在意，你继续。”楚子航示意他不用管。

    很快路明非就知道为什么了。楚子航简直像台超智能的家教机器人，一旦他有什么想不起来的知识点，楚子航就能立马背诵出来，大大减少了他翻书查阅的时间。

    “再造之恩，难以言谢！”

    路明非眼泪汪汪，之前因为学长分去老师注意力而升起的一点不满瞬间消弭，从此以后，楚子航就是他过命的好兄弟了！

    楚子航依旧面色淡然，看他完成了任务就回到位子上，刚好浴室里的水声也停止了，换了件白衬衫的林千阳走了出来。

    他站到路明非身后，微微弯下腰，查看男孩的作业。

    电脑已经熄屏了，黑色的液晶屏幕反射着身后的场景。楚子航盯着屏幕，听着身后两人说话。

    路明非有点儿紧张，一上来就实话实说：“学长帮了忙。”

    “嗯，我和子航说过了，要看着点你，不然某些人一上午半个字都写不出来。也别叫学长了，多生分啊，直接叫师兄，他会在学校里罩着你的。”

    “哦哦，好。嘿嘿嘿……”

    “笑得真猥琐。”

    林千阳嘴里念念有词，低头看着那些本子检查作业，而楚子航就在屏幕的反光里看着他。

    男人刚洗完澡，身上还带着水汽，隔着两三米的距离都能感觉到一股淡淡的湿意和沐浴露的香气。他的头发和进浴室前一样是湿的，长长的黑发被皮筋扎起来盘在头顶。几缕不听话的发丝支出来，水顺着重力，发梢渐渐形成了圆润的水珠，一滴一滴落进了毫无察觉的老师的后颈。

    新换上的白衬衫被晕出一团水迹，紧贴在后背上，影影绰绰地勾勒出男人修长的身姿。还有一些水珠没落在他后颈，而是滴到了地毯上，就在他的赤脚旁边，悄无声息地没入表面。

    楚子航感觉有点热，走到立式空调的出风口面前，才感觉脸上的热度被吹散了。

    “很好，吃饭！今天有黄焖鸡、小炒黄牛肉和酸辣土豆丝，”林千阳看完，拍了拍路明非的头，“不会有人不喜欢吧？”

    “没有。”

    “小炒黄牛肉！我超喜欢！”

    路明非愉快地奔向餐桌，他在美食面前向来没心没肺，在老师和师兄都入座后开始大快朵颐。

    “明非收拾餐桌，子航洗碗，没意见吧。”

    “没有。”

    “呜呜！”路明非含着一大口土豆丝，点头。

    以往同学聚餐，他还会在意一点礼仪，但今天他一点也不觉得在吃相优雅的两人面前胡吃海塞有什么不妥。大概是有安全感吧。

    快乐小狗没心没肺地想。

    吃过饭，林千阳削了两个苹果，路明非因为正餐大吃了一顿再也塞不下更多，于是都进了老师和师兄的肚子。

    按照之前的习惯，楚子航这时候该躺在沙发上睡午觉了，不过今天有了路明非的加入，睡沙发的就变成了在场唯一的成年人。两个初中生睡在老师的大床上，背对着背，各自怀着差不多的心情，睁着眼睛直到闹钟响起。

    楚子航先出去，路明非躺在柔软的床铺上伸了个懒腰，痴汉一样吸了一大口他睡了三十分钟的枕头——居然和老师身上的味道一样诶！

    似乎不一样才更奇怪吧。

    外面的林千阳也是没睡，正拿着一台PS3准备连接到电视上，见两人起床了就把路明非招了过去：“明非，你来帮忙。”

    路明非两眼放光，几下装好了，爱不释手地拿着手柄，翻来覆去地看。

    “在下午的学习开始之前，我们可以先玩一会儿。”林千阳就跟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一样，“毕竟没人能在刚起床的时候保持大脑清醒。”

    “好耶！老师我爱你！”

    一大一小两人就直接坐在电视机前面的地上，一个一个游戏试玩，最后达成一致，选中了永远不会错的经典游戏，超级马里奥。

    楚子航最开始很难融入他们。他的生活里最多的是学习，再有休闲的活动就是篮球，游戏这种东西和他不沾边，他也没在自己的未来中有相关的规划。但他看着林千阳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和路明非一起紧张一起兴奋，突然就想要参与进去。

    搜索引擎上一片英文中多出了突兀的“Super Mario Bros”，他阅读了一遍新手指引，然后默默坐在两人身后的沙发上。

    “子航也想试一试？”玩得不亦乐乎的林千阳瞥见了，挥挥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然后把手柄交到了他手里，“来吧，我教你。”

    楚子航立马把刚刚看到的新手指引抛之脑后，让老师手把手地教导。

    三个人就这样忘记时间玩了一个下午，谁都没记起自己的正事，全神贯注在电视机里的两个水管工身上。等路明非哀嚎着倒下时，已经快吃晚饭了。

    “没关系，没关系，还有明天呢。”林千阳心态良好。

    “可明天就是周一啊！”路明非捂脸。

    “那我特批，你的生物作业取消。”

    “老师我爱死你了！”

    路明非抱着林千阳的大腿做以身相许状，被老师一脚踹开。

    “坐子航的车走吧，你们顺路。”

    楚子航也在懊恼，却不影响他答应了下来。从他周末来这里的第一天就和妈妈报备过了，妈妈很放心，特地交代了司机在这个点来接，捎上路明非只是一句话的事。

    他在走之前把两人的拖鞋整整齐齐地摆在门口，路明非在电梯门口等，屋子里老师站在落地窗前面观察路况，橙黄的日光穿透轻薄的白衬衫，白色的布料在光晕中恍若透明，深色的就是老师纤细的腰身。

    楚子航弯下腰，把刚刚摆好的鞋子重新摆了一遍。

    “看到你们家的车了。”林千阳转过身，“路上注意安全。”

    “好。”

    他关上门，走到路明非身后，电梯门上的数字慢慢变化，越来越接近四十七。

    坐在车上的时候，他对浪费时间的懊恼忽然消失了。楚子航觉得这样一个下午是值得终生铭记的，虽然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三个人轮流用两个手柄，操作着两个矮矮胖胖的意大利水管工横冲直撞。

    有时候路明非会说一个冷笑话，楚子航听不懂，但林千阳不会让话掉在地上，总是不明缘由地开怀地笑，然后三个人一起笑起来，连他也会跟着扬起嘴角。

    夏天的阳光里他们还开着空调，桌上有水果可以随便吃，电视机里叮叮当当地响着通关的音效，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个宏大的城市，太阳倾斜，照得人身上暖洋洋。

    这些时间没有意义，简直是浪费人生，但却让人贪心地想多一点，再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