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进修归来

    入夏以来，工作狂的叶道远明显的觉得最近的会议特别多，可以说是三天一小会，五天一大会；无论你手头有多么重要的工作，你要去参加会议，这是一个雷打不动的任务，天天都是这一套，听得人还得认真做笔录；  巩固专政，坚持社会主义道路，还有什么，有一个啥司令部，走什么道路的当权派，听了他更是迷迷糊糊，序幕已经拉开，可叶道远没有一点思想准备；他只牢记恩师的一句话：在任何情况下，也不要放弃对科学的追求！

    炎热的盛夏到了，良美珍结束了几个月的进修，从上海回来。美珍在娘家附近的公交车站下了车，好几个月没见宝贝女儿，良家夫妇见着提着大包小包脸热的红扑扑的美珍，裴水莲不知道怎么疼才好，又是打洗脸水，又是切瓜，又问这又问那，良永清笑着说：看你们娘俩亲热的，还嫌天不够热呀！ 让孩子吃块瓜，回屋歇会吧。

    美珍来到了自己的闺房，屋里的所有陈设依然如故，坐在写字台前，桌面锃明发亮，一尘不染；床上也铺了凉席，放了床小薄被，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又好像回到了从前，她告诉自己把眼睛闭上睡一觉，这一年发生的事情都不过是场梦而已，梦醒来，她还是从前那个无忧无虑天真单纯的良美珍，想着想着进入了梦乡；

    梦见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中学时代，回到了陶中，阳光是那么的灿烂，风儿是那样的和煦，陶长微笑朝她走来，她慌忙躲闪要跑开，却一头闯进叶道远怀中，美珍又要跑开，叶道远拉着她芊芊细手看着她惬意的笑，他满面春风神采飞扬，美珍的心一下子软了，一句话也说不出；  叶道远忍不住亲了一口楚楚动人的姑娘，她醉了，醉在幸福的海洋里、、、

    “姑姑，姑姑起来和我玩，”可爱的侄子伟杰拉着她的手，

    “小坏蛋，你把姑姑的梦都赶跑了，”美珍眯着眼，搂过身边的侄子，

    “姑姑，你做的什么梦？”小伟杰拖着圆圆的小下巴，歪着脑袋看着姑姑，

    “姑姑呀，梦见商店玻璃柜台里摆着一个个的装着花花绿绿糖果的玻璃罐子，我想小伟杰最爱吃糖果了，样样都要一些，要是杰杰知道姑姑买了这么多糖果，一定会在姑姑的脸上亲不够！  美珍笑着捏着侄子的小脸蛋。

    伟杰：姑姑，刚才我是亲了你一口，快往下说，

    美珍可惜的说：后来你一摇把我给摇醒了，又香又甜的糖果没有了。

    伟杰：我不摇你了，姑姑你闭上眼睛接着做梦，好让那些糖果再变出来，

    美珍：好姑姑给你变，你看到桌上的包里有什么？

    一双胖乎乎的小手打开包，口水都要流出来了：糖，糖在这呢！

    美珍抱起可爱的侄子：妈妈呢？

    伟杰：妈妈在院子里，她不让我进来找你，怕吵醒你！

    美珍：不是杰杰把姑姑给吵醒，是姑姑自己醒的，走找妈妈去；  嫂子你下班了？

    嫂子：醒了小妹，妈，小妹吃胖了；

    美珍拍拍自己的脸：是吗？

    裴水莲走过来：美珍，你爸让你趁亮回去呢；

    美珍撒娇：娘，我今晚在这住下！

    裴水莲：今晚先回家，想来明天再来，

    嫂子：娘，就让小妹在这住一晚上，你不天天念叨小妹吗？

    裴水莲：你婆婆在家天天盼你回来，前些日子还来过，我给装两瓶酱带回去给你婆婆尝尝；

    美珍：娘，你就让我在这住一宿，我有好些话想和嫂子说呢！

    裴水莲：想来明天再来，又不是300里500里的？

    美珍心想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赶明女儿到天边三年五载回来一趟，你们也这么对我？

    很失落的美珍坐上公交车想着心事，叶道远过几天一定会回来的，他父亲周年快到了；自己几个月前写给他的信，他一定收到了。他会怎么想呢？他还能怎么想？这不正是他求之不得的吗？母亲说女儿家是菜籽命，我不要做那个菜籽，我要做一只鸟，一只自由的飞翔的鸟儿！

    未进家门，打外面回家的和平看到了美珍，喜出望外：妈，你看谁回来了？

    陶玉一阵风似的迎出了：是我们美珍回来了吗？快让妈看看，嗯，胖了，和平快给你嫂子打洗脸水，倒茶，累了吧孩子；

    美珍：我走了这么些天，您身体还好吗？

    陶玉：好，妈就是想你，昨晚还梦见你，果不其然，今天就把你盼回来。

    吃晚饭时美珍从包里掏出两瓶黄豆酱：这是我娘让我带给你们尝尝的，

    陶玉挖了一勺放在面里拌拌吃了一口：真好吃，都尝尝，比你三婶做的还好呢！ 美珍你妈妈做什么都像模像样的，不像我这个婆婆，笨手又笨脚。

    美珍：哪里？像您这样聪明一学就会。

    陶玉：不行，你奶奶在世时说我笨的上墙，还说那洋字码变来变去你都能记得住，可哪个罐子里面是盐，哪个罐子里是糖倒记不住。

    和平：妈，奶奶那么说你，你生气吗？

    陶玉：不生气，也不知道啥叫生气；  有时候把老人家气的要动家法，才知道自己闯祸，想想我可没少惹老人家生气；  那年道远还差两个多月就要生了，我呢，要去南方开个会，你奶奶说什么也不让我去，也是为我好；  我呢假装妥协，把行李偷偷运到学校，瞒着老人家坐上火车走了。  一个星期回来后，你奶奶回了南庄老家，你爸陪着我去接她老人家，可气的连面都不见我；  我知道婆婆是担心我，那兵荒马乱的年月。  我在门外喊娘，我错了，让您担心受怕；  你奶奶说不要叫我娘了，我也没能耐当你们叶家的婆婆都回去吧！我一听这话，双膝跪下喊娘，你要是不要我们，我今天就不起来了。舅母来说情，他大姑你就忍心看着小玉双着身子跪在地…，舅母的话还没说完，婆婆开了门，举起手臂又慢慢落下，把我从地上扶起来说你这孩子尽坏俺的规矩，让我这个婆婆怎么当？我说娘是我不好，咱回家当着全家老少，怎么罚都成! 老人家不生气了，拉着我的手说，你平平安安回来比什么都强！

    美珍：您的命真好，过去婆婆不把儿媳妇当人、受虐待的多的是，我大姑就是，姑父是独生子，姑妈嫁过去一连生了三个闺女，婆婆常常鸡蛋里挑骨头，动不动就指使姑夫打姑妈，姑父就听她的，说要是不听他母亲的话就是不孝。

    和平：这是愚孝！

    陶玉：咱们娘几个洗过澡再聊，

    娘几个洗好了澡，躺在一张大床上，

    陶玉：美珍听说你母亲是江南人，老家都还有哪些亲戚？

    美珍：外婆是浙江嵊州人，外婆嫁到吴县，家里有三个舅舅和一个姨妈都在江苏吴县

    陶玉：你们常回去吗？

    美珍：我娘每年都去一次，小时候我是在外婆家长大的，到了上学的年纪才回到了父母身边；每年寒假，娘就带着我们回吴县，可每次都要赶回泰安过年，临别时，大舅提着咸鹅，二舅送串咸鱼，三舅背带糯米，姨妈给我们一人做一双棉鞋，送别时，一家人哭的跟什么似的？  后来我们就缠着我娘夏天放暑假时回去，可以住上个把月。

    陶玉：那边的生活富裕吗？

    美珍：只要是风调雨顺的年头，田里种的粮食也够吃，吴县在太湖边，家家户户都养鸭、鹅、湖里河里塘里，只要有水的地方，到处都有鱼，所以每年家家户户一到冬天都是腌咸鱼，咸鸭咸鹅；小时候外婆的屋檐下挂的一嘟噜一嘟噜的，外婆煮米饭时，总爱在米饭锅里蒸些咸鱼咸鹅，我们喜欢吃外婆做的醉鱼，我们叫外婆鱼。

    和平好奇的问：什么叫外婆鱼好吃吗？

    美珍：就是在腌制鲤鱼时放些盐少许的糖，香辛料，黄酒，切成瓦块状，闷在坛子里；吃的时候放在锅里蒸，再点几滴生抽。太湖是鱼米之乡，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陶玉：那一定很美，听说大人小孩都会划船，船就是主要的交通工具，

    美珍：那里出行的交通工具就是船，我外婆住的那个村庄三面环水，东边是个池塘人们在里面淘米洗菜，西边是条河，清清亮亮的，踏着青石板从台阶下来，在河里洗衣服时，小鱼儿会游到腿边，用嘴啄人的小腿，鱼儿胆子可大了，赶也赶不走。有时我们坐在小船里，在小河里采红菱。最有趣的是夏天的清晨跟着舅舅舅妈出船，当船驶进烟波浩淼一望无际的太湖，

    和平激动的说：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一样红；你们采莲蓬吗？

    美珍：当然，小船从挨挨挤挤碧绿碧绿的荷叶间穿过，舅妈会随手摘下成熟的莲蓬；  我的表弟很淘气，冷不丁的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我吓得闭上眼睛，舅舅告诉我这个小鬼水性好着唻，不会果然从水里露出一个小脑袋，双手举着一条红鲤鱼；

    听美珍描江南水乡的生活，陶玉不禁哼起了小曲，

    美珍：这是水乡的紫竹调，水乡的人们都有一副好嗓子，他们劳动时唱，收工时走在田埂上也唱，我记得舅妈就爱唱------前面走的是梁山伯，后面跟的是祝英台；

    和平：嫂子你来一段，

    美珍：我唱不好，不地道，水乡人唱歌好听，说话也好听，性情温和的像太湖的水一样，绵绵的，软软的，外婆常说，凭你有多大力气，哪怕一刀下去能砍断一块铁，但这柔柔的水永远也砍不断；

    陶玉：你外婆说的多好呀，水以柔克刚。

    叶学礼周年前一天，叶道远回来了，家里来了几位外地的亲戚，他陪着亲戚们吃饭，一直聊到很晚；

    第2天叶家的亲朋、陶玉及儿女，来到叶学礼的墓前祭祀。

    陶玉的手抚摸叶学礼的墓碑，仿佛抚摸老叶清瘦的脸庞，泪水滴滴，打湿衣衫；今天，她穿着鱼白色的上衣，这是老叶最喜欢的颜色，因为在他记忆里，这是别字女生的色彩，淡淡的月白透着青，黎明的色彩，是他一生的最爱；

    祭祀完毕，大家纷纷下山；美珍和叶道远走在人群的最后面，她知叶道远有话和自己说，只是他一直闷闷的不开口，

    美珍：坐下来歇会吧，

    道远：这有水你喝吗？

    美珍：我去上海前给你写的信收到了吗？

    道远：收到了，

    美珍很平静：那找个时间吧，

    道远：等我下次回来。  我觉得我挺…

    叶道远觉得下面的话难以启齿，他想说自己对不住良美珍；

    美珍：什么都别说了，我先走了。

    良美珍顺着山坡往下去，泪水在眼里打转，她真的很平静？

    这场婚姻对她来说不亚于夏天里突如其来的一场风雹，六月雪五月雹，老天爷，是在玩冰雪节吗？可有谁知道，落在良美珍的身上，有多痛！冤不冤？屈不屈？

    温润的姑娘遇到极端异常的冷子，最好的选择是远离！

    叶道远看良美珍渐渐的远去，可是她的那句话老是回想在耳边：我先走了，我先走了......

    叶道远，你终于解脱了吗？这正是你求之不得的吗？好聚好散，如你所愿，称了你的心，是吗？

    突然美珍脚底一滑，顺着山坡往下呲溜，叶道远下意识地朝良美珍奔去，这一跤摔得可不轻，美珍强忍着痛扶着树站起来：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跌倒？她感到身后有双眼睛在看着她，拍拍身上的灰土，发现裤子擦破了，真恨自己没用！ 挪到山路旁的石头上坐下，这时叶道远赶到了。

    伤哪了？话一出口还不如不问，你说伤哪了，这伤痛你能够看得到吗？美珍没理他，他又来了一句：要紧吗？明知都是废话，可废话也得说。

    美珍：你赶紧去追和平，让她给我带条裤子来。

    叶道远明白了，二话不说往山下跑，就近找了一家商店，那营业员给他拿条女士裤子，

    营业员问他要多大尺寸的，他摇摇头；是给你爱人买的吗？他点点头然后头摇得像泼浪鼓，营业员嗤嗤的笑，以为他有摇头疯。

    她胖吗？

    不胖也不瘦，

    她高吗？

    不高也不矮，

    你说的是西施吧？

    叶道远觉得很难为情；

    这条米色的行吗？

    行！他拿着裤子急急忙忙的再往山上去。

    良美珍坐在那里等着呢，今天真是丢尽了人，越想越羞越想越恼！ 没想到叶道远又回来了。

    叶道远：给你，也不知道合身不合身？

    美珍接过裤子直接套在身上，叶道远背对着她站在一旁。

    过了一会，叶道远凑上去：能走吗？

    美珍知道自己此时寸步难行，反而说：能

    叶道远要扶着美珍：上医院看看吧，

    良美珍推开叶道远的手臂：不用，我没事；

    叶道远一脸囧相！！

    良美珍不想让他看见自己一瘸一拐的样子：你走吧，我自己慢慢下山。

    叶道远迟疑片刻，头也不回的朝山下奔去，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远，良美珍双手捂着脸，呜呜的哭了：你怎么这么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