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9月1日,全城中小学生一齐开学的日子,邱露白穿上了去年秋天妈妈买的一身白短袖牛仔裤,登上了前年姐姐送的飞跃球鞋,在裂了纹的镜子前用凉水搓了搓浮肿的眼皮,直到给自己捯饬的精神抖擞才拎起书包去上学。
七中不是江心最好的高中,学生大部分是附近厂矿工人家孩子,大都等着毕业接班父母的工作,剩下一部分来自农村进城打工做买卖的人家,以至学习氛围不甚浓厚。
高中部的学生基本都是本校初中升上来的,就算不认识也都混了个脸熟。
邱露白走进教室感到自己宛若置身菜市场,到处都是嗡嗡声。
“班长,来啦!”董燕笑盈盈的和他打招呼,邱露白对她印象不错,熟络地聊起来。
预备铃打响了,刁明、孙高达和侯斌依次走进教室,班里有了片刻的安静,只见他们仨各个面色冷峻,紧绷着双颊,活像庙里的黑脸罗汉。走到邱露白桌前,刁明停住脚不咸不淡抛出了一句:“班长,早上好啊!”秋露白迎着他的目光和煦的一笑:“早上好,刁明同学。”
一整天的时间,学生们都在认识新老师中度过,七班和一班门口正对着,数学老师正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一班班主任大熊。
也是高中部的政教主任。
接近一米九的身高,身体壮硕,孔武有力,有一根木棒单挑六名校外闹事混混的光辉战绩,在七中也是传说般的存在,他往讲台一站,学生们各个如小学生一样直起腰背坐得端端正正。
邱露白没有心情和大家对新老师们评头论足,他学习英语没有看起来那么轻松,要比学其它科花费更多的精力,刚认识了英语葛老师他就立马摸进了办公室,借来了收音机和磁带。
中午放学,学生们三三两两走出教学楼去食堂或者门口觅食,也有离得近的学生跨上自行车风风火火朝家赶,邱露白去小卖部买了一袋一块钱的面包和五毛钱的香肠,回到空无一人的教室。
“三大金刚”拎着炒饭炸串一走进教室,就看见邱露白坐在讲台上,守着旁边的收音机,一边嚼着面包和香肠,一边捧着英语书小声跟读课文。
第一课课文听完,邱露白摁下倒带键,收音机发出呜呜呜的倒带声,孙高达敲敲桌子,不情不愿地说:“大班长,我爸下午找车给你送沙发和锅碗瓢盆去,放学一起走,我们得给你把屋里收拾好。”
磁带倒到头,倒带键“啪”的一声自己弹了起来。没有其它人在,邱露白也懒得装,他看都不看孙高达,“不用了,三百块钱算我借你们的,等我有了就还。”这是承认了昨天讹人的事实。
刁明恨恨地看着他:“你小子够狠的!”
邱露白把最后一口香肠塞进嘴里,好笑的看着他们说:“你们该不是以为打架只能靠拳头吧?”说罢用食指点点自己的头,“要动脑子呀!”
三人一脸吃瘪,低头狠狠地撸起了炸串,馋得邱露白直咽吐沫。
太阳斜挂在天边,高中生活第一天结束了。刁明三人执意在门口等着邱露白收拾好东西才一起离开。
“我说了,不用送沙发,让你爸拉回去吧!我晚上还有事呢不在家。”
“我也说了,不送不行!我们还得给你扫地拖地铺床单呢,人警察要检查!”
“你跟警察叔叔说我不需要!”
“那警察叔叔又得以为我们威胁你了,我可不想再进派出所了。”
……
邱露白和三人逼逼叨叨一路,终于走到了家门口,单元门前小石子路上已经堆着一个八成新的布艺沙发了,沙发上放着一个红色暖瓶和一个半新的电炒锅,锅里装着点零零碎碎的碗盆。
“卧槽,我爹昨天明明说买新的!怎么跟旧货市场拉来的似的?”孙高达一脸不可思议。
“你快别张狂,你老子肯定会把钱管我妈要回来的,旧的就旧的,大家都少花点。”刁明抱起电炒锅就往楼里走。侯斌也拎起暖壶跟上,“达子,你等我们一起抬沙发。”
四个半大小伙子把大沙发折腾进客厅,又抡起笤帚拖布把两室一厅打扫了一遍,此时天已经黑了。
“谢了,你们回家吃饭吧,我也要出门了。”
“你明早上学别忘了把窗帘拉开,姓顾的说要派警察过来检查,”
“对!千万别忘了!要不窗帘挡着他看不见回头还得请我爹去喝茶水。”
“你们睁开狗眼再好好瞧瞧,我他妈有窗帘吗?”想起二婶搬家时的嘴脸,邱露白气不打一处来,推着三人出门,锁门就走。
他得赶紧去找工作了。
刁明跟着往出走,被侯斌一把扯住,“这就走了?”
孙高达低声吼道:“你他妈还想干啥?说好了……”
“车棚里的东西!”
孙高达和刁明对视一眼,“差点忘了!”
三人趁着夜色鬼鬼祟祟溜进自行车棚,在几块废板子下掏出了昨天在邱天天那缴获的“战利品。”
刁明有点犹豫:“要不,咱还给班长吧!”
“还个屁,这是从邱天天那抢的,关邱露白鸟事?你妈能还上达子家钱,我姑父可一毛不会给,我得自己想法子,咱去衡哥店里看看里边是啥,要是能卖几个钱,我那份就先还上达子他爸。”
天桥西面,从国贸百货到批发市场,邱露白已经问过整条街的书店、蛋糕店、服装店了,得到的回答都是“不雇人。”
夜色深了,凉风吹来,邱露白裸露在外边的两截胳膊直竖鸡皮疙瘩,街口处就剩一个卖烤地瓜的大娘还没收摊了,邱露白饥肠辘辘,快步走了过去。
“奶奶,还有地瓜吗?挑的小的给我。”
“没有小的啦!大的也甜,你看,带糖心呢。”
邱露白摊摊手,“我没那么多钱奶奶,我还找地方打工呢,找了一圈了也没有晚班。”
“一块钱你拿去吧,不挣钱。”老大娘装起一个大地瓜塞进邱露白手里,接着说:“你找晚班这边没有,天一黑都收摊回家了,看见天桥了吗?从那过去,桥东天天晚上闹腾到后半夜,指定有活干。”
“那太好啦,谢谢奶奶。”邱露白鞠了个躬。
“但是那边乱啊,干什么的都有,大小流氓遍地都是,你得当心别惹上他们。”
“记住啦!谢谢奶奶了!”邱露白挥挥手转身上了天桥。
凌乱不堪的一间房,靠墙堆满了装饮料和大碗面的破纸箱,对面一张铁架子单人床,床上灰扑扑的被褥卷成一团,屋顶亮着一盏60瓦的白炽灯,灯下一张木方桌上摆着层层打开的大包裹,包裹里装着用过的卫生纸、烂菜叶、苹果核、鱼杂下水还有一些看不清的东西淋淋沥沥淌了一滩黄水在桌上……恶臭直冲房顶,旁边几人眼睛都熏得睁不开了,胃里一阵接一阵的翻腾几欲作呕。
战衡脸色铁青,勃然大怒,一脚踢飞了面前圆凳,圆凳飞射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真他妈的废物你们几个!让个新来的□□崽子当猴耍还他妈差点进监狱!”又是一脚踹上木桌,说完他指了一圈狗头丧脑、手忙脚乱收垃圾的三个人,继续怒目横眉骂道:“你们他妈都猪脑子吗?这都搞不定!滚!把他给我抓来!”
刁明哭丧着脸,手上不敢停,嘴也不敢闲:“衡哥我不敢,那小白脸子手段太阴了!昨天你是没看见,我妈差点哭死了,哥几个一只脚都踩进少管所大门儿了。”
孙高达也赶紧解释:“这事没人知道的衡哥,小白脸要是敢说出去我们非得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战衡歇了会气儿,一脚踏上一张圆凳,点了根烟深吸一口,神色狠厉,“这事你们不用再管了,在学校该干什么干什么,叫邱露白是吧?我找人去,非得扒他一层皮不可,他妈的谁都敢惹!”
天桥西边随着国贸大楼熄灯已经全部隐匿在夜色中了,此时的天桥另一边却灯火通明,邱露白站在桥上望去,歌舞厅林立,烧烤摊遍地。走下天桥,他仿佛来到了新的世界,桥底下一边一个录像厅,门口都摆着巨型音响,劈里啪啦的电影音效声震耳欲聋,穿过人声鼎沸的烧烤摊,十字路口还有两家露天卡拉OK,喝高了的社会大哥一手搂着穿小皮裙搔首弄姿的女人一手举着麦克风唱着鬼哭狼嚎的歌。
邱露白径直往前,走到十字路口朝左右望望,两边路都是热闹不减,闪着灯的“洗脚”“按摩”“夫妻保健”“棋牌室”“旅店”招牌一个连着一个……此刻他终于知道卖地瓜奶奶说的“乱”是什么意思了。实在不想往前再走一步了,他叹了口气准备回家。
贴着墙边走回天桥,快要迈上台阶的时候,邱露白撇见右边门上贴着一张白纸,纸上端端正正写着两个大字“招人”,他退远两步抬头看了看闪亮的灯牌——“天桥东录像厅”。
邱露白想也没想,推门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