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三，晴，今日结丹，承蒙天恩，嘻嘻。

    修道不在于必须追求大道，济世救民也并非遥不可及，可弄权，也可助百姓饱食，顾苍生是道，顾一人也是道，聚沙成塔，集腋成裘。”

    自那日争辩后，我每日午饭都能得一个馒头，就着稀粥吃得香甜。

    “小娘子，来尝尝这个，我娘子腌的。”大汉夹了一筷子黑乎乎的东西。

    像丹鼎峰让我昏了三天的药，我稍稍犹豫，还是一口闷了。

    酸甜的滋味在舌尖猛烈迸开，刺激得我扯眉挤眼。

    狠狠喝了一大口粥，清甜的米香混着酸爽味滑入胃里。

    “好香！”这东西可比丹鼎峰的药好吃多了。

    “我家娘子腌菜手艺一绝，小娘子喜欢就好。”

    “大哥，我叫辛流，别和我见外。”我呼噜噜扒完了米粥，人间的饭食果真好吃。

    “那你叫我铁根，嘿嘿。”

    “铁根哥，今日你是不是身体不适，我瞧你搬东西不大便利？”

    铁根揉着腰，“没啥大事，昨天扭了腰。”

    “为何不歇息两天，腰可不能累坏了。”

    铁根无奈地笑：“手歇口停，家里老小还等着吃饭，我闺女现下还病着哩。”

    我问他答复怎么说，铁根摆摆手，“穷人家生病哪里请得起大夫，不过寻着偏方治治。”

    我默然，一天工钱尚不能糊口，如何有余钱治病。

    凡人一病，日子就更艰难了。

    大瀛朝近百年来的皇帝荒淫暴戾，赋税从一年一收逐渐变成一年两收、三收，大兴土木导致徭役无情无尽，死在徭役上的劳力不计其数。

    皇帝放任官员贪污税利，钱没了便朝百姓伸手，层层盘剥下来，百姓要吃顿饱饭已经很艰难了，再赶上家里生病遭灾，卖儿卖女、家破人亡也是常事。

    尤其女孩，不如男孩金贵，总是家里头一个受苦的。

    铁根住在宁都城外的一个村子里，说是家，其实也就是几间茅草木头搭的破屋子，凑合挡点太阳罢了。

    刚进屋，一股病气扑面而来，木板简单搭的小床上躺着一个瘦弱的小女孩，一个稍大点的男孩坐在床下似是在煎药，大约不是正经药，而是在地里拔的草药。

    穷人家治病没那么金贵，照着流传下来的土方子煎上几回，熬不过便就熬不过了。

    女孩更苦些，男孩家里或许还能凑凑银子多治些时日，女孩挺不过来就只能等死，死后就稻草一盖，被配个阴婚补贴家用。

    大汉愿意给女儿治病，已经是好人了。

    小女孩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看起来四五岁的样子，实际可能大些，吃不好人长不高。

    她胸口轻微起伏，脸上隐隐有死气，手腕就是一层皮裹着骨头，脉搏不出意外地微弱。

    “铁根！你这是请了大夫来？咱家哪有这个钱！”

    我闻声回头，一个穿得破烂的老头手上拿着一把叉子，看来是刚做完地里的活。

    “女娃哦，只是个女娃，没了就没了，还要我们背上债吗？你娘眼瞧着病好不了都自己跳了河，春芽比你娘还金贵不成？你个不孝子！”老头骂骂咧咧，冲上来就要用叉子打大汉。

    大汉躲开回嘴：“她是我一块做工的小娘子，人家心好来看看春芽，春芽是我女儿，我当爹的给她瞧病本就应当！”

    “女娃啊，春芽就是个女娃，你以为是城里的小姐，哪里瞧得上病···”

    老头又是几叉子，眼看要打到大汉，我抬手一抓，老头的叉子便戛然停在半空，无论适合使劲都动不得半天。

    “你！你放手！”

    “我又不是来要钱的，老汉莫要生气。”

    “他等着春芽死了配阴婚赚上一笔。”大汉又气又伤心，蹲在地上揪着头发失声痛哭：“春芽太小了，实在太小了，我是他爹呀，咋能眼睁睁看她丢了命···我娘也不该死，看不好也得熬着，熬着才有活路···”

    “我们就只是想活下来，这世道怎么容不得人活？”

    大汉双眼通红，我有些羞愧，灵根的存在让我脱离了凡人的生活，也一并脱离了生老病死的苦痛。

    修士的生命被拉长到千百年，漫长的时间狠狠磋磨炽热的心肠，修道之人大多冷心冷肺，可我不该，我只是侥幸命好，凡人的命难道就贱吗？

    万物有灵，可以有贫富之差，但不该有贵贱之分。

    丹田里的灵气剧烈运转，我瞬间入了心境，天地寂静，唯有这一方小木屋存在。

    春芽的呼吸一下一下敲在我的心头，是否她该死，是否我该活，是否这世道该如此不容人？

    我仿佛听到了天道的声音，它没言语，但我却悟了。

    我睁开眼，深色悲悯。

    上回执法堂来查收二师兄的礼物时，小师妹偷偷把回春峰的师弟送二师兄的灵药藏了几瓶在怀里，仗着胸大顶风作案，还真保住了。

    这回我下山打工，她不放心，说是“万一你被二师兄的仇人报复了呢”，硬是给我带了几颗让备着。

    我掏出一颗喂给春芽，回春峰出品包治百病，她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呼吸也强了些，心跳声更明显了。

    “春芽，春芽，听见爹说话不，春芽···”铁根激动又克制地蹲在床边，想叫醒春芽又怕吓着她。

    我轻轻一笑，凡人坚韧，自然万世生生不息。

    “谢谢您，谢谢您！”大汉忙不溜地给我磕头，我扶住他，让他快快起来。

    铁根不愿起来，却感觉扶住自己的手铁钳一般，箍得他动弹不得，像小鸡仔一样被轻松拎了起来。

    “怎么没去求助济慈局？”济慈局专管凡间病痛，每月三天有坐诊，不收诊费，药钱也比寻常医馆便宜。

    “济慈局药虽便宜，可我们普通百姓一日工钱供一家老小吃喝都不够，哪来的余钱看病···”。

    我心里有了主意，一股清泉从手心里冒出，温柔地包裹住春芽，洗去一身病痛，春芽面色红润，心跳更强劲。

    铁根震惊地要跪，我射出一道水流托着他的膝盖往上抬，他原地弹立。

    “天老爷，您是神仙下凡？真是好心肠，大恩大德我们李家难报···”

    我觉好笑：“我是上清门天机峰三弟子，下来打工的，你家有难，自然该帮。”

    “哎呦，您何苦这时来凡间吃苦，山上清净，我们山下凡人粗鄙污浊，误了您修道，过百年再下来兴许好些···”

    我清浅一笑：“打工即是修道，道心经红尘锤炼方坚，修士之人当以道济民，贫道师承上清门，师门上下道心菁纯，惟愿一身道法济贫扶弱。”

    铁根似是被我震到了，我潇洒转身，只留给他们一个坚定的背影，内心窃喜：这个逼被我装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