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闪烁,烟气缭绕,在充斥着烤串味儿和啤酒味儿的街上,战衡和邱露白一前一后走着。
邱露白终于知道董燕说的“你惹不起”是什么意思了,这么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战衡好像混得很开,因为一路上无论是摊位老板还是喝酒唱歌的社会小哥们,都跟他主动招手寒暄,年轻的清一色恭恭敬敬叫他“衡哥”,上了年纪的讨好地管他叫“小衡哥”。
而战衡牛气的很,要么不理人家,要么敷衍地“嗯”一声,皱着眉头,甩着黄毛,一看就脾气很不好的样子。
走到刚才邱露白止步不前的路口往左拐,整条街上旅馆和洗头房平分天下,霓虹招牌下穿着暴露的姑娘们甜腻腻地叫,“衡哥,进来坐坐不?”
“滚。”战衡没好气地骂道。
来到了“惜缘旅店”门前,战衡先一步走了进去。
“郭姨,开间房。”
吧台里一颗圆圆的“方便面卷”闻声抬起头,露出来雪白雪白的脸和鲜红鲜红的厚嘴唇,是个不太年轻的胖女人。
“小衡来了?”说罢歪着嘴笑得一脸不正经,“带姑娘来的?姨给开个能洗澡的屋,你们好好玩,不用着急出来。”说着一串挂着小牌牌的钥匙叮叮当当落在战衡手上。
战衡接过钥匙又掏出了二十块钱,好笑的说:“哪来的姑娘?我雇了个伙计今晚没地儿住送你这来了,一会我那关门了他就来睡觉,你给他们都嘱咐两句。”
“啧啧……”郭姨探头探脑看着身后走进来的眉目清秀的邱露白一脸惋惜,怪好看的,咋就是个臭小子呢。
逼仄的小楼梯只能容一人上下,每踩一步脚下木板都是一阵颤悠。
来到了201,推门就是一股劣质香膏味儿,粉红色的窗帘,大红色的床单被罩,邱露白觉得墙上再贴两张胖娃娃就能直接当婚房了。
“这屋怎么弄的这么艳?”
战衡推开进门右手边的小玻璃门,“这都是给搞破鞋的野鸳鸯睡的。”
刚坐在床上的邱露白触电似的弹起屁股,看着红红的床单,“那也太恶心了。”
“恶心个蛋!这可是高级间,还能洗澡呢,你看看。”
邱露白来到玻璃门口,果然一个锈迹斑斑的淋浴喷头立在墙边,脚下不远是个还算干净的蹲便口。
回来这么久,邱露白只能用凉水在卫生间擦擦身子,洗热水澡的诱惑不小,于是他欣然接受了这间“鸳鸯房”。
这边刁明和孙高达哼哧哼哧地刚把三轮车拖下天桥上了路,刁明唱着极不标准的粤语歌有节奏的踩着脚蹬子,孙大少爷骚包的站在车板上,两手一张,好像在御风飞翔。
“我要飞啦!”
两人来到新安小区已经八点多了,毫不例外这里又是一片漆黑,他们径直走到邱露白家,刁明掏出新磨的“作案工具”开始撬门,“咔”的一声,锁开了,与此同时锁芯也掉了出来,弹簧崩上了孙高达的胖脸又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楼道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还能锁了吗?”
“没事,我把头卡住,看着跟没坏一样,明天早点来给他换把锁头就行。”
“能行吗?别晚上进来人偷东西。”
“他有什么好丢的?小偷进来都得哭着出去。”
进门开灯,孙高达把电视柜上摊着的作业和笔盒塞进书包,刁明来到卫生间用毛巾卷起牙刷筒夹在了腋下,又从地上行李包里捡出来两个半袖一条裤子,搭在了肩上。
两人关灯出门,刚要把东西放在三轮车上扬帆起航,一道手电筒强光就射向他们的眼睛。
“好啊!小兔崽子,就知道你们不老实。”一声厉呵,不远处一个“大盖帽”朝他们跑来。
虽然不清楚什么状况,但人是冲他们来的没错。
刁明拉起孙高达车也不要了撒腿就跑,没跑几步前边又出现一个举着手电的“大盖帽”,是“老冤家”王林!
孙高达本月第三次被俘,还都是同一个人。
他们被特意来抓“纵火犯”的两个片警押进邱露白家,面对手上邱露白的书包衣物和门上死无全尸的锁头,还有被缴的第二把撬锁工具,刁明憋屈得直哭,孙高达也快吓尿了,就差跪地下求警察别找他爸了。
“你们说来帮同学拿东西?同学没给你钥匙?你不心虚你们见我跑什么?还说没干坏事?”那天跟在顾所长后边的小警察审问道。
王林拍拍他肩膀,“志辉,不用问了,咱们去找小邱问问就知道了。”
于是蹬着三轮车御风而来的两个人,抛弃了三轮车,坐上了大警车,警车呜呜呜绕过江心唯一的转盘大桥,来到了灯红酒绿的天桥东,街上唱歌喝酒撸串的大哥小妹们撒丫子就没影了。
一个人影猫着腰疾步走进录像厅,“条子来了!”一嗓子下去,黑影们迅速起身拉开战衡平时睡觉的小屋门顺着后门鱼贯而出,不知是谁还把电影换成了一部外国文艺片,灯也给顺手打开了。门口坐着收票的邱露白目瞪口呆看着这一系列秩序井然的操作,就好像都演练过似的。
等王林和陆志辉押着刁明孙高达进来的时候,厅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小邱,你怎么跑这来干了?”
“警察叔叔好,我白天要上学,只能晚上打工,找了很久也只有这边有活干了。”
王林四十来岁,比陆志辉大挺多,看着邱露白乖巧懂事的样子,心疼得跟什么似的。
“小邱,你的情况我知道,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地方,那你先干着,这个店的老板不是个好鸟,有事就来所里找我。”
他转身又指着刁明两人说:“这两个撬门上你家翻东西了,说你让的。”
“是的,警察叔叔,我这边走不开,他们助人为乐。”
“对对对!我们这是助人为乐。”
“助人为乐也不能撬锁啊!”陆志辉气急。
“叔叔,我钥匙丢了,所以没给他们。”
陆志辉乐了,“你管我就别叫叔叔,我才比你大几年啊。”
“那行,以后叫哥哥”,邱露白不好意思笑笑。
送走了警察叔叔和两个“助人为乐好少年”,邱露白捏着鼻子把门窗大开,他想好好清理一下战衡的“小仓库”,毕竟是自己以后要过夜地方,这跟个垃圾场似的,忍不了。
所有灯都打开后,邱露白发现其实这是一个挺新挺大的铺子,墙上竟然还是彩色的拼接瓷砖,邱露白饶是大城市来的,也只在电视上见过。
再看地面,自己家里的老房子和学校教室地上都是水泥面,值日的时候,笤帚一扫,烟尘滚滚,直呛鼻子,这里却清一色铺着亮白的瓷砖,打扫卫生方便多了。
好了,底子不差!
那剩下的就好收拾了,他先把影碟机所在的柜子上下整理干净,又找到窗台的抹布,把音响和桌椅擦过一遍。
桌椅厚重,看起来用料很是实在,邱露白为了擦干净桌椅下的重灾区,把所有桌椅都移动了位置,等打扫完毕重新搬回原位以后,他已经开始腰酸了。
妈的,不干了!
邱露白关灯,锁门,来到旅馆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这时十一点还不到,第一天上岗就被迫提前下班了。
这边战衡送走邱露白以后,拐进小卖店买了包烟,提着老板“送”的半个西瓜出来,又拐进了“郝实在大药房”。
“来两盒消炎药,再来一联镇痛片。”战衡闲闲地靠在药店柜台上。
贼精百怪的“郝实在”脸上堆着谄媚的笑,殷勤从柜台下抓出一大把去痛片,“拿去拿去,这就跟自己家的一样。”说完又扣扣鼻子慢吞吞地说:“消炎药这会真没有了,要不等来了我给你送过去?”
战衡当然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镇痛片一块钱一大联儿,送一把也不心疼,消炎药却十好几一盒,他这是不想拿出来。
战衡用指节轻轻敲了敲柜台,哼笑一声骂道:“照镜子看看你那抠抠索索的逼样,又不是不给你钱,赶紧拿出来我还有事呢。”
郝实在身经百战脸不变色心不跳,嬉笑道:“这话说的,叔还能挣你钱吗?店里真没有了,我让你婶去库房拿,等会啊。”说罢扬声喊媳妇去拿药。
战衡就靠在门口的柜台,一根接一根的抽烟,顺带应付着来往熟人的招呼。
前街开麻将馆的丁七搂着个长腿细腰的姑娘进来,热情地跟战衡问候,“好几天没见着了,咱家老太太身体咋样?”
战衡回道:“恢复的还行,养着呗。你来买药啊?得艾滋了?”
丁七哈哈一笑,怼了战衡一肘子,“那你可得离我远点。”
刚好此时郝实在的老婆取药回来了,战扔下两张十块钱在柜台,拿过药快步离开,郝实在捏着钱还在后边假惺惺地拒绝。
战衡背对着他摆了摆手,独自走过一片热闹的露天烧烤摊位,走过略显冷清的几家“洗头房”和“洗浴按摩”店,身影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