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这一句话出口立马就悔不当初,天知道他多希望可以有一个撤回键。
他放轻呼吸,看见许肆那抹颜色深沉的身影动了动,估计在示意自己并没有睡着,但许肆并没有出声。
他蠕动着向许肆的方向靠近一些,窸窸窣窣半天才接近床的中央。他盯着许肆的后脑勺,那些墨色的头发还是他用吹风机吹干的,他记得发丝拂过指尖的触感。“你没睡着,为什么不说话?”
许肆那板正倔强的后脑勺一动不动,半晌才说话,“因为我不是胆小鬼。”
往年沉默两秒,黑暗中他的眼睛睁地大大的,“我不是说你是胆小鬼,我叫我自己呢。”
许肆似乎来了兴趣,终于转过身面对往年,两人在黑暗中看着对方,这样的画面有种诡异的幽默。
“那你为什么叫自己胆小鬼?”许肆问他。
吊灯说的。
往年把差点脱口而出的话憋回去,他眨眨眼说:“因为我甚至不敢亲你一口。”
“……”
许肆没说话,往年屏住呼吸,空气中充斥着令人窒息的沉默。半晌许肆才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我看你胆子一点都不小。”
“我真的是胆小鬼。”胆小到不敢告诉你我有多舍不得和你在一起的每分每秒,胆小到需要吊灯来鼓励我。
“……别胡说八道,睡觉。”许肆撑起身子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定下闹钟又躺回原位,“明天去森林公园,要爬山的话今晚得好好休息。”
“你睡过来一点。”往年整个身子都藏在被子底下,只余下一颗头暴露在空气中汲取氧气,他努力伸长躲在被子里的手,终于碰到了许肆的衣角,他轻轻扯了一下,“我是胆小鬼,不敢吃了你的。”
“胆小鬼也是鬼。”许肆这样说这却是略微向里面移动了一些。
往年得到一点回应就迫不及待地凑上去,最终停留在离许肆一个小臂的距离,心满意足地停下。
“你转过来睡。”往年又扯了一下许肆,这次扯的是袖子。
许肆没有动作,似乎不打算再理他。
往年不死心地又伸手戳他的背,“你不是要和我道歉吗?那这几天是不是都要听我的。”
许肆声音有些低哑,不知道是生气还是无奈:“你要做什么?”
“我只是想让你转过来。”往年语气甚至有一丝无辜,“我真的不会吃掉你。”
“我知道。”许肆似乎是真的有些生气了,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顿了几秒后认命般的翻了个身,不过是正面向上地躺着,并没有和往年面对面,他粗喘着,似乎气得不轻的样子,“这下够了?”
往年随便嗯了一声,有些慌张地从许肆挺拔精致的侧脸移开视线,跟饺子皮似的“pia”地一下给自己翻了个面,像许肆一样板板正正地躺好。
许肆似乎被他弄出的动静逗笑了,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直冲进往年的耳膜,一路进入他的身体打开心跳加速的开关。
许肆轻笑,语气中也染上几分促狭:“还真是胆小鬼。”
这一句顿时让往年回到了几年前和许肆说话的时候,那时往年最害怕的就是许肆露出现在这样的笑意,因为这往往意味着他又在许肆面前犯傻了。
往年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那盏占了四分之一天花板的巨大吊灯再次出现在他眼前,这次吊灯露出狰狞的大嘴:“还说你不是胆小鬼?怂货,只会动动嘴皮子。”
项往年不是胆小鬼。
项往年也不是怂货。
身体里砰砰跳动着的心脏几乎要冲破他的身体,想去寻找那个让它加班加点工作的诱因。往年拼尽全力才压抑住,他的手几乎出了汗,但他像一个被囚禁的玩偶,一动不动地定在床上,定在和许肆只隔着咫尺距离的位置。
吊灯说:“胆小鬼。”
项往年不是胆小鬼。
于是他问许肆:“这几天,你真的会听我的吗?”
许肆听不见吊灯说话,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
吊灯又说:“怂货。”
项往年不是怂货。
于是他再次向许肆确认:“你和姜馨,只是合作。”
许肆好像意识到什么,这次隔了几秒才回答他:“交易罢了。”
吊灯狞笑道:“你真的决定了?”
往年突然坐起身,这动静把许肆也惊地撑起身子看他。他清了清嗓子刚准备开口,忽然想到什么,又掀开被子爬到床边上按开灯。
那顶吊灯发出耀眼的光芒。光芒无声,往年的世界终于清静下来。
许肆有些迷茫的样子,完全弄不懂他在做什么,但也没有表示出惊讶,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往年沉默着爬回去,掀开被子坐在许肆旁边,两秒后又像下锅的面条似的滑进被子里。
“怎么了?怕黑?”许肆偏过头看他。
往年摇摇头,“不怕。”
许肆无言地轻眯着眼扫过头顶的吊灯,而后放松身体躺着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
下一秒,许肆瞳孔骤缩。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往年,一贯活络的大脑也犹如被蛛丝捆缚,一时反应不及,“你说什么?”
往年瞪大眼睛看着吊灯,那灯光略微有些刺眼,几乎惹的他落泪,他机械般重复了一遍自己讲的话。
“我说,我要你做我男朋友。”他狠狠闭了一下眼睛,眼部因为直视光源而产生的不适感慢慢退却,他又强调道:“不是征求意见,这是我的要求,我要你做我男朋友,从现在开始,到我们离开z市为止。”
这次往年闭着眼等了很久,久到他已经适应了黑暗,他听见许肆说“好”,那一声回答无异于赐予他一道赦令,顷刻间感知归体,像是从万米高空坠落的人一朝平稳落地,他猛地睁眼时又被眼前的吊灯晃了眼。
他在一场名为许肆的灾难中劫后余生。
头上那顶吊灯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他痴笑着向吊灯说:“我说了我不是胆小鬼。”
许肆方才说完“好”之后就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去,听到往年的自言自语又忍不住转回来,正色道:“我从来不觉得你是胆小鬼。”
往年没及时回话,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把和吊灯对峙的无意识地话说了出来,脸色顿时有些不对,“……谢谢。你也不是胆小鬼。”
“嗯。”许肆云里雾里地应了一声,像是接受了往年莫名其妙的称赞。
“许肆。”往年看着那顶精致无言的吊灯,突然叫了许肆一声。
“嗯?”
“你答应我了?”
“嗯。”
“男朋友?”
“……嗯。”
往年又开始扭身子,侧躺过来,眼睛像张捕鱼的网,一丝不苟地黏在许肆脸上,生怕这条鱼有一丝一毫的机会逃窜,“那你转过来试试呢。”
许肆顿了两秒居然闭上眼,沉声道:“很晚了,先睡觉。”
“我没有不让你睡觉。”往年鼓起脸颊朝他吹口气,许肆低垂的睫毛就颤巍巍地抖动两下,像他小时候看见他妈化妆的时候戴假睫毛没戴好,眼皮慌乱地眨动的样子。
许肆的眼睫毛又密又直,比他妈买的假睫毛还要好看。
往年嘴角忍不住高高扬起,眼前这个漂亮的像人偶的人答应成为自己的男朋友,哪怕只是八天也足够令他头脑发热,这样的认知让他的语气也染上笑意:“我只是让你转过来睡而已。”
“有什么必要吗。”许肆粉色的唇瓣一张一合,语气中尽是无奈,但说着还是轻轻转了个身,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人,两人脸蛋只隔了一只手掌的长度,他仔细观察了往年几秒,默默把两人的被子从肩膀处拉高,直到几乎遮住两人的下半张脸。
“被子为什么要盖这么高?”往年的下巴被盖住了,还好嘴巴和鼻子都露在外面,还能正常说话。
许肆只露出线条锋利的上半张脸,眉眼构架深邃冷冽,眼神却与这气质毫不相符。许肆看他一眼,目光如有形般扫过往年的脸蛋,又迅速垂下眼睫,“这样不容易感冒。”
往年眨眨眼,“你是在害羞吗?”
许肆神情一僵,默默转过身子正躺着闭上眼睛,说:“睡觉。”
“你转回来我就睡觉。”往年固执道。
许肆不为所动,显然不打算再理往年,一副真要睡觉的样子。
往年伸出一只手扯下许肆下半张脸的被子,“这样子睡觉会不舒服。”
两秒后许肆又把被子拉上来盖住下巴。
往年也不说话了,只是又默默拉下许肆的被子,两人一来一回好几次,最后往年一只胳膊撑起身子,一只胳膊和许肆的被子作斗争,像某种幼稚的游戏。
许肆再一次把被子拉上去盖住口鼻的时候,往年几乎要气笑了,他思考几秒爬起来关灯,甚至把墙壁上的小夜灯也关掉了,房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只余下未拉紧的窗帘泄露出的一丝光亮。
他在床边喘了几口气才吭哧吭哧爬回原位,钻进被窝里。
这次什么也看不清了。
往年在黑暗里只能听到自己略显急躁的呼吸声。
足足过了一分钟,他终于适应了眼前的黑暗,借着窗外那一丝光亮看向身旁的许肆,他撑起身子,被子和衣服布料摩擦的声音在这片漆黑中分外清晰。
他在不断靠近许肆。
“……人鬼殊途。”许肆突然开口,画面被按下暂停键。
“你明明说我不是胆小鬼。”往年维持着双臂撑在许肆脑袋旁边的姿势,努力睁大眼睛,却什么也看不清。
不知道过了多久,往年的手臂撑得都有些发麻,他才听到许肆说,“……我是。”
许肆的声音隔着被子,像是迷途在沙漠,沙哑、干涸、灼热中有无尽绝望。往年心脏一颤,手臂的酥麻因为这句话迅速游走至四肢百骸,他咬着牙,“那我陪你当胆小鬼。”他找准位置,迅速俯下身。
嘴唇并没有触及料想中被子的触感,而是一片灼热的气息。
他愣住了,在距离那股热浪几厘米的距离停下,黑暗中看到许肆眼神中的光一闪一闪的,他几乎要哭了。
“许肆,为什么把被子拿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