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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流泪

    先生极少出现在大庭广众。

    每每下朝便直奔回府,深宅府邸。

    今日能见到,实属难得。

    远的近的纷纷涌至这条街上,几乎造成拥堵。

    这种时候常常连皇帝都吃醋,人们见到帝师比见到他还激动。

    有女子说,先生如仙人,若是能被他看上一眼那是三世修来的福气,怕是要沾着帝师光华过一辈子了

    站在熙攘人丛后的沈姒,从人缝中,望见那是戚兰烬,忽觉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四面人声喧嚣,她启唇,轻道一声:“戚兰烬回头。”

    人潮仍涌,那人却在万千屏障中,转身回头。

    好似世间喧声皆散,他唯独只听见了这一句。

    人们惊诧的目光跟随帝师回头,便见人流尽头唯有一个沈姒。

    刹那间,尘嚣皆静。

    沈姒朝戚兰烬走来。

    人群不知为何,自动为她向两边让开路,嘴上则悄声纷起。

    “怎么又是她?”

    “沈姒又想做什么?”

    沈府有一小姐,唤作沈姒,专横跋扈,撒泼娇蛮。

    不知几时竟被她盯上了帝师戚先生,这一发便不可收拾。

    去年冬岁,为先生放漫天烟花示爱,却把人家牛棚烧了,今年二月初起,想放风筝与先生来个偶遇,风筝线却将自己扳倒,当众在先生面前摔了个大马趴。据说还强逼下人,称呼自己是戚夫人,偷偷藏了先生手帕,当众掉出来时沦为笑柄。

    街上小儿便遍了顺口溜,逢人便笑:“学画眉,效东施,阎王见了也说嗤!”

    堂堂沈府小姐,一点脸面不顾,明知先生已有婚约却还明里暗里各种招数。

    幸好先生高尘,从不为这些拙劣小技所动。

    那女子折腾到今天,连帝师一个指头都没碰着。

    此番又来。

    人们已经可以预见到结果,皆抱了胸,等着看她笑话。

    沈姒可无所谓这帮人心里眼里揣着什么,只一步步径直走向戚兰烬。

    此人甫一现世,便升作皇帝红人,不过皇上老师,手中却是实权在握。金项有此保护牌在前,沈姒想对付他,必定掣肘。

    得想办法将这盾牌去了,她才能恣意厮杀。

    沈姒走近,一双眼睛睁大了仔细瞧这张较好面容。

    她想看看,接下来要对付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可瞧着瞧着却好像在哪儿见过?

    沈姒踮脚凑近。一双黑眸直直盯着他,像是要将他盯穿。

    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鼻息相闻。

    戚兰烬垂眸看着那双潋滟如同无辜小鹿的眼睛,忽然,有一瞬身周似有风骤起。

    他眼睫微动,在那双眼睛里,他看到了无尽的夜,夜下是翻腾不息的黑色大海,将他神魂不可遏制的吸入进去,几乎溺毙在那窒息里。

    指尖微颤,那是他贪婪、日夜窥伺的求而不得。

    这感觉陌生又熟悉,仿佛跨过七年光阴,重新回到了他身边,不可遏制的眼泪夺眶而出

    人们看到沈姒什么都没做,只站在那儿,先生便毫无征兆地留下泪来,全场哗然。

    沈姒一顿,忽然抿唇笑起来,虽不知为何,但人们的反应她很满意。

    剥离帝师与金项,当从剥离他与金家小姐金抚玉的关系开始。

    她从周遭的反应来看,他们并不喜欢,那么当然的,那待嫁闺中的金抚玉也不会喜欢。

    -

    本来今天只是一个笔庄内部的微型仪式,梁三成为金兰台首席笔师,旨在通知到台里上下,同时给所有人一个警示,争首成否皆仰赖首席笔师,台内上下必得满足他的一应需求。

    此事说重要也重要,但到底只是台内之事,算不得兴师动众,却没想到,会场刚开始,便有文艺界大拿一个又一个登门而来,让金项眉心一跳。

    不仅如此,笔界同行也纷纷踏足而来,一涌一涌的人流,金项作揖如捣蒜,迎着笑脸不断将人往里请,却也明显觉出,这一个个不请自来的架势,实在有些不对劲。

    后场中的梁三正在椅中闭目养神,早将那稿子在心里过了千八百遍,倒背如流,骤然听得门外传来熙攘之声,探头一看,便被那蹿动的人头晃了眼,乌泱乌泱一群,那是他许久没见过的阵仗。

    一颗心猛地提起,紧张了起来。梁三深吸一口气,又抽出皱巴巴的稿子,指对着注释背了又背。

    待上得台前,打眼往台下人群里一看,便见有三五一堆站在角落,梁三神色忽然睥睨起来。

    那几个正是当初跟在老刘屁股后面欺负他的笔师。如今,他翻身做了他们的头儿,今后有他们吃的苦。

    想着嘴角泄出了一丝阴笑。

    金项作为东道主,开场几言后便将主场留给了梁三。

    梁三看着底下乌泱的人头

    清咳了一下嗓子

    正要声情并茂背出早已备好的话

    忽然人丛中:“师傅好棒!”打断了他,

    那声音清朗却突兀。

    周遭纷纷转过脑袋,

    便见说话之人是沈姒。

    转头再看梁□□应,一时疑惑,

    “刚才没听错吧,沈姒叫梁师什么?师傅?”

    “梁师什么时候成了她的师傅?”

    “梁师再如何,也不会收沈姒当徒弟啊,那不是砸自己招牌吗?”

    都道沈姒蠢如草包,一点都不相信她会是声名在外的梁师徒弟。

    皆抬了眼去看梁□□应,

    那梁三在众目之中,对上沈姒目光,似平水无波般划过,像是在看一个不相干的人。

    既无反驳也无答应,只自顾自,继续他的话。

    铲掉老刘坐上首席笔师位置,这件事的确有沈姒功劳,梁三心里自是对沈姒感激,承诺收她做徒弟之事,也会提上日程。

    但世人皆知沈姒名声极差,大庭广众之下承认,反倒把他还没焐热的首席笔师高名平白拉低层次。

    梁三是个聪明人,自知孰轻孰重,自然选择不听不看。

    沈姒抿唇一笑,眸里含了无尽墨浪,悄然后退一步,离开人群。

    将这戏场留给备好之人。

    梁三才道一句:“他有幸成为笔师”,底下便有人喝道:“梁师当年真是英勇,敢于主动站出来指证慕霄阁的黑暗,这才为我们认清他们的真面目!

    “是啊,听说那慕霄阁居然杀婴取发,掘棺探木,梁师一定见证了不少,才会那般深恶痛绝,即便慕霄阁有初遇之恩,但梁师大义灭亲,实在振奋人心,究竟如何,梁师能为我们讲讲事情经过?”

    当今之人只知梁三是金兰台笔师,却鲜少有人知道他曾出身慕霄阁。

    一时间都好奇起来。

    而骤然听到慕霄阁三个字,梁三攥紧袖中的稿子。

    脑海中猝然浮现起当年,那些笔工们嘲他不识字。那是他最大的痛。

    他人到壮年,却无以为生,便投到慕霄阁门下,本以为制笔不过是技艺,手熟便好。却不想,那里的笔工笔师,个个精通六艺诗律,甚至还旁设私塾,日日习书练字。

    道是制笔之人,当会用笔,方知笔之好坏。

    他初来乍到,自然也不甘落后,可他梁三生来便是个木头,于读书一事,并不通窍,识字更是艰难。他白天学,夜里学,可是学了忘忘了学,他痛苦又绝望。

    可千不该万不该被拿来嘲笑,那些笔工们的眼神,梁三如鲠在喉。

    那是他们自找的!

    他要报复,于是,火光颓椽,谣声嘶天,雪鹿铺街,人亡泣绝。

    只是这种事情,怎能拿到台面上讲,梁三面色不屑,并不欲答。

    可人们被吊起的兴趣,却还悬在半空。

    在这个可喜可贺的场合,独属于梁三一人的瞩目时刻,这件事于梁三是加分项。若照常理,任一人被提起当年的光辉事迹,自然大谈阔谈,借着这么多人帮自己声名远扬。

    可梁师如此这般,反倒让底下生了疑,梁师做的是对的事,有何谈不得?

    人群中又有追问:“慕霄阁当年,当真杀了千婴去制笔吗?”

    此话一出,全场震然。

    杀婴,千婴?

    全场静的连片叶子吹动都听不到。

    一双双目光聚在台上。

    梁三手心攥了汗。

    这话...不对!梁三脑中警铃大作,一定是有人故意说的,有人想害他!

    杀了这么多人,那是多少父母绝望,多少家庭破碎?

    恶行滔天,当是惊世大案。

    “可那时并没有听说哪户人家的婴孩丢失。更没看到,有官府上门查案抓人。”

    梁三口舌发干,环顾四下,却不见金项身影,心上已急成一团乱麻。

    人丛中,愈发相逼的声音高了一分:“梁师,您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慕霄阁之事不是谣言?”

    “我,我。慕霄阁罪大恶极当然是实情。”

    “那为何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死婴,又是谁动手杀婴的,哦对了,既然您作证,那一定是看见了全过程。”

    梁三几乎要窒息了,脸红脖子粗

    “我看见了,我当然看见了,是,是,慕霄阁少主,慕云溪!”

    “...她手里有把长弓...”

    “...她一身血...”

    “然后呢?她怎么杀的? ”

    梁三嘴唇颤抖,发不出半个音符。

    “既然没看到,何来证人之说,那么,慕霄阁清白,便是全凭您这张嘴玷污的!”

    人潮骤然翻涌。

    人群早被这一来一往,惊得说不出话。

    而此人,竟然多年之后,敢将成定之论,一举掀翻。

    没人知道那说话之人是谁,长相普通,转身便会忘记。

    可这一声声追问逻辑严密,反教对面之人丢盔弃甲。

    梁师若真的在理,怎会如此?

    远处,金项已赶了回来。

    人丛中的声音忽然和缓了语气:“梁师不必紧张,我只是随便问问罢了,反正没有证据,假的会变成真的,真的会变成假的...”

    话音未落,那人便被暗涌进人丛中的笔庄保镖给拖了出去。

    金项匆忙上台圆场。

    说好端端的就职典礼,突然如此,明显是来闹事的,诸位不必在意,慕霄阁自然有罪,否则他们怎么不站出来自证清白呢?是吧。

    那人明显恶意针对梁师,诸位可千万不能被带跑,着了他的道。一个无名之人和一个首席笔师,诸位该相信谁,你们一定清楚。

    人们向来是臣服权威的

    果不其然,金项一番话便将事情转圜了过去。

    沈姒自然知道。

    一番逼问,并不能教污名洗刷,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沈姒自然知道,一番逼问,并不能教污名洗刷,而适才的那些安排,不过是个钩子,将真正的戏幕勾出来。

    人丛中,有一书生模样的人,捧着一叠书卷挤挤挨挨凑近台前,高声道:“梁师,您的青竹笔,我常备在案头,任一次灵感泉涌,都有这支笔的功劳,您成为首席笔师,那是应当的,我们这些学子,尤其等着您带领金兰台,做出更多更好的笔!”

    用笔之人,尤其是日日与笔为伍的书生文人,他们的评价赞扬,最得人心。

    一番夸赞,将适才那不和谐的氛围一扫而尽,人们这才想起来,今日是梁三登临首席笔师的会典。

    那人又道:“我是天玉书苑的学生,马上面临堂测,想着来这里沾沾喜气。”

    梁三心里早已抚平了不少,连眼角都带了笑,然而下一瞬,那笑便凝在了脸上。

    学子从布袋里掏出一卷书帖,兴致冲冲展示给梁三:

    “梁师,这是戚先生写在我们书院石碑上的一段话,语词意韵深刻,能借您之口念出来吗?”

    “有二位长者加持,我想,我们这一众学子定能堂测高中!”

    那人身后不知从哪儿涌了更多锦绣白衣聚到台前,皆仰着头,睁着一双双清澈期冀的目光望着他。

    梁三怔怔杵在原地,盯着那长条书帖,动也不曾动。

    他面上镇静,背在人后的手已是抖个不停。

    他怎么能念呢?

    眼前早已飞蚊盘旋。

    一个一个字,在他眼里如同黑团。

    那上面究竟写着什么?

    他不识字。

    豆大的汗珠从暴突的额角青筋滑下,梁三早已口舌发干,两片瘪嘴抽搐似的抖。

    他睁大了眼睛想要去认,可嘴边溢出的全是嗯嗯呜呜。

    梁三拒绝不得,那是戚先生,是金兰台贵客。

    金项帮忙不得,指名梁三,他才是首席笔师。

    再一次的,梁三感受到窒息。

    脸颊发烫,手无处放。

    人们看他着急的样子,疑惑、迷茫,心里也跟着捏了把劲。

    终于,人丛中一声:“看吧,他不识字儿。”

    一瞬间,时间静止,世界静寂。

    扑通一声,梁三心如沉石堕井

    眼睛耳朵仿佛有水涨潮,淹没他听不到一切声音,耳边唯余一声空灵

    :“制笔师,当日日读书习字,方知笔之好坏,以此,方从技升之为道。”

    仿佛她在耳边轻声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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