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明坐下。”卢老师冷声道,“大家打扫一下卫生,等着去搬书,邱露白,你跟我来办公室。”说完卢老师踩着高跟鞋转身离开了教室,邱露白随即站起来,在刁明阴狠的目光中跟了出去。
老师走出后,窃窃私语的声音在班里四处响起。
“班长胳膊戴的是什么啊?就那块黑布。”
“不知道,没见过,他以前不是咱们初中的。”
“他是从南边大城市过来的,入学时候数学、英语、物理三科满分。”一名叫孙高达的男生大声说道。
这是刁明的铁哥们。
刁明回头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孙高达轻轻抬了抬眼皮,嘴一咧,“因为他来考试那天我在政教处写两千字检讨啊。”
刁明的另一个铁哥们——又黑又瘦的侯斌越过一排同学挤了过来,“达子,你放暑假干什么大事了?”
“关键你干大事不带着我们?”刁明一脸遗憾。
“别提了!”孙高达一拍大腿,“那不是庆祝香港回归嘛,国贸大楼前面一条街树上都挂了彩灯,我一看这灯真他妈好看啊!这要是敛回去挂衡哥店门口,咱就是桥东独一份啊!”
“然后你小子就自己动手的是吧!你他妈想一个人偷摸去邀功结果崴脚了吧!”刁明说着一把搂过孙高达的脖子作势要开勒。
“滚,我还没来得及动手呢,我想趁天亮看看怎么弄下来晚上再叫你们,结果刚搬个梯子爬上去,警车就来了,妈的,也不知道他们都猫哪了,来的那么快!”
“哈哈哈哈哈,新闻都说了,百年盛世,举国同庆,人警察叔叔都加班加点抓闹事的呢你竟然自个送上去了。”侯斌和刁明笑成一团。
“警察都不听我说话,一把就给我逮车上了,坐警车欸哥们们,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啊!警察一看我是学生,就问我是哪个学校的,我说七中的,人家直接就给我拉学校来了,一进教导处,卧槽一屋子的人,我他妈腿都要吓尿了还以为都等着审我呢!结果走进去一看原来是抢着围观咱班长卷子呢!连邹老头都在,就高中部那个校长。”
刁明在座位上向后一仰,斜着眼睛念叨道:“大城市的好学生啊……咋来咱这鸟不拉屎的小地方了呢?不是犯事了吧?”
“这我也知道。”孙高达压低声音,三个人脑袋凑在一起,“那天他姑和邹老头说话我就在旁边桌下蹲着呢,他爹妈都是江心人,后来下海去南边做买卖,现在家里出事了,好像是爆炸吧,反正一家人就死剩他自个了,没地方去了就回来了呗。”
“怪不得戴个黑布呢,真他妈晦气!”刁明不屑的呸了一声。
“这小子有点狂。”侯斌低声说:“先问问衡哥怎么办。”
打扫完教室,领了校服和新书,卢老师宣布大家可以回家了,同学们顿时如鸟兽四散,邱露白装好书包随大家一起走出了教室。
北方的八月已开始有丝丝凉意,邱露白迎着爽气的小风提着沉甸甸的书包往家走,心里头一点都轻松不上来。
教学楼破旧难看、墙面黢黑一片、桌面木板掉渣、椅子面四个螺丝丢了俩……多么操蛋的环境!
最要命的是,存折里就剩五百块钱了,加上兜里的一百二十七,这就是他全部财产,今后要自己生活,虽然学费是免了,但吃喝穿戴还有冬天取暖费,都需要钱,一想到这邱露白就急得慌,得抓紧想个办法挣口饭吃才行!
邱露白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慢腾腾走,拐过两个街角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劲,他蹲下来重新系遍鞋带,余光一扫就看见刁明和两个男生在身后鬼鬼祟祟的跟着。
邱露白回头迎着他们走上去,笑得十分灿烂:“哥们,上哪儿啊?”
三人楞住了,侯斌率先反应过来,扬扬脸回道:“老子回家,你管得着吗?”
邱露白嘴角噙着笑:“顺路,一起走啊。”没待三人开口,邱露白把手里书包一边肩带递了上去,“欸,帮忙抬抬呗,可沉了。”
刁明鬼使神差伸手接过,邱露白顺势提起了另一边肩带,书包悠悠荡在二人之间,手上一坠,刁明迅速清醒,老子在干什么啊!回头看看侯斌和孙高达,两人也是满脸的不可思议,明哥怒了,登时撒开手里的肩带,“谁他妈跟你顺路?孙子才跟你顺路!”说罢拉着孙高达他俩转身就走。
没走出两步,就听邱露白在后边叫道:“刁明同学!”三人回头,邱露白直视他们的眼睛,“我家住新安小区35号楼4单元101。”说完嘴角勾了勾,提起书包便走。
刁明气得眉毛都拧成了8字,孙高达还是慢悠悠的语调,“我说明哥,他这是知道咱们要去他家踩点了,还去不去了?”
刁明呸了一口涂抹在地上,又用脚狠狠碾了两下,“去!狗日的玩意都报门牌号了,谁不去谁孙子!”
下午四点钟,太阳收敛了残存不多的暑气,整个天儿都凉快了起来,邱露白来到小区门口的小卖店,本想买两个馒头就着酱对付一口,转念一想今晚可能就有收入了就花了一块五买了两包方便面。
二叔一家搬走时,就留下了原先邱露白家的四样老家具:嘎吱嘎吱的两张木板床、笨重的老式电视柜和即将散架的大沙发,别说液化气罐了,连个烧水的壶都没剩,邱露白把方便面放进自己带来的不锈钢大碗里,接上自来水,一屁股坐在电视柜前的地上背单词,学校发了磁带,可他没有收音机,还好单词表后都有音标,他一边小声读读背背,一边等饭。
原本凉水泡面味道不赖,油炸的面饼自带香味,但邱露白千不该万不该撒进了调料包,冷水混上调料味,那味道开始一言难尽了。怀着对一块五毛钱的心疼,邱露白吃好了面又刷了碗,把家里稍作一番布置就出了门。
街口拐角的电话亭,刁明握着话筒添油加醋地跟战衡汇报今天的遭遇。
“真他妈不知天高地厚的狗崽子,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不把他摁下以后咱哥们在七中没法混了……”
战衡刚冲完凉,赤着上身懒洋洋地坐在沙发抽烟,身旁的电话放着免提。
“哥,怎么处理?”
“他妈的一个外地来的穷逼小子你们还弄不了吗?”战衡昨天刚在医院熬半宿,中午才回来睡一会觉洗了个澡,听着他们告状烦不胜烦。
“把他家砸了!”战衡冷声吩咐。“先给点教训,态度好肯认错就赔他钱,态度不好……我就叫人请他来。”
说完啪一声挂断电话。
太阳彻底落山了,天边只余一抹嫣红的晚霞。
刁明、侯斌、孙高达三人用衣服卷着钢管和木棒溜进了新安小区,没有路灯,也没有几家亮灯,他们七拐八拐好不容易才摸到35号楼下。
新安小区原本是新安设备制造厂的家属区,邱露白的爷爷和爸爸都当过这个厂的领导,现在厂子已经黄了五六年,工人们被转置到了更北的华电制造厂,院里只剩下一群老退休留守在这里,白天打牌下棋拉呱,晚上早早就上床睡觉,一入夜,这里黑得跟荒郊野岭没什么两样。
天越来越黑,他们站在楼下犯了难,四单元到底是东头的还是西头了他们分不清,孙高达从裤兜里摸出一把袖珍的精钢小手电,开关一摁,刁明就羡慕死了,“达子,你可真大款,总有好东西。”孙高达“嘘”了一声,“我爸的,我偷着拿出来的。”
孙高达举着小手电扫完两个单元门,啐了一口,“奶奶腿的,牌子都掉了,看不着。”
正待往下一个单元门走,突然看见楼头窗下的草窠里有黑影在动,“谁在那?”刁明嗷一嗓子,黑影立马跑开,三人见状也拔腿就追,侯斌手脚麻利,几步摁住了黑影,孙高达举起手电照了照,“欸,这不是咱们学校初一那个‘洋鬼子’吗?叫邱天是不?”
刁明上下打量了一番:“现在初二了吧?你跟鬼似的在这躲着想干什么?”
邱天天吓的腿肚子都钻筋了,眼前这三个都是七中有名的霸王,平时看见都得绕着走。
“我,我,我……我来看我哥,他,他……刚搬回来,我妈让我送东西给他。”费了好大劲可算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刁明一听乐了:“你哥?该不是邱露白吧?”邱天天一听,还以为这三位是他哥熟人,立马头如捣蒜,不住地说:“是是是,这是他家,他不在,我走了,走了。”说完还没等转身,邱天天被一把拉了过来,刁明拍拍他手里的大塑料包说:“这是什么好东西啊?给哥们瞧瞧呗!”尽管小手电灯光晦暗,他们也看见邱天天的脸立时变了色。
看着邱天天的反应,刁明别提多开心了,他强行拉开塑料包口,往里一看,里边是白衬布打的一个大包袱,扎的还挺紧,揪开包袱口,还有一层厚塑料布……孙高达也看见里面的东西了,他满脸激动看着刁明,眼神意味明显。
那还等什么,两人伸手抓住邱天天手里的大包使劲硬抢,邱天天纵然吓得脸都白了还是死命攥住不放,“不是好东西,大哥,真不是好东西……”。挤不进去的侯斌在侧面照着邱天天屁股就是一脚,踹得邱天天一个趔趄,刁明顺势就拿到了大包,嘿!真沉!
邱天天缩头缩脑地在墙根下瑟瑟发抖,孙高达拿着手电使劲在他眼前摇晃,晃得邱天天睁不开眼睛,看着邱天天摇着脑袋乱躲的样子,三个小混混哈哈大笑。
他们闹出的动静太大了,对面二楼的灯亮起来,一个粗犷的男声吼道:“谁家小崽子在那呢?”,三人一听赶紧噤了声,孙高达踹了邱天天一脚:“行了,你走吧!但是我告诉你,邱露白得罪了我明哥,得罪了明哥就是得罪了衡哥,你自己想想以后怎么办吧!”说完手一挥,邱天天立马撒腿就跑,比让狗撵跑得都快。
侯斌把大包藏到了不远处自行车车棚角落里,三人走进楼道来到邱露白家门前鼓捣,铁皮破门只有一把锁头挂在上边,刁明拿出一节扁扁的钢丝刚准备捅进去开撬,谁知道这破锁头一捏就开了。嘿!够顺利!
孙高达举着手电在前边,刁明和侯斌猫着腰小心翼翼跟在后边,手电光束晃过的地方一片狼藉,木沙发一半塌在地上,巨大的行李袋和旅行包在旁边大敞四开着,衣服书本都甩在地上,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卧槽,这是个狗窝吗?”刁明忍不住喃喃出声。走进厨房,锅碗瓢盆唯有一盆;走进卧室,木板床上除了一床薄被再无他物……侯斌拍拍他,“大明,这什么也没有,咱们砸啥?”
这个问题属实难住了刁明,原本三人打算踩好点,趁邱露白出门时进他家里一顿乱砸再坐在沙发上等着邱露白回家,跟他谈谈怎么公开辞了班长职务然后在七中夹起尾巴好好做人。
然而现在,三人在乌漆嘛黑的客厅里站了半晌,一时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了。
砸,砸啥?不砸,难道就这么等他回来?关键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总不能蹲着等吧!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他们忽然听见空旷的楼道里传来了急促且故意放轻的脚步声,脚步停在门口就不动了,但细碎的声音告诉他们来的可不止一两个人。
铁皮门被破门而入。
“啪”的一声,灯亮了,看清了门口的人,三人如遭雷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