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在卯时,江紫鸢醒了。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江紫鸢揉揉眼睛,然后疲惫地靠在墙上。雨已经停了,但她看不到外面,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不知为何,她莫名的有点想阿姐。
阿姐是在她六岁时离开的。她走的时候,只留下了一封信,和那块纤竹玉。
江紫鸢对阿姐的印象实在是模糊,甚至连她的长相都记不太清了……好几次在梦中遇见她,却无论如何看不清她的容颜。
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
江紫鸢正在出神,突然,楼道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江紫鸢立刻紧觉起来:莫非是墨池要找自己麻烦?
江紫鸢飞奔上前抓住栅栏,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斜前方的楼梯口。那里只点了一盏油灯,昏暗的灯光下,脚步声清晰地回响在空旷的黑暗中。
江紫鸢紧紧抓着栏杆,冷汗从她的额头、手心溢出,一片昏暗中,她只听得见自己慌乱的呼吸声,以及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怕什么,大不了跟他拼一把,反正伤口也不痛了……
“主上!”
一阵轻柔的声音传来,江紫鸢抬头一看,愣住了。
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黑衣少女!
少女飞快地跑到栅栏前:
“主上,你可还好?”
这人带着面罩,全身又被黑衣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江紫鸢只能从声音判断出她是个女性,而斗篷顶端凸起的两个小角也足以说明她是魔族。
“你是……”
少女没有回答江紫鸢,而是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三下五除二地打开了牢门。
“快出来!”少女轻声地喊道。
江紫鸢走出了牢房,还没等她多问,那少女就抓住她的手,接着她飞快地跑了。
跑着跑着,两人拐进了一条没有灯的走廊,一片黑暗中,江紫鸢拼命地睁大眼睛,可什么也看不见,那少女似乎对这里很熟悉,她拉着江紫鸢左拐右拐,快速地奔跑着,丝毫不怠慢。四周一片寂静,只听得见两人的脚步声。
江紫鸢看不清四周,只能跟着那少女跑。而少女把江紫鸢的手攥得紧紧的,让她多少有了些安慰。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亮光,两人拼命地往亮处跑去。片刻后,眼前终于豁然开朗,江紫鸢站在了黎明的草原上,面对着地平线上的朝阳。
江紫鸢双手撑膝,喘着气。黎明的风拂过她的脸庞,凉丝丝的,充满着自由的气息。
一阵潺潺的流水声传来,江紫鸢转过头一看,一条河正静静地流淌在面前。
“这是……淫天河?”江紫鸢问道。
“正是。”少女回答。
江紫鸢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看着少女:
“敢问,阁下是?”
少女揭下了斗篷,摘下了面罩。
站在江紫鸢面前的,是一个面容憔悴的魔族少女。
江紫鸢一惊,立即行礼:
“公主殿下!”
此人正是魔族公主--萧寒熠。
“无须多礼!”萧寒熠说着,扶住了江紫鸢的手。“其实……我也是偷偷跑出来的!”
江紫鸢疑惑了:偷偷跑出来?
“敢问殿下,最近出什么事了吗?”
“也没什么,”萧寒熠强颜笑着,“只是……来找找我哥哥,如果他愿意回去的话……”
“萧夜烛?他又不见了?”江紫鸢问道。
“嗯!”
江紫鸢不禁抬头打量着萧寒熠,她那蒙着一层雾霭的双眼,似乎被一样东西填满了--忧郁。
“多谢殿下今日赶来相救!我乌台诚上下也会协助寻找二皇子。”
“不必客气,其实都没什么……哦,对!”
萧寒熠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她将手帕小心翼翼的摊在手里,一层一层地剥开。
手帕展开后,江紫鸢的心一阵**。
纤竹玉,正静静地躺在手帕中。
江紫鸢小心翼翼地接过了纤竹玉--她的尊严,她的辉煌,她的地位。
江紫鸢静静的注视着纤竹玉,晶莹剔透的玉石散发着幽幽的绿光。她颤抖着嘴唇说了一句:
“谢谢你!”
萧寒熠只是淡然一笑:
“以后要保护好!”
片刻后,萧寒熠把江紫鸢拉到河边:
“趁现在大哥没醒,你赶快回去,”萧寒熠说着,抬手指向淫天河的另一边,“我们现在是在天界西北部的淫天河干流,你顺着这个方向走,走到淫天河的支流处,再顺着淫江口走下去,就能回到乌台城。”
萧寒熠的声音轻柔、婉转,如一缕春风拂过。江子渊转过头,看着萧寒熠的眼睛:
“殿下,您的恩情,鄙人记住了。那您接下来怎么办?”
萧寒熠笑着摆摆手:
“没什么的,有我哥哥在,大哥不敢对我怎么样。我也该走了,主上,你也要小心!”
萧寒熠转过身跑向了远方。她的斗篷在风中翻飞着,娇小的身影也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
一个时辰后,江紫鸢已经走到了淫江口边。
清晨的草原没有太多喧嚣,放佛刚脱胎换骨。黄绿相间的草向无尽的远方延伸着。
此去离乌台城不远了,江紫鸢走到一棵树边,刚想坐下歇歇,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嚣。
江紫鸢放眼一看,没看见人,却看见许多高举着的明晃晃的剑。
完蛋,难道墨池追上来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群执剑的士兵跑上前,一看见江紫鸢,仿佛见了救世主一边般慌忙丢下剑,倒头便拜:
“主上!”
“主上,您终于回来了!”
“主上!”
江紫鸢一时手足无措,只能不停地喊着:
“别别别,都起来!”
喊了好几次,众人才终于慢慢地爬起。
江紫鸢很疑惑:到底发生了什么?
离江紫鸢最近的一个士兵抬头望着他,眼里涌着泪水:
“主上,您是不知道,墨池那群走狗简直毫无人性!”
“他的士兵几次三番来迫害城中百姓,打家劫舍,”另一个士兵说道,“就为了让我们服从!”
“我们怎么也不肯招。乌台城里的不论是百姓还是官兵,都一口咬定只认江城主!”
“这一听说城主被那帮贼人抓住,大家都义愤填膺,我们一大群士兵本想着赶到那帮贼人的老巢去救您,然后就在这里遇到了!”
“主上,您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是啊,主上!”
“我们只认您为王!”
很快,人群都骚动了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江紫鸢的身上。
果然,这正是所谓的: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
江紫鸢紧握着拳头:
“一群畜牲,竟敢伤害我的子民!”
江紫鸢抬起头,用坚定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的眼睛。所有人的眼里都饱含着坚韧、刚强。
他们,是她永远的子民,永远的天下。
就在这时,一个男子飞过原野,在江紫鸢前方不远处轻盈地落下。他没有走上前,与江紫鸢保持着距离,目光却在江紫鸢的身上定格了。
江紫鸢看着男子,嘴唇颤抖着:
“哥!”
江瑾蓝平静地注视着妹妹。兄妹二人对望着,很久没有说一句话。
乌台城可远不比东北魔界繁华。乌台城被淫江环绕,后方又是长春山脉,街市也只聚集在北方的一小部分,其他地方几乎全是草原,或者说是常常燃起战火的地方。人们穿着朴素的衣服,却都很整齐,体体面面。
在一个静寂的小屋中,江瑾蓝正静静地坐在藤椅上。
片刻后,江紫鸢从房间走了出来,手上缠着绷带。
“主上身子没有什么大碍了,但还得静养一段时间。”随行出来的郎中说道。
江瑾蓝点点头:“好,辛苦你了!”
郎中行了个礼,然后提上药箱走了出去,屋内只剩下兄妹二人。
江瑾蓝沉默着,一脸严肃。
江紫鸢嬉皮笑脸地跑到江瑾蓝旁边坐下,一脸调皮地望着江瑾蓝:
“哥,别生气嘛,我这次是去给你采药呢,你快吃了补补!”江紫鸢说着,从怀中摸出了恒草。
“你个小兔崽子,跟个野兽一样成天乱跑,活该被墨池拉去关了一晚上,看你还敢不老实……”
江瑾蓝连珠炮似地把他江紫鸢骂了一顿。好不容易等他说完了,江紫鸢又转过头认真地望着他:
“是是是,就因为我是兔,所以我才要到大草原上去跑啊!你看你看,我都在家关了两个礼拜了,十四天了,半个月了!再关下去要生病的!到时候我阿姐回来,我病倒了,看你怎么解释!”
“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有多危险?天魔间的战争比以前更猛烈了,特别是天族,随时可能搞偷袭!你就是招惹了墨池,也至少说得过去。可你若是惹上了天族,你连命都保不住!”
江瑾蓝还是不放心,毕竟太了解妹妹了。妹妹实在贪玩,这次一整晚都没回来,要真没出什么事,太阳都从西边出来了。
他身边只有这一个亲人,不能再失去了。
江紫鸢想起了昨天的事,她轻轻抚弄着手中的恒草,试探性地说道:“其实天族……也不是很可怕吧?”
“你说什么?!”江瑾蓝难以置信地望着妹妹。
江紫鸢见状,连忙转移话题:
“说起来,姐姐她……什么时候回来?”
此言一出,江瑾蓝的眼神立刻黯淡了下去。片刻之后,江紫鸢听到了一声叹息。
“阿清……”江瑾蓝沉吟着。
这时,江紫鸢轻轻地握住了江瑾蓝的手:
“哥,放心吧,阿姐不会忘记我们!”
江瑾蓝转头看着妹妹,妹妹的笑容格外自信、美丽。
“哎呀,好了好了,我去给你熬药,啊?”
江紫鸢快步走出厢房,双眼却早已湿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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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离啊--长离啊--”
叶云双手抓着一根从战场上捡来的羽毛,一脸的崇拜。
“师兄啊,你都念叨了一个时辰了!”一旁的雪千凌嘟囔着,“咱们都只是平民,这长离族再怎么厉害也轮不到咱们啊,你说是吧?”
“你不懂,长离族可是我最最崇拜的人!不仅法力高强,长的也好看,还怜悯苍生!”
雪千凌听着,尴尬地刮了刮鼻子。
“等哪天长离族暴露自己的身份,我一定要拜他为师!”
“咳咳……呃,师兄,大可不必!”
“这有什么!反正师尊也只会扼杀本少爷的才华。哼,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叶云说着,高昂起头,大声喊道:“本少爷也要当凤凰!”
街道上的人们都诧异地望着叶云,雪千凌尴尬地将叶云拉到了一旁:
“师兄,这个长离你说他厉害吧,但其实也有天敌,你应该自强不息,不能过于依附他人……对吧?”
“哼,你们就凭长离族以前的灭门惨案,就随意抹杀长离。本少爷今后要努力习武,证明我自己!年少轻狂,不是我的过错!”
“呃……说到这个……师兄,你看后面那个人……”
叶云回头一看,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的母亲--叶芙渠,正一脸傲然地跟买菜的大妈讲价呢!
“哎呀……哎呀哎呀……坏了坏了坏了!那啥……我先回去了!”
叶云慌忙将羽毛递给雪千凌,然后脚底抹油,一溜烟窜入了人群。
雪千凌摆弄着手里的羽毛,无奈地摇摇头,然后慢条斯理地朝淫天府走去。
刚走到淫天府大门,雪千凌的脚步僵住了。
站在门口的是她的干娘--林月寒,而二师姐--林昭吟,也跟林月寒并排站着,她们正跟几个人说着什么。
好在两人都背对着雪千凌,没有发现她,却依旧让她大气不敢喘。
“千凌!”
雪千凌回过头,唤她的正是叶思弦。雪千凌舒了口气,强颜笑着:
“师姐!”
“林贵妃今日来淫天府游玩,你若是放心不下,便跟师姐待着。放心,师尊再过几个时辰就回来了,她们不敢拿你怎么样。”
雪千凌笑了笑:“多谢师姐!”
然而,叶思弦还是低估了林月寒。
几个时辰后,两人在花园里散着步,突然跑来一个侍女,她直奔到雪千凌面前:
“仙使,林夫人要见您!”
雪千凌一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叶思弦更是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一脸的担忧。
“怎么办……”雪千凌轻声说着。
“别怕……”叶思弦尽力安慰着她,其实连她自己也没有办法,“这样,你先去,我飞鸽传书告诉师尊,让他快些回来。”
“小姐!”待女突然行礼道。
林昭吟走进了花园门,尽管她是个少女,却穿得很奢华,浑身缀满了金珠翠玉,一脸的高傲。
“千凌,快点跟我走吧。母亲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林昭吟说着,声音中充满了傲慢无礼。
雪千凌咽了口唾沫:
“好,我去换件衣服,马上就来!”
半柱香后,林昭吟领着雪千凌,身后跟着随从。几人走进了一条长长的廊道,雪千凌心里七上八下的,她偷偷用眼角瞟着身后的侍卫,打消了偷偷溜走的念头。
拐了一个弯后,几人进入了一个亭子,林月寒正威严地坐在椅子上,身边跟着一大批侍女。
林昭吟走到林月寒旁边坐下,四只眼睛冷冷地望着雪千凌。
雪千凌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千凌参见干娘!”
林月寒嘴角扬了扬:
“无须多礼!千凌啊,本宫都许多年没见你了,你还真是长得愈发清秀啊!”
说着,两人咯咯笑了起来。雪千凌静静地立着,沉默了片刻后,说道:
“干娘此次唤千凌前来,可有什么事?”
“呵呵,其实没什么,”林月寒说着,身子往前倾了倾:
“本宫听闻,这些年你长了不少本事?沧珩曾将至宝赠与你,如今你连天之骄女的名号都得到了!”
雪千凌紧捂着插在衣带上的玄霜笛,尽量保持着冷静,微笑着:
“干娘,千凌这身份,跟二师姐相比,可是差远了!”
“确是如此!千凌,今后你的俢行若是有什么困难,尽管让你二师姐来帮你出主意,照做就好了!怎么说,你二师姐毕竟是天族圣女!”
雪千凌抬起头,平静地看着林月寒:
“干娘,俢行乃私人之事,无需任何人的干扰。二师姐能力出众,千凌甚是崇敬,但也希望依靠自己的能力!”
林月寒一愣,随即又笑道:
“既然你这么说,那便罢了。”
“干娘若是没什么事,千凌先回去了!”雪千凌说着,转身想走,却被两个侍卫拦住了。
“哎,别急呀!这么久不见,咱母女三个今日正好聚一聚!”
雪千凌只好转过身,继续面对着林月寒。如果可以,她真想把面前这两个仗势欺人的皇室贵族撕的粉碎。
林月寒淡淡地笑着:“千凌,干娘也只是希望啊,你得了这天之骄女的名分,也不要忘了本心。再怎么说你不过是个庶女,呆在这淫天府终是不太妥当……”
雪千凌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她努力克制住自己:
“干娘,千凌哪怕是个奴隶,也不会容忍你们这般欺辱我。我确实是个庶女,但我被师尊纳入师门且着重培养,这是铁定的事实。师尊将玄霜笛赠予我,也是铁定的事实。想把我赶出淫天府,还是得问我师尊同不同意!”
林月寒一听,顿时语塞。
确实,千凌是沧珩平时最疼爱、最看重的学生。但沧珩与天帝是至交,因此她也不敢动怒沧珩。
林月寒一看,几个贴身侍卫已经露出了忐忑的神情,连忙调转话题:“呵呵呵!玩笑而已,不必当真……不必当真……不过我今日唤你前来,还有另一件事!”
林月寒摆摆手,支走了侍卫,然后从侍女手中接过一碗汤药:“千凌,这几日天气转凉了。念在你身体不好,干娘专为你熬了些药,你快喝了,补补身子,驱驱寒!”
雪千凌接过黑漆漆的汤药,犹豫着,迟迟不往嘴里送。
或许,她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虽然出于同一师门,但她的修为远高于二师姐,这当然对二师姐的圣女之位很不友好。尽管她从来没有想过要篡位,甚至她其实根本就不需要篡位。
干娘和二师姐追逐名利过于痴狂。这次,她们显然是有备而来。
林月寒见雪千凌迟疑不决,变了脸色:
“快喝吧,这可是最珍贵的药材,不喝就可惜了!喝吧!”
雪千凌搪塞道:
“干娘,天族天生就精通医术,自然千凌也可以为自己保养,不必劳烦干娘。这碗药便留给干娘和二师姐吧!”
林月寒黑着脸站了起来:
“你究竟是不想喝,还是不敢喝?!”
雪千凌后退了两步。
“干娘,这药太苦……还是算了……”
林月寒脸上出现了恨意:
“雪千凌,今天这药,你必须喝!我是贵妃,你是庶女,再怎么说你也要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哪怕我今日将你置于死地,那也是情乎所以!你若是不死,我女儿便多了一份威胁。你若是死,这天下也没人会在意你!”
林月寒朝身后的侍女一挥袖:
“给她灌下去!”
雪千凌见状,将手里的药朝林月寒脸上狠狠砸去!
“啪!”
“啊!!”
碗碎了,药汤泼了林月寒一身。
“夫人!”“夫人!”
侍女们连忙跑上前,帮她擦拭着。
雪千凌静静地站着,心脏狂跳不已。
林昭吟怒视着雪千凌,起身快步朝她走来,眼睛死死地盯着玄霜笛。
“啊!”
林昭吟的手刚碰到笛身,就被一股强大的仙力弹开,狠狠摔在了地上。
雪千凌似笑非笑地望着林昭吟:
“哎呀,二师姐,这真是不好意思啊!我这笛子认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