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时，

    怪胎身上，发生了更奇怪的事。

    然而一点也不出乎怪胎的意料。

    罗丝安娜刚才看着众人的表现举止，心中奇妙地涌起一种高高地把众人甩开的冲动。近来沉浸于电视的她，想到了一些角色，一些不是主角，曾经她没有代入感的角色。

    她又生起了一种代入他们的冲动，当她成为“主角”时，她就在想改变遗憾和痛苦，正如改变没有感到满足的爱的困境。

    而她的身体、人格，不可遏制地柔软地想，我能把他们吓唬倒，成为他们的霸主。

    她就像一个真正的自信的、气势的、领袖的反派。

    她的表情一下子变了，眼睛里充斥着傲气与不屑，面容锋利而张扬，举止变得漫不经心又有压迫感，轻轻开口，用一种轻蔑的语调反问：“我是怪胎？”

    乔丹突然懵了一下，但他仍旧坚持他原本的行动，又讽刺道：“你是怪胎，没有人比你更有资格当怪胎了。”

    出乎意料地，他听到不可思议的话语。

    “谢谢你的赞美。怪胎对我确实是个好词。但是你没有资格嘲弄我。”

    她只看了一眼，忽的意识到这样还不够吓唬到他，于是她学着那些有压迫感的恐怖片，即使那并不适合于现在。但没关系，她只需要一种感觉，这种对能给压倒人的模拟。

    当初她的身体和人格是个多么乖巧专注的孩子，被片子一点点、层层渐进地吓唬到，产生了一种恐惧惊悚感。她的精神却一点也不害怕，因为她的精神从无感觉，只会为身体和人格所绊。

    瞧，她现在像个反派。

    她明明小步小步地走着，却像有力地迈开了大腿，像胜券在握的坏蛋走向主角；她漫不经心地边走边用皮筋绑起头发，动作发生的过程也充满了压迫力，露出锐利的线条；她故意端着傲气而令人生惧的表情，混杂了一点点《闪灵》中杰克·尼克尔森的神态，使她既漂亮又恐怖。

    她，一步步逼近，而周边变得一片安静。

    一声声由重到轻的脚步声，在寂静中响起。

    乔丹脸上的得意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逐渐升起的彷徨。

    马上了，

    她距离乔丹还有一步之遥，这时一点也不像那首欢快的曲子。

    乔丹的面部肌肉被接近的距离吓到，他控制不住地向后退了一步，却一下子撞到了呆住的跟班身上。

    “Fuck!”乔丹撞到什么坚硬的物体上，这样一瞬间他就清醒了过来。

    他立即恢复了凶狠的表情，朝着罗丝安娜大喊：“见鬼的‘癞蛤蟆’，你不过是虚张声势！怪胎，十足的怪胎！”

    “怪胎？我不是说这对我是赞美吗？谢谢。”她用一种缓慢的咏叹调说。

    至于虚张声势，应该也算是，罗丝安娜心底想，但她此时换了一个身体和人格，成为世界坏蛋。

    坏蛋的自信驱使着她想要再折磨一下小猎物露出令人高兴的表情。

    她故意迈了半步，从几分米到几厘米地靠近乔丹。用左手绕出一个圆圈，伸出了左手，就挨着乔丹的脸，只有一分米距离远。她恶劣而自恋地向众人展示、让自己观赏。

    坏蛋……是左撇子更天才更坏了呀……这是刻板印象，属于罗丝安娜的。

    她现在陶醉地翻看着自己未发育完全的稚嫩的左手，它不曾做过脏活累活，只有关节处的深色纹路让它更有质感，更美丽得像个反派。

    所有人情不自禁地把目光放在她的左手处，屏息敛声。

    她的身体和人格十分激动，这简直太符合一个有魅力的大反派了，在众人构成的舞台上狂热地舞蹈，挥洒恶之魅力，一点点盛放，恶之花瓣一层层舒展。

    难道不是么？我是一个大坏蛋。

    难道不是么？世界是我的游乐场。

    这些想法不受控制地出现在她脑海中。

    她喜欢吓人的反派，更喜欢具备无限魅力的大反派。谁让他们既占据凌于众人至上、能肆意妄为的地位，又凭借怪诞不经的魔鬼魅力掳获人心呢？

    当强到无可强，崇尚强的都归属我麾下。反派的美学。

    她的手，这样一点一点靠近了乔丹的脸，他的眼睛告诉她，这个人的防线已经被瓦解回来。

    他下意识地反抗，挥舞起力量的右手击打。

    这也只能是最后的挣扎了。

    Just be in vain.

    她轻松抵挡，左手一下子以极快的速度格挡过去，

    乔丹的瞳孔开始被恐惧爬满，等他意识到他挥起了他的右手时，罗丝安娜的右手已经绕到了乔丹面前。

    她的右手像恶劣的挑逗。

    乔丹眼睛里爬满了恐惧，松懈了身体肌肉，像一只瑟瑟发抖的小动物。

    他完全没有反抗之心了。

    其他人噤若寒蝉。

    “谁是怪胎？我吗？”罗丝安娜用坏蛋专属语调恶劣地问了一句。

    “不……不。”乔丹疙疙瘩瘩地说。

    “说错了！我当然是怪胎。”她愉快地说。

    “是……是的。”

    理智提醒罗丝安娜，够了。

    然后她就走了。

    然而她走时有点犹豫，回头看了小艾玛和那个女孩在的地方。

    她想是否叫一下她们，但现在她又是普通的罗丝安娜了，纠结着纠结着，罗丝安娜就走了。她顺连也想到，吓到那么多人真是不好意思，想做点什么也是不敢做就走了。

    剩下的人很快散了。

    爱心福利院的工作人员不知道这件事。

    2、

    接下来的日子，再也没有人敢冒犯罗丝安娜，虽然她当时忘了警告搞欺凌孤立的孩子了。

    然而胆小中庸、怕惹人厌的罗丝安娜的身体和人格一直阻挠她做些什么。她什么也不想想。

    但是，越来越多机敏的孩子向罗丝安娜示好，希望顺从罗丝安娜。

    她“战胜”了乔丹，同时也是征服了所有孩子。

    从前，乔丹是小团体乃至全体孩子的老大，现在，罗丝安娜是他们的霸主。

    他们会夸：“罗茜多么可爱!她就是最可爱的女孩!没有女孩比她更美。”

    大大小小爱打扮的女孩都会学她，虽然没什么可学，福利院的大家都没有很多衣服发饰。然而她们会羡慕或嫉妒安妮玛莎给罗茜的发饰衣物。

    他们会说：“看电视，不出去玩这是一种很酷的行为。”然后形成一种流行趋势。

    一时，连福利院员工还疑惑孩子们怎么都不爱动了。

    罗丝安娜带给大家的震撼太强烈，再也没有人触她的霉头，所有人都会笑嘻嘻地对她。

    这种追捧真的会改变人的感觉。

    罗丝安娜甚至能感受到她有了一种领导者的从容自信和勇气。这是权力吗？

    一次，罗丝安娜碰到有人欺凌别的孩子，她只是说了句：“嘿，别欺负他了。”然后他们就赶紧停止了欺凌。

    但是这样的事件仍旧频繁地发生着，实际意义上从不可避免，只能阻遏一时。

    罗丝安娜只能每次看到这类事件阻止一下，哪怕是顺从她的人也会停止。后来这类事件很少会发生在她眼前，尤其是她没有什么言语之外的措施。

    久而久之肯定有人会想挑战她，这理所当然。只是爱心福利院内并没有很多这类事件，挑战的进度条一直在缓慢加载着，从未到达顶端。

    有想过怎么对待欺凌吗？

    有。

    但是没有人教过或强制要求过罗丝安娜去保护别人，大发善心。这是可做可不做的。这件事太麻烦了。

    尤其是她本来就是一个隔了一层感受情感，情感比较淡薄可控，人格敏感只求自保的孩子。

    今年，她也只有六岁。

    六岁是什么？她从来没感受过。

    电视里的主角大多数是有些善心的却也有私心的，她知道善心。但从小，妈妈会教给她友善，她和唐人街的华裔也比较熟，她一直被这层道德束缚着。她还想事事顺心，也要中庸，大家都这么做，这么追求。坏蛋们大多是没有善心，可以利己的，她也知道。坏蛋告诉她去追求自己，但她还是有点犹豫。

    只有一点，她不太知道亲情怎么做，哪怕是有一些亲情出现在电视中。从小妈妈爸爸的爱，不是不明显，却没有在她记忆里留下痕迹。

    四岁之前，她都没有清晰的记忆，但还对一些有感知。四岁之后，她的记忆开始断断续续地清晰。

    罗茜早在父母车祸去世时，被护在怀中的她就有了非常、非常清晰的意识。好像游离于天地之外。她的精神一点也不痛苦，没有感觉，旁观着一切。

    只有身体会害怕，会颤抖。

    那是谁？罗丝安娜知道自己是罗丝安娜，从不认为自己是罗丝安娜。

    3、

    好长好长时间，度过了，但罗丝安娜没有一点实感，她不是看电视，看不到就是发呆，有时还有几本感兴趣一点的书能看。

    曾经的发饰和衣物旧了一部分，却还有一大部分不怎么穿的很新。

    曾经被她用电视里的可爱笑容掳获、喜欢她、偏爱她的工作人员会偷偷送给她一些小礼物。因为她的霸主地位，而没有人觊觎。

    有些大男孩送的礼物，被她拒绝了。别人的礼物不能乱收……但是长辈的可以。

    两年的时光嗖嗖而过，

    什么都好像没有变，罗丝安娜依旧对世界一无所知。

    今天是特别的一天……也没有很特别，不过是院长点了几个孩子的姓名。

    其中就有罗丝安娜的名字——罗丝安娜·菲尔里。

    吃完饭，罗丝安娜就和其中一个孩子一起走了，这个孩子也叫艾玛，她是大艾玛，比小艾玛大两岁。

    大艾玛主动找上罗丝安娜一起走，罗丝安娜就答应了。

    “罗茜，你说院长为什么叫我们呀？我们也没有犯什么事，我也不觉得我要受到表扬。”大艾玛说。

    现在福利院的孩子和工作人员都喜欢把罗丝安娜称作罗茜，她也不抗拒。但出乎意料也没有被人喜欢的高兴。也许那不全是喜欢呢？

    “不知道。”罗丝安娜回答说。

    “噢——”大艾玛有些丧气，她还是很忐忑院长叫他们一事。

    不一会儿，她们就来到了院长办公室前，其他人还没来。

    罗丝安娜见大艾玛没有动作，就自己敲了敲门。

    “进来。”爱心福利院院长哈姆纳夫人说。

    咯吱一声推开光洁的木门，罗丝安娜看见哈姆纳夫人桌上摆着一个翻开的蓝色文件夹，旁边还摞着五个。上面是孩子的图片，名字，各种信息……

    总而言之，是福利院孩子的档案。

    “亲爱的孩子们，先坐吧，桌上摆着一点糖果，你们可以一人吃一点。”哈姆纳夫人用亲切的口吻说。

    “其他孩子还没来，估计你们要稍等一会儿了。”

    罗丝安娜不是第一次见到哈姆纳夫人，但她第一次来院长办公室。

    院长办公室有二十平左右，靠窗一边养着好几盆绿色植物，罗丝安娜认识的也就绿萝。对窗的尽头是一个大榆木书架，五颜六色的书籍和文件夹摆在上面。很简洁亮堂的风格。

    她们正坐在靠窗一边的沙发上，拿了几颗茶几上的糖果。旁边还有一个饮水机。

    哈姆纳夫人戴着小方框眼镜仔细地看那些蓝色文件夹，又拿出了一份白色文件翻看。

    陆陆续续，人都到齐了，晚来的一个孩子没有座位。哈姆纳夫人从书桌下拿出一个椅子，说：“坐这个，孩子，很抱歉没有足够的地方。”

    她等所有人坐好后，就开始说：“孩子们，我今天叫你们来是因为过几天有对资助过我们的好心夫妇要来福利院，而且他们还想要收养一个犹太孩子。你们都是符合条件的孩子。”

    “这件事不要跟其他孩子说，好吗？”

    所有孩子都回答：“好。”她听后满意地点点头。

    罗丝安娜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