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霁宗众多弟子的月假结束,最反常的当属芙燐。
不像往常从家里带来各式珍宝给众人显摆一番,这回她腰上空荡荡,随从肩上轻飘飘。
人如秋叶轻盈,心如枯槁哀寂。
学室里一派闹哄哄的场景,也许是芙燐脚步太轻,对其的影响就像一丝毫羽扫过,竟然没人注意芙大小姐的异常。
她在窗边坐下,撑着头,无精打采数着瓦檐横木,镂花雕叶,
一声不吭,光看神情,还以为是位老成持重的大师姐,
这时,平时同她要好的朋友瞥见她,并惊呼,
“芙燐?!你怎的…来了却没动静?太奇怪了吧。
诶诶?你发饰怎么才一根红榴枝节发簪?这很不对劲。”
芙燐只是紧抿着唇,敛眉不答。
“告诉我们,怎么回事。”
芙燐摇头,眉宇间裹着忧郁。
他们只能猜罢。
“可是你那父亲,对你功法练习上更严苛了?”
“是哪位夫子告了你的污状?害你被苛责?”
“喜欢的话本被没收了?还是喜欢的珠宝法器遗失了?”
众说纷纭,也许是空气被同门的关心点燃,吸进肺里也不是那么凝寒,
芙燐轻启唇齿,忧戚淡淡,
“我阿娘有儿子了,我有哥哥了…”
“啊?”众人有的没反应过来,有的反应过了头,
“恭喜啊…芙家再添强丁。”
“这是什么新的术法?哥哥在妹妹后头降世?”
此话一出,其首,便被人一戳,
“你蠢呐,芙燐是她阿娘头胎的心头肉。这不说明,说明…”接着她压低声音,
“芙长老他…啧啧啧,多半是年轻风流过了头,不小心留了种,唉。”
这话是强风,把众人注意的都吹偏了去。
也许才意识到家丑不可显而示众,也怨自己一时嘴快,芙燐把嘴闭上,比先前更是萎靡不振。
猜中芙燐头顶那团小乌云,有些人的关心也多了几分其他味道,
“你那哥哥,可是…额,如今几岁?怎么是突然被接回来呢?”
伤心事,她更是不乐意提及。
可是,倒不影响有消息灵通加关系四通八达的人来给这个故事添上几分笔墨,
“我听乾通长老说了,前几月芙家新接回来一个少年,奉为上宾,吃穿用度,皆是一流。是芙长老从尘世寻回的孤儿,在府中亲自悉心教导他,这个少年在府中进步飞快,还问了乾通长老,可否将其送来主峰学习,算算日子,就是最近了。”
听完这番叙述,芙燐的朋友十分气愤,又心疼不已。。
“突然冒出来的野种,凭什么。”
“对啊,这外来的,哪里比得上这嫡出的大小姐。放心吧芙燐。你要是不喜欢他,我们都孤立他。”
可惜的是,更多的人好奇那位,芙家公子。
规定的课业时辰到了,学室就没有先前的热闹了。
不过还是有少数嗡响,
今日幸亏要来的是好说话的乾通长老,要是冯无道长老…怕是隔着老远,其罡风就把人打着陷进土里了。
这时门扉被推开,推门声把小声的私语切断,他们的目光齐刷刷聚在门,
先出场的是位肆意大笑的白胡子老丈,
后面的人却迟迟没跟上脚步,
坐在下面的人脖子伸长,不放过门外翩飞的一点衣角,
乾通长老疑惑身后怎么空荡荡,一边笑着招手请他进来,一边介绍道,
“这位呢,是芙家找回来的小公子。日后你们和他便是同门师兄弟了…”
话还未说完,只听见学室弟子倒吸一口气,有人的喟叹实在粗鲁,
“哎呦我滴娘,哪来的神仙儿!”
这也不能怪他。得亏修道之人眼力极佳,才看得真切,这美人出画。
踏着轻步,风姿绰约。
从头到尾窥个遍,那便是——
青丝如墨,玉冠束发,云纹玉笄,横贯发髻,山隐隐,水迢迢。
青蓝复袍,竹纹轻渺,抬手揖礼,更见风致。
清风送月,心澜起以美人之貌,眉若笼烟远山,细长柔和,秋水双眸,眼下一颗红痣如星梅落雪,两靥芙蓉,一唇花色。
腰上戴一枚水纹玉佩,配有淡蓝流苏,跨步起浪,缱绻怡然。
温润如玉,积雨空林烟。清冷如月,聚云消浮尘。
薄唇动,春风静,流水断,嚣声殆。
“在下芙浔,字泠澈,吾性温和,此番入门唐突,见谅。”
他就站在那,阳光洒泻的学室似乎变成月辉沁绕的广寒宫,众人听他说话,犹古琴萧声,绕梁不散,以至于久久不能回神。
莫看这翩翩君子,落落大方,实则芙浔十分紧张,抓皱了袖口,唇齿也有些发颤,见众人一语未发,他便只能看向自己唯一认识的“妹妹”一对视,就被其周身冒着的火气吓得蹙眉敛目。
芙燐瞧见这人心里就直冒火,想起自己在府中受的委屈,
那日父亲专门为他设家宴,隆重介绍,
芙燐看着和自己同级别位置上的少年,不可置信地询问父亲,
“父亲,我没听错吧?这位是我,不是领养,不是收留,不是阿娘所生的…兄长?”
“是的,他虽不是你娘的血脉,但她愿视为己出,这就是你的哥哥,我尘世中受苦受难的儿子。”
这太恶心了,她已经无法接受主座上那道貌岸然的芙家一族之长。
芙燐转而将淬火目光放到那入侵者身上,后者却是报之一个淡然的微笑,让发脾气的她成了个笑话。
一口恶气下不来,家里躲不开,宗门里也绕不走,心里愤恨不已。
看到同门又是这样一出反应,她咬紧了后槽牙,恨不得把那人一副高山景行的模样撕的稀碎。
乾通长老看见大家都不说话,纳闷,
“你们咋了,嗯?看傻了?唉,芙公子确实是风华正茂,可要是提到我当年的风流倜傥……”
“诶诶,长老!人家还没落座。”众人急忙回神,要是让这老头讲下去,今日的典籍连书角都摸不到。
大家都是各有千秋的能人异士,除去那容幽的亲传弟子,同为清霁宗的朝阳,本来没什么区别,这突然来了个霁月,让他们都成了陪衬,
这其中的情绪,有好奇,有羡慕,也有嫉妒。
于是这小公子落座以后,周身绕着私语,
“我能感知到,这人功力不浅。确定是这几月才修炼的?不愧是芙家的血脉。”
“难怪这芙燐如此不振,我要是她,危机感会更重吧。”
“我收回刚刚说他是野种的话,这般模样,我见犹怜。”
“果然,十年苦练,不如人家一瞬投胎。容貌,天赋,与生俱来。呵呵。”
………………
芙浔自然听得清清楚楚。他一手撑着脸,一手轻轻摩挲腰间玉佩,心里顿感无味。
“这些修士,同人间那些蠢货有什么区别。肤浅昧俗之人。”
心里腹诽是这样,脸上还是挂着[吾性温和]的得体微笑,
端坐在那里,一身贵气,谁又能想到,他温和的面具下,藏着傲然视物的冷漠呢。
就在这时,门外吹来一阵乱糟糟的风,门扉大开,先进来的是一个穿熔金长袍的乱须老头,应该是移行来的,正整理着发冠。
“掌门怎么来了?”
“你傻啊,芙家公子肯定得重点关注啦。”
“快看。雪玉尘也在后面。”
诚然此前经常能碰面,今日又看了别样风味的美人,但他一出现,大家还是不免惊叹,
“我去,雪玉尘怎么又变高了,身形挺拔这么多,肩膀也是!感觉什么都变了许多。”
“不变的是那张脸好嘛。还是这么俊美。”
说实话,眼前这个少年,让芙浔心里有了几分不舒服,
“嗯?这人吃什么长大的,脸比我还白。”
这掌门心浮气躁得很,乾通长老看着都直摇头,进门就嚷道,
“谁是芙浔。”
见到了本人,他招手让他过来,
掌门翻开一个小折子,对他说,也是对着大家说,
“你就是芙明远的儿吧,这里有封老掌门的手谕,现在就随我去拜师吧。”
芙浔也是一脸懵,什么,拜师?
“请问,我的师尊是…”初级弟子未通过考核前不是不拜师吗。
“容幽。”
此言吓惨了众人,反应最大的当属雪玉尘和芙燐二人,一个不顾形象抢过折子,一个起身冲上前质问,
“什么?!掌门,这么大一把年纪就别开玩笑了。雪玉尘作为容长老徒弟都未曾听闻。老掌门的安排?他就一定是要那儿子?呵。”
这边的两个少年,一个顶着耳鸣目眩挣扎着看清手上的字,一个满腹疑惑梳理眼前局势。
芙燐这架势,下一秒就要扯上掌门衣领了,
“况且!容幽长老知道些事吗?!你不问她?!”
这也算提醒掌门了,
“对啊,我跟她讲一下。”下一秒就闪走,
三人面对寂静的空气,相视无语。
又是一瞬间,掌门回来了,头上顶着一个包。疼得他呲牙咧嘴。嘴里不住抱怨。
“师姐也是,闭关也不说一声。哎呦,这结界给我撞的。”
“算了算了,下回再去。你安心修行吧。”然后他走了。
这回有两人心情明朗了一瞬。
可是,这边温润如玉的小公子,竟起了一丝玩味,
对着好不容易情绪安定下来的少年,眉眼弯弯,十分无辜,
“想来这位是我的师兄吧,日后请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