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来人啊!”
郑渠刚进入赵潜的府邸,就听到了几声惊叫。
他拉住急匆匆地跑出来的家奴,问道,“出什么事了?”
家奴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还不知道,只知大人受了好大的惊吓。”
郑渠听到后,顾不得其他的,连忙向赵潜的房间赶去。
一迈入房间,他只看到了已经明显有些神志不清的下人们,正扎堆聚在一起,赵潜面色发白,虽竭力隐忍着,可额头的细汗仍暴露出了主人内心的不平静。
郑渠心中一跳,来不及行礼便问道:“大人,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里面......你自己去看看吧。”赵潜嘴唇惨白,虚弱地吐出一口气。
做丞相那么多年,他多少也算是见多识广,可想到那样的情景......他还是一阵后怕。
郑渠拔出佩剑。
桌椅...屏风...没什么问题。
到底是哪里呢。
他小心翼翼地迈向床沿。
难道在这......
“啊!”
剑尖儿刚一撩开帷帐,他便控制不住地瘫坐在了地上。
郑渠的眼神惊恐而不安,身体剧烈颤抖着,连手中的佩剑何时“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都毫无察觉。他想撇过头去,可脖子却如死人般僵硬得不能动弹,只能被迫地继续直视着床沿。恍惚间他仿佛也成为了床上众多“人”中的一员。
他又忍不住干呕起来。
他发誓,这是他这辈子绝不想看见第二次的情景。
十几个人头,被恶趣味地整整齐齐地摆放了一圈,围绕着中间那个将将能够睡人的地方。被褥上弥漫着血,可并没有流干,在他看到的时候,脑浆甚至还从‘他们’的鼻孔里汩汩地流出来。眼球狠狠地向外突起,死不瞑目。
郑渠连滚带爬地向门外逃去。
“大人,大人!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腿已被吓得发软,无法支撑地跪倒在地上。
赵潜此时已经勉强冷静了下来,命令道:“叫人去处理干净。备轿,我要进宫。”
“......是。”
——
“朕刚刚听说了。”
姜帝明显也被吓得不轻,但还尽力维持着体面。
最近,出乎他意料的事情越来越多了。先是出了孙家的灭门惨案,后又来了桩这样骇人听闻的事......似乎有什么东西,逐渐超出了他的掌控。
姜帝已经没心思去想在京都出了这些事会严重影响到他作为帝王的尊严,只要姜怀离死了就好......
“姜怀离的尸体,找到了没有?”
“陛下,这正是臣今日进宫的目的,”赵潜的声音隐隐有些发着抖,“那十几个人,正是臣派去寻找姜怀离尸体的人。”
姜帝脚步踉跄地向后倒去,几乎是摔在那张龙椅上:“你说什么?!”
赵潜顾不得向前,呼吸急促,说出了两人最不想听到的可能:“陛下,姜怀离,可能还活着。”
不......不不......怎么可能?明明...明明他已经死了......
塔拉雪山,塔拉雪山......
姜帝神色一僵,“有人救了他?”
他记得,似乎在附近,是有一个镇子的。
“你知道他的手段的,丞相。如果他回来了,我们都得死。”姜帝嘴唇哆嗦着,“我这个好儿子,可不会在乎弑君的骂名。他本身,就是一个疯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神色狠厉,当初就不应该和他做交易,应该直接杀了他的......
“您的意思是?”
姜帝刚要开口,就被匆匆赶来的薛临打断了。
他幽幽地盯着薛临,眼神冷冽。
薛临却已经顾不得了,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陛下。郑家,没了。”
也许是经受了太多的打击,此刻两人竟是诡异地平静了下来。
他狠狠攥着手指,咬牙切齿:“杀了他,绝不能让他回来。必要的时候,宁可错杀,绝不能放过。”
“是。”
——
“爷爷回来啦!”
“嗯。阿念。”
姜怀离刚好从屋内出来,两人对视,都默契地一言不发。
——
“安阳?”
“是的,主子。他进入楚国境内后,一路不停,赶去了国都,之后便踪迹全无了。直至五日后才在楚国的边境再次看见了他。”煜之又凑近一些,在他耳边说道,“他身边有乔装的宫廷侍卫。”
姜怀离不着痕迹地轻笑一声,“身份果真不简单啊。”
“要动手吗?”
身份神秘,举止异常,姜怀离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世人。放在以前,这样的人在他面前早就没命了。
可他是养育阿念多年的爷爷......
只道:“盯着他。”
煜之吃惊似的抬头,“......是。”
“阿离!我进来啦!”
门口悄咪咪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匆忙间似乎瞥见了一道一闪而过的身影。
嗯?
“阿离......刚刚有其他人吗?”
姜怀离看向阿念,为他的敏锐感到些许惊讶。
“没有。”
“哦,那可能是我看错了吧。”少年明显不怎么相信。
姜怀离凌厉的眉眼间明显变得柔和起来,两人同时开口:“你......”
气氛微微有些怪异起来。
那天晚上阿念送了姜怀离满园的鸢尾花,回去的路上,银色铺陈,也许是氛围太好,也许是黑暗催生了人心底最浓烈的欲望。
姜怀离低头,在阿念额头上烙下一吻。
包裹住他的掌心炽热而干燥,嘴唇微凉,呼吸声在那个静谧的夜里无限放大。
“咚......咚......”
心跳声清晰而有力。
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姜怀离的。
一定是他的吧,阿念想。姜怀离这样冷静镇定的人,怎么会有这样快的心跳。
姜怀离笑道:“你先说吧。”
他想着那样旖旎的场景,说话不禁有些磕磕巴巴:“你......你还有其他的朋友吗?”
姜怀离敏锐地抓住了“其他”二字。
“没有。”
他没有朋友。
阿念没来由地有些高兴。
这样,你是不是就能多留在我身边了。
阿念从不是心思粗糙的人,又怎么会想不到,姜怀离他身份不简单呢。
他不贪心,只要能把他在身边多留一些时日,就好了。
姜怀离伸出手,摸了摸阿念的头。
少年的发丝柔顺,手感很好,姜怀离又贪心多摸了一会。
真好。
姜怀离在这世上活了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有了愉悦和满足的感觉。
有些事情,已经尽在不言中了。
——
“呃......”
一阵血色喷涌而出,树梢留下一道道血痕,宛如被腰斩的尸身。
“小煜之,你说把这些人头也放在赵潜那狗东西床头怎么样?哈哈哈哈哈哈......会不会再吓得他屁滚尿流?”
煜之为这肉麻的称呼一阵恶寒,“滚到一边去,变态。”
“诶你骂我干什么。你是没见到,上次我在他床头放了一圈,他吓得都要背过气去了。”袂之得意洋洋。
“不过说来奇怪,这些人怎么看着面生啊,不太像是狗皇帝那边的人......”袂之用剑尖挑开他们的面纱。
他们监视姜帝多年,对他身边的人都有了大致印象,更遑论都已经不知道往他身边安插过多少他们的人了。
要不是因为那个齐黯......袂之眼神一暗,真不明白主子为什么不先杀了他。
煜之听闻蹲下,脱下其中一个男人的衣服仔细地翻找着。
“你干嘛?”袂之皱眉。
没搭理不知为何别扭起来的袂之,他掰开尸体紧紧闭合的嘴。
“这是......”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楚国人。”
楚国奴隶贸易繁盛,许多富商靠此发家。虽为人诟病多年,却依旧长盛不衰。这其中的门路,无从得知。
富人视人命为草芥,随意践踏,穷人卖妻卖女,换得碎银几两。
近些年来百姓群情激愤,这些被摆在明面上的肮脏交易被迫转入暗地,可依旧如一把悬颈之刀。
被买作刺客的奴隶,都会在舌底纹上特殊的符号,再与周围的牙齿缝合起来。只有完成任务后,才能被赦免,再将符号抹去。
有的人一辈子都无法完成任务,只能永远被打上奴隶的印记。
是命运,是悲戚,是无法说话却震耳欲聋的呼号。
袂之率先打破了沉默,“我去禀告主子。”
煜之眼神闪了闪,到底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将几个刺客埋葬了。
——
茅草屋内。
爷爷拿出一封信。
信纸发黄,早已干透的笔墨隐隐间还发出一股清香。
他将之放入火盆。
火舌舔舐着信纸,明亮的火光映照在他的眼睛里,显出一抹狠厉。
爷爷垂眸望向信的一角。
施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