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一如既往,繁华如昨,街景胜新。虽说徐家倒了,但这么多年来,淮江的大小产业早已安置得井井有条,再说了,徐家被查抄后,上头也派了新的官员来接管,多一个高门大户,少一个高门大户,对这些寻常百姓家而言,都无关紧要,自然就没什么变化。
只是偶尔有人路过昔日的徐府时,会感慨几句,许意就是这般,她此刻心情很复杂,她想走进去看看,她不知道该以何种身份。
街坊邻居说起时也会连连摇头。
“听说来抄家的大官就是他们徐家二夫人的亲哥哥,真的一点情面都不留!”
“要我说,徐大人就不该续这个弦……”
说到这位二夫人,也是一个忌讳,如若不是徐家倒台了,这些人是万万不敢这么议论的。徐家当年迎她进门时就受到了全淮江的关注,江南首富娶了皇都二品官员的女儿做续弦,怎么说都是一段佳话,况且他徐徵言也算高攀了。只是后来才有传闻流出,说这位二夫人时运不好,本是京兆尹陈文初嫡出的千金,结果一出生就被脐带缠颈,差点夭折,还好命大活了下来,当时就有算命的看过说这是杀头之兆,是不祥,这次侥幸不死,往后只会招来祸事。可陈老夫人于心不忍,命手下嬷嬷带回江淮老家偷偷养着,直到及笄之后才接回皇都。可回来之后,皇都的达官显贵大多都听说了个七七八八,适配婚龄的公子都纷纷避之不及,不敢上门提亲。就这样,陈氏在皇都被养到了二十八岁,成了老姑娘,本以为嫁人无望,结果正好碰上纺织署欲续弦,其夫人蒋氏不幸难产身亡,徐氏夫妇膝下又仅一个十二岁的女儿,本以为这次可以生个男孩将来接替老徐家的基业,结果孩子没保住还搭上了夫人。待到孝期结束,陈氏才正式进门,谁成想,才短短一年多时间,一切就翻天覆地地变了样,没等这位二夫人怀上男胎,抄家的圣旨就先到了。
真是应了那句“杀头之兆”。
许意绕过这些闲言碎语,继续向城东走去。
十方药铺果然就开在街边,铺面很新,门口的小厮正在送拿药的客人。
“客官可是哪里不舒服,或是需要点什么药?”
许意踏入店内时,其中一位小厮问道。
这会店里没有客人,只见两小厮,一位在柜台整理药方,一位正在招待她,并未见到那位胡人药师。
“我想寻一下你们这里的药师,能否帮我引见一下?”
“我们药师今日不在店内,客官改日再来吧。”
第一天就没见着人。
出师不利。
许意垂眼走出店外,斜对面就是一家面馆,小二将刚出锅的羊肉宽面端了出来,香气扑鼻。
许意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两天没吃上饭了,肚子早就咕咕叫了。
她走近面馆,努力地大口呼吸,渴望能多收集一点粉面的香气。
前天晚上靠着半个脏馒头才勉强填饱了肚子,这半年来也基本上是这样度过的,面前这般新鲜的食物,怕是以后也无缘再吃上了吧。
她好歹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现如今……
世事怎会如此无常?
世事就是如此无常!
许意在面馆前驻足了好久,终于掌柜的看不下去发话了。
“唉,我说你不买就莫要站在这里了,穿的这种穷酸样,客人看了都倒胃口,走走走,到别处去,莫要妨碍我做生意。”
说着就让人来轰。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她的吃食我来付钱,你尽管给她上你们这的招牌”
这个低沉好听的声音是从一个男子的嘴里传来的。
一块银晃晃的锭子不轻不重的落在方桌上,那掌柜的连忙接过银子小心擦拭,一改刚才嘴脸,笑盈盈道:“两位客官请坐!”
“不必了,一碗面就好,给她。”
男子漫不经心地抬手指了指许意。
仿佛遇见了心软的神。
居然有人请吃饭?
男人身形高大,肩宽腰窄,玄青色束装,比例极好,许意在一众女孩当中身材向来算出挑的,站在他旁边竟也显得娇小可爱。再看,乌金面具正好遮住男人上半张脸,露出俊秀的下颚,一双深邃的眸子好似平静的潭水,将世间万物溶进其中。
这样好看的模样,说是天人也不为过。
没等许意完全回过神来,男人便已走出十尺开外了。
“谢谢大侠!”
她朝着他远去的背影大大的鞠了一躬。
……
刚入秋的太阳和夏日时的没什么两样,还是照得人脸火辣辣的疼。
没有寻到好的去处,许意决定先调查徐家获罪的真相,当初徐家被抄家时朝廷安的罪名是“私吞税银”,可具体“吞”了多少,怎么个“吞”法,这些她还没来得及弄清楚。
傍晚时分,金乌西沉,趁着还有一点天光,许意赶到了徐家旧宅,查抄时的封条依旧贴着,只是上面的字已经认不全了,为了不引人注意,她绕到了院后的巷子内,那有一处矮墙,借助一些垫脚之物还是可以轻松翻进去的。
院内杂草丛生,与昔日繁华的光景仿佛隔了百年之久。
许意来不及怀旧伤感,径直走向徐徵言的书房。
如果按贪污偷税来说的话,问题就一定出在账本上,可是这个屋子里所有值钱的有用的书啊,物件之类的早在那天被收刮干净,许意里外都翻了一遍,也没有什么收获。
正在她心灰意冷打算离去之时,书房门被再次打开,许意慌乱之中躲到了书架后面。
一阵黑影快速掠过屋内陈设,出现在许意面前,吓的她倒吸一口气。
那黑影吹亮火折子,看清女子的脸后,似笑非笑地别过脸去,又看向她。
“是你!”
许意认得这个面具,早上这位神秘人还大发慈悲请她吃了碗面,再瞧瞧这体型,不会错的。
“你怎么在这?”
两人几乎是同时说出这句话。
“没钱,进来看看这落魄的府邸是不是还剩下些值钱的东西。”
“……”
“你早上出手不是挺阔绰的?莫不是装的?”
“那你呢”
他懒得回答她的问题。
“那我也没钱。”
“……”
“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不想死的话,最好还是现在就出去。”
这话,简直和昨天那位冷漠的臭道长如出一辙,占了个地方就想赶人走。
知道这不是好地方你还来?
“嗯——确实没什么可拿的,看来抄的挺干净,可以走了!”
男人环顾了一下四周,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你也怀疑徐府被抄另有隐情吧?徐大人是冤枉的!”
她追上他的步伐。
“我想我方才已经说清楚了,我就是无聊来此地转转,至于你说的隐情不隐情,冤枉不冤枉,又与我何干?况且,你凭什么相信我?”
男人回过头,朝许意走了一大步,低头质问时,戴着面具的脸快凑到了她的眉前。
许意抬眼时感受到了一丝来自他鼻尖的气息,下意识退了一步。
她也说不上是何种原因,就是觉得眼前这人可信。
“那你是好人吗?”
好人?幼稚的问题。
许意啊,你怎么被一碗面就收买了
“小姑娘,这世间复杂的事情很多,好坏也不是写在脸上,既然决定要好好生活,就不要轻信生人的话,会万劫不复的。”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无语的笑了,随后一跃而上翻过围墙,扬长而去,留下她独自一人。
好好生活?什么意思?
莫非他真的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