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深处的腐臭空气凝滞如胶,陶仄葵的掌心发烫,墙上的干尸簌簌颤动,像被惊动的蝙蝠群般齐齐转头,脖颈上的麻绳勒进发黑的皮肉。
“数不清的孩童的怨气。”小七郎的声音忽然沉了下来,指尖燃起一簇幽蓝鬼火,映得他侧脸如冷玉雕琢:“倒是会挑软柿子捏。”
最后那个音节刚落,最前排的干尸已扑至眼前!
陶仄葵的符咒尚未出手,一道红影倏忽闪过,小七郎的广袖翻飞如鹤翼,袖中探出的手已化作利爪,五道寒光划过。
——“唰!”
干尸的头颅滚落在地,身体却仍向前冲了两步才倒下,断颈处没有血,只有黑雾嘶嘶渗出。
“别被碰到。”小七郎甩落爪尖的黑气,唇角勾起一抹看不清的弧度:“怨气会寄生。”
陶仄葵严肃地点了点头。
干尸群躁动着围拢,小七郎忽然闭目凝息,再睁眼时,瞳孔已化作两道狭长的金缝,他抬手咬破食指,以血为墨在空中画符,每一笔都带起流火残光。
“红莲。”
他轻吐二字,血符骤然爆燃。
烈焰如活物般缠上干尸,烧得它们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陶仄葵趁机掷出符纸,金光所过之处,黑雾如遇骄阳的积雪般消融。
“左边。”小七郎提醒道。
陶仄葵旋身,正见一具穿着修女服的干尸从阴影中窜出,十指如钩直取她咽喉,她急退两步,后背却撞上石壁。
“锵”的一声,金属交击之声炸响耳边。
小七郎不知何时已贴在她身后,一柄折扇抵住干尸利爪,扇骨上浮现的咒文泛着血色,他手腕一振,干尸顿时被震飞数丈。
“专心啊。”他低头在她耳畔道,呼吸扫过她耳廓:“城隍美人。”
陶仄葵耳根一热,还未反驳,整座地窖突然剧烈震颤,天花板的铁链哗啦垂落,末端拴着一具高大的黑袍干尸——艾斯顿的本体终于显现。
“你们终于来了,我等了很久……很久……”
小七郎的狐尾绷紧,压低声音:“这家伙已经被‘欲念’彻底侵蚀了。”
陶仄葵冷冷道:“艾斯顿,你为了修炼邪术,残害无辜,连孩童都不放过——今日,该结束了。”
艾斯顿低笑,手指轻轻一抬,地面骤然裂开,无数漆黑的手臂伸出,抓向二人。
小七郎旋身甩尾,狐火如刀锋横扫,将黑手斩断,陶仄葵纵身跃起,符纸化作金光长刃,直劈艾斯顿面门。
艾斯顿竟徒手接住了她的斩击,黑丝顺着刀刃攀附而上,试图侵蚀她的灵力,陶仄葵猛然后撤,可黑丝如影随形,眼看就要缠上她的手腕。
“砰!”
一道身影突然从侧面撞来,硬生生替她挡下这一击,陶仄葵定睛一看,竟是先前被她救下的家仆——莉姐。
“莉姐?!”她惊愕。
莉姐跪倒在地,浑身皮肤下同样蠕动着黑丝,可她的眼神却清醒得可怕。
“大人……”她喘息着:“快走……我撑不住了……”
艾斯顿歪头微笑:“啊,我忠实的信徒,终于回来了?”
莉姐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我不是你的信徒,你个疯子!”她嘶吼着,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狠狠刺向自己的心口。
陶仄葵瞳孔骤缩,瞬间出手,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你做什么?!”
“杀了我!”莉姐绝望地挣扎:“我被他污染了……我不想变成怪物!求您……让我解脱!让我死!”
陶仄葵死死攥着她的手,声音低沉而坚定:“活着才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莉姐怔住,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动摇。
艾斯顿的笑声如毒蛇般爬进耳中:“多么感人啊……可惜,你们谁也救不了。”
他抬手一挥,莉姐的身体猛地僵直,黑丝暴起,竟化作尖刺刺向陶仄葵。
小七郎闪身而至,九尾如屏风展开,硬生生挡下这一击,可他自己也被震退数步,嘴角溢血。
“狐妖……”干尸下颌骨开合,漏出的声音像是千百人齐声低语,“你也要成为养料……”
小七郎冷笑一声,折扇“唰”地展开,扇面绘着的九尾狐突然睁眼,化作实体跃出,巨狐虚影与他本体重合,妖力激荡间,他衣袍猎猎翻飞,发梢泛起焰色微光。
“就凭你?”他踏前一步,地砖在脚下龟裂:“只敢吊死几个孩童的杂碎,有什么本事?”
陶仄葵眼中怒火燃烧:“艾斯顿!你以为靠这种卑劣手段就能赢?”
“卑劣?”艾斯顿微笑:“我只是让他们看清自己的欲望罢了。”他缓缓抬手,黑雾中浮现出无数幻象:
有人为长生不死残害至亲,有人为财富背叛挚友,有人为权力屠戮无辜……
“看到了吗?”艾斯顿的声音如蛊惑的低语:“不是我在害人,是人心本就如此肮脏。”
陶仄葵握紧拳头正气道:“人心有恶,亦有善。”
“而你……”她猛然踏前一步,令牌金光暴涨:“不过是个被自己欲望吞噬的可怜虫!”
“轰!”
她纵身跃起,手持月祭刀斩下,艾斯顿抬手格挡,黑丝如潮水般涌来,可这一次,陶仄葵没有退。
“小七郎!”她厉喝。
“来了。”小七郎纵身跃至她身后,九尾如烈焰燃烧,灵力尽数灌入她的刀刃。
“斩!”
金光与鬼火交织,化作破妄之刃,生生劈开艾斯顿的防御,黑丝寸寸崩裂,艾斯顿暴怒,铁链如巨蟒横扫而来,小七郎不避不让,袖中飞出一道红线——竟是根缀着铜钱的缚妖索。
红线缠上铁链的刹那,小七郎猛地拽紧,借力腾空而起,衣袂翩跹如谪仙临世。
陶仄葵仰头望着那道身影,月光从地窖裂缝漏下一缕,恰映在他凌空翻转的瞬间,他指尖鬼火凝成长枪,以贯日之势刺入艾斯顿天灵。
艾斯顿终于露出惊恐之色:“不……不可能!我明明已经……”
“你败给的不是我们,是你自己的执念!”陶仄葵怒喝,最后一刀斩落!
“嗤!”
刀刃贯穿艾斯顿的胸膛,黑丝如潮水退散,他的身体开始崩解,可临死前,他的眼中竟闪过一丝解脱。
“原来……这就是……被救赎的感觉吗……”
他的身躯化作灰烬,随风而散。
怨气炸开的冲击波中,小七郎轻盈落地,发带断裂,红发披散下来,他随手拨开额前碎发,转头看向陶仄葵:“没伤着吧?”
那双眼还残留着妖化的金色,语气却已恢复平日的慵懒,方才杀伐果决的狐妖,此刻正用折扇给她扇着风,袖口还沾着两点血渍。
——真是无法想象,这么完美的狐狸,喜欢吃汉堡……
陶仄葵突然别过脸:“...你头发烧焦了。”
“嗯?”小七郎慌忙去摸发尾,却见她唇角翘起,顿时了然:“你怎么学坏了啊大、人。”他忽然凑近,沾着血的手指捏住她下巴:“既然没事,不如说说,刚才看我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陶仄葵深吸了一口气拍开他的手,却掩不住耳尖绯色:“妖气熏的。”
小七郎低笑,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摸出个酒葫芦灌了一口,随手递给她:“压压惊?”
她接过,打量了一下:“我的第二次喝酒,赐你了。”小口抿了抿,辛辣滋味冲得咳嗽起来,小七郎笑着给她拍背,指尖似有若无擦过她后颈,激起一阵战栗。
莉姐跪坐在地,黑丝渐渐褪去,她颤抖着抬头:“活着,真好。”
陶仄葵伸手扶起她,也从二人的对话中知道了,莉姐曾是艾斯顿的信徒,无论是否协助过他,是否是被骗的,她仍旧握紧她的手:“活着,才能赎罪。”
“地窖要塌了!”
果然,失去怨气支撑的石壁开始崩裂,小七郎叹口气,忽然揽住她的腰纵身跃起,陶仄葵下意识抓住他前襟,鼻尖撞上一缕沉檀香混着血腥气的味道。
“抓紧。”他在她耳边说,声音里带着她从未听过的温柔:“这次也没法逗你了。”
碎石如雨坠落中,九条狐尾虚影护住二人,冲破层层废墟。
地窖坍塌的轰鸣声中,小七郎带着陶仄葵冲破瓦砾,落在一片荒芜的墓园中。
月光惨白,照得墓碑上的铭文泛着青灰,远处,艾斯顿教堂的尖顶歪斜地刺向夜空,像一柄生锈的断剑。
“咔嚓。”
脚下突然传来异响。
两人同时低头,只见一块刻着诡异符文的墓碑缓缓裂开,露出下方幽深的甬道。
腐朽的血腥气翻涌而上,隐约夹杂着孩童的啜泣声。
小七郎的笑意瞬间敛去,眸中金芒微闪:“……是血祭阵法的核心。”
陶仄葵道:“艾斯顿死了,但这股怨气还没散。”
“因为他不是真正的源头。”小七郎的声音低沉下来:“有人……或者说,有什么东西,在借他的手收集怨魂。”
他蹲下身,指尖轻触地面,鬼火顺着石缝蔓延,照亮甬道深处——那里,无数细密的红线交织成网,每一条都缠绕着一截孩童的指骨。
陶仄葵的呼吸一滞。
“这是……”
“养鬼术。”小七郎站起身,袖中的手微微攥紧:“而且是至少延续了百年的邪阵。”
沉默片刻,陶仄葵忽然道:“下去看看。”
小七郎侧目:“城隍大人不怕?”
“怕有用吗?”她反问,眼神坚定:“既然撞见了,总不能放着不管。”
小七郎定定看她两秒,忽地笑了:“行,大人说了算。”
他抬手,九条狐尾虚影在身后展开,如屏障般护住两人。
“跟紧我。”他低声道:“这次……别松手。”
陶仄葵还没反应过来,他已握住她的手腕,纵身跃入甬道——黑暗如潮水般涌来。
下落的过程中,陶仄葵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啸,而小七郎的手却稳得出奇,鬼火在他们周身盘旋,照亮两侧石壁上密密麻麻的咒文。
突然,小七郎猛地将她往怀里一带。
“唰!”
一道锋利的骨刃擦着她的发梢划过,钉入石壁。
陶仄葵心头一跳,抬眼望去——甬道深处,竟悬浮着一具巨大的青铜棺椁,棺身上缠绕着无数红线,末端拴着惨白的孩童骸骨。
棺盖微微开启,黑雾如活物般蠕动而出。
“……找到了。”小七郎的声音冷得像冰。
棺椁中,传来一声轻笑。
“终于来了啊……”
那声音轻柔甜蜜,却让陶仄葵浑身血液骤然冻结——是个女人的声音。
她低声问身旁的小七郎:“你认识她?”
红狐妖的瞳孔已缩成两道细线,指尖鬼火明灭不定:“……或许认识。”
“咔”的一声。
棺盖突然滑开一尺,黑雾在空中凝结成数十个孩童虚影,他们脖颈缠着红线,空洞的眼窝流着血泪,齐声呢喃:“娘亲……好疼啊……”
陶仄葵迅速抽出一张符纸,可黄符刚离手就自燃成灰,她咬牙划破指尖,以血凌空画咒:“天地自然,秽气分散——”
“没用的。”小七郎突然按住她的手腕:“这些不是怨灵。”他指尖挑开一缕红线,露出内里闪烁的银丝:“是活人抽魂炼制的‘傀线’。”
棺中传来轻笑,一只缀满银铃的赤足踏出黑雾,嫁衣女子慵懒地倚坐棺沿,凤冠垂下的珠帘后,是一张腐烂见骨的脸:“小七郎,三百年不见,连师姐都不认了?”
师姐?!
陶仄葵倏地转头,却见小七郎的妖力骤然暴动。
九条狐尾虚影在他身后实质化,地面瞬间结出冰霜:“琼煜藻。"
“多亏这些孩子呀。”琼煜藻的指尖抚过红线,银铃轻响:“每一条命,都让我多活一日。”
她忽然看向陶仄葵,腐烂的嘴唇勾起:“不过……城隍的血肉,应该更滋补吧?”
“唰!”
红线如毒蛇暴起,小七郎旋身挡在陶仄葵前方,鬼火凝成长鞭横扫,玉藻不慌不忙地摇动银铃,红线竟交织成网,将火焰切割吞噬。
“又是红线,真不愧是一家人。”
——红线?一家人?
——这个琼煜藻是雷母的弟子。
火星四溅中,陶仄葵敏锐地发现那些铃铛上刻着:锁魂咒。
“小心!”她高喊的瞬间,三条红线已缠住小七郎左臂,妖力肉眼可见地被抽离,他闷哼一声,狐尾猛地绞断红线,但更多傀线正从四面八方涌来。
陶仄葵当机立断掷出符纸,裹挟金光直击玉藻心口,却被嫁衣上刺绣的“百子图”挡住。
那些婴灵纹样突然蠕动,竟张嘴咬住令牌。
“回来!”她强行召回,发现令牌底部沾着骨灰粉——是未足月胎儿的骸骨。
战局僵持之际,藻忽然诡笑:“小师弟,你当年偷偷藏起我一缕魂丝,不就是舍不得么?”
她抚摸着青铜棺上的太极阴纹:“现在……我给你和我在一起的机会,把妖丹交出来吧,我们融为一体。”
小七郎身形一滞,此刻五条傀线已缠上陶仄葵的脚踝,阴寒之气顺着经脉上窜,她双腿顿时失去知觉——
千钧一发之际,小七郎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利爪划破两人掌心。
“狐族血契,共承此咒。”
鲜血交融的刹那,磅礴妖力涌入陶仄葵体内,她眼前闪过无数陌生画面:
三百年前的道观,香火鼎盛,雷母收红狐王弃子小七郎和鬼王之女琼煜藻为徒。
藻偷炼禁术被雷劫劈中,半边身体化为焦骨。
年幼的小七郎将师姐残魂封印,却偷偷藏了一缕魂丝在尾巴尖……
“原来如此……”陶仄葵在心灵感应中轻叹。
血契连结下,小七郎的愧疚如潮水般涌来,而他也听见了她胸腔里失控的心跳——当他借着连结之力,操控她的手臂斩断所有傀线时,那心跳更快了。
“别乱想。”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轻柔了下来:“看棺底。”
陶仄葵顺着感应望去,青铜棺底部刻着完整的太极阴阵,唯独阳鱼眼的位置空着。
“她要你的妖丹补全阵法。”
藻的笑声突然尖利起来:“现在才明白?晚了!”
嫁衣暴涨,数百个孩童怨灵从百子图中爬出,整个密室开始坍塌,碎石如雨坠落!
小七郎突然将陶仄葵推向出口:“走!”
“你——”
“我能了结这一切。”他回头看她,金瞳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相信我。”
陶仄葵撞进甬道的前一秒,看见他九尾全开,狐火化作锁链缠住青铜棺,最终被轰鸣的崩塌声吞没……
月光下,陶仄葵从废墟中爬出,她顾不得擦去脸上的血痕,踉跄着冲向那堆残垣断壁。
“小七郎!”她的声音在发抖。
没有回应。
碎石在她指尖磨出血痕,就在绝望即将漫上心头时,“哗啦”一声,一块断裂的横梁被掀开。
烟尘中,一道修长的身影缓缓站起。
小七郎的红衣残破不堪,半边身子浸在血里,却仍挺直了脊背,他沾着血的手指在月光下泛着冷玉般的光泽。
“慌什么,就这点动静,还能要得了我的命?”他轻咳一声,嘴角溢出一丝血迹,却仍勾起那抹惯常的、带着几分痞气的笑。
“不过是和师姐打架,大家都不分上下的。”
陶仄葵眼眶发热,上前一步想扶他,却被他抬手避开。
“别过来。“他侧过身,不动声色地将颤抖的手藏进袖中:“脏。”
月光照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血迹沿着下颌线滑落,却衬得那双眼越发锐利如刀。
小七郎突然皱眉,指节抵住唇又咳了几声,这次陶仄葵看清了——他掌心全是黑血。
“你中毒了!”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余毒而已。”他轻描淡写地抽回手:“死不了。”
陶仄葵死死盯着他藏在袖中发抖的手指。
小七郎叹了口气,忽然俯身凑近,带着血腥气的呼吸拂过她耳畔:“再这么盯着我看……”他的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我会以为你心疼了。”
她猛地后退半步,却见他已直起身,若无其事地走向废墟边缘,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道背影依旧挺拔如松,只有陶仄葵知道,他迈出的每一步,都刻意避开了她的视线。
“我就是心疼你。”
小七郎的呼吸突然停了一拍,心脏也空了一拍,生命都被打乱,他没注意到自己上挑的嘴角,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此刻他却感觉不到疼。
远处,被救下的宇文行踉跄走来,深深一揖:“多谢二位相救。”
陶仄葵摇头:“不必谢我,谢你自己——你若放弃求生,谁也救不了你。”
"这次不一样!"他变戏法似的摸出一块糖,"看,专门给你留的。"
陶仄葵一愣,随即失笑:"幼稚。"
可她还是接过了糖。
夜风拂过,祭坛的灰烬彻底消散。
人心有欲,但人,终究可以选择不被欲望支配。
夜风掠过庭院,吹得药炉里的炭火明明灭灭。
陶仄葵将小七郎安置在厢房的床榻上,她拧了湿帕子,一点点擦去他脸上的血迹,指尖触到他滚烫的皮肤时,忍不住皱眉。
“……逞强,说服了你那么久,如果没有我,看你怎么办。”
她低声骂了一句,手上动作却放得更轻。
小七郎的睫毛颤了颤,忽然微微睁开眼,那双总是含着戏谑的金瞳此刻涣散无光,却在看清她的瞬间,勉强扯出一抹笑:“不要趁人之危。”
陶仄葵把帕子往水盆里一扔:“还能说话,看来死不了。”
她转身去拿药箱,却听见身后传来衣料摩擦的声响,回头一看,小七郎竟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手指死死扣着床沿,指节都泛了红。
“躺下!”她快步过去按住他的肩膀。
小七郎却轻轻挡开她的手:“傀毒会扩散……我得走。”
陶仄葵冷笑:“再找个没人的地方偷偷吐血?”
小七郎一怔,随即失笑:“原来你看见了。”
他话音未落,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黑血喷在掌心,陶仄葵心头一紧,却见他若无其事地用袖子擦了擦嘴角,仿佛这不过是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狐妖的命……硬得很。”
陶仄葵正要发作,院门突然被人叩响:“是我,宇文行。”
宇文行被陶仄葵请进,目光在触及床上的小七郎时微微一凝:“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
他缓步上前,将木匣放在桌上,匣盖开启的瞬间,一股清冽的药香弥漫开来,连屋内的浊气都为之一清。
“宇文家的‘疏影香’?”小七郎眯起眼睛。
宇文行不疾不徐地取出三根细如发丝的金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会一直记着二位大人对我的恩情,如果没有你们,我们家就毁了。”
宇文行的指尖拂过金针,低声念诵起古老的口诀,那语言晦涩难懂,却仿佛带着某种韵律,每一个音节落下,金针就亮起一分。
“这是《青囊书》残篇。”宇文行手腕一翻,三根金针已分别刺入小七郎的眉心、咽喉和心口:“可能会有点疼。”
最后一字刚落,小七郎的身体猛地弓起。
无数黑气从他七窍中涌出,在空中凝结成扭曲的孩童面孔,发出刺耳的尖啸,陶仄葵死死按着他的肩膀,感受到掌下的肌肉绷紧如铁。
“忍一忍吧狐妖大人。”宇文行非常担心,手上也不停,又取出七枚银针,依次刺入小七郎的四肢要穴。
黑气越来越浓,整个房间的温度骤降,陶仄葵的睫毛上甚至结了一层薄霜,唯有宇文行手中的金针依旧熠熠生辉。
“……快好了。”
随着最后一句口诀落下,金针突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黑气退去,尽数被逼入小七郎左手的指尖,宇文行眼疾手快,一刀划开他的食指。
一滴浓黑如墨的血珠落入早已备好的玉碗中,瞬间将碗中的药液染得漆黑。
室内重归寂静。
小七郎脱力般倒回榻上,胸口剧烈起伏,额前的碎发已被冷汗浸透。
“……多谢。”小七郎闭着眼,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宇文行收起金针,松了一口气道:“大人很快就会恢复的!”
待宇文行的脚步声远去,小七郎才缓缓睁开眼,他正一瞬不瞬地盯着陶仄葵。
“看什么?”她不自在地别过脸。
小七郎忽然伸手,指尖轻轻擦过她的眼下:“……你哭了?”
陶仄葵这才惊觉脸颊微凉。她一把拍开他的手:“胡说什么!是刚才的霜化了。”
小七郎低笑:“霜都比你有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