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落毛凤凰
叶道远回到单位没几天,突然被停职审查,他这个书呆子,在单位业务拔尖,可未免太露锋芒,嫉妒他的人望尘莫及,加上他的性格,为人处事总会给人清高孤傲的感觉。最致命的是有人怀疑他里通外国,而且与华侨乔芬楠有不正当男女关系,这样的一个人能再委以重任吗?
不仅叶道远,还有很多知识分子知名人士被列为整改对象,以种种莫虚有的罪名遭受打击排斥,以叶道远的家庭出生和个人经历,这次难逃噩运,打成反派典型,下放到农场劳动改造。极端的思想发展到荒谬绝伦的地步,知识分子被诬蔑为臭老九,很多学有所长、术有所专的人士被污蔑为反动学术权威,摧残知识分子成为这场浩劫的重要组成部分。
在农场改造的叶道远,除了劳动还要进行思想改造,在批斗会上,那些张牙舞爪的工农兵片面强调知识分子向工农学习,不提倡工农群众向知识分子学习,人为的制造了工人农民同知识分子之间的对立。
丢弃了自己专业的叶道远,如同失去水的鱼儿一般,简直快成了咸鱼干,每天就像一个囚犯,在监督下劳动,他本来就不白加之炎炎夏日的烤晒,比那黑炭还要黑;
每个星期他要去农场的养鸡场清理两次鸡舍,第1次进鸡舍叶道远被熏的直恶心,他的劳动任务就是把鸡舍里的鸡粪清理干净。
盛夏气温高鸡喝水量倍增,所以鸡粪根本不是平时所见的家养的鸡拉出的粪便。因为鸡群的数量多,天气又闷热又潮湿,地上的鸡粪就像一摊臭臭的浆糊,叶道远用铁铲一铲一铲的铲到铁斗车里,然后再推到外面的粪池里,从下午一直到天黑,他精疲力尽浑身恶臭。
完成劳动任务,到附近池塘里洗个澡,人也懒得动,回到住处倒头就睡。
家里得知了叶道远的情况,陶玉很担心儿子,经上级领导批准,良美珍来农场看望叶道远。
这天叶道远正在鸡舍清理鸡粪,他原本不想去见良美珍,但转念又想,自己的处境也该让她知道,为什么要躲着她呢?因此他连衣服也没换。
当叶道远来到接见室。
良美珍几乎没有认出这个衣着肮脏、满身腥臭、黑不溜秋、胡子拉碴的男人就是她曾经心中的男神---叶道远!
她心里一阵阵发酸,不知如何开口,低头从包里掏吃的穿的用的:这是几件换洗衣服和些吃的,你还需要什么?下次我给你送来,
叶道远冷冷的说:我什么也不要,下次你别再来了,带来的东西全拿回去。
美珍尴尬地站着:妈让我带话给你,你在这好好劳动,争取早一天回到原来的工作岗位,
叶道远不听这话还好,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我会向上级提出离婚申请,到时候单位会通知你的!
美珍知道他心情不好,摊上谁都会这样:我们现在不提离婚的事好吗?你好好保重身体,情况会好起来的。我也不清楚这是怎么了,好多德高望重的老领导老同志都挨批被斗,下放关牛棚;可我知道他们都是对国家对群众做过贡献的好人,我知道你也是好人,你要想开些,千万别灰心,我想这都是暂时的;家里一切都很好,妈就是担心你的思想情绪,听说你的情况,她老人家心疼的都哭了。
叶道远从来没有听良美珍说过这么多的话,虽然是些安慰的言语,但充满了真心实意,越是这样,他越不想再连累良美珍。
自己现在是臭老九、卖国贼,脱了毛的凤凰不如鸡!本来就已经对很不住人家了,现在就更不能再把她牵扯进来,反派家属的日子一定不会好过的!
于是他抬脚要出去:你走吧,以后别再来了,来了,我也不会见你的!
从家里给他带的东西,他也不要,良美珍呆呆的一个人。
这时进来一个黑脸大汉,胖的像狗熊,他自我介绍,他是这边农场的熊厂长。
美珍礼貌的说:熊厂长,叶道远现在正是劳动时间,麻烦等他干完活,把这些东西交给他,我这就回去了。
熊厂长:好,没问题,那我送送你,
美珍:不用了,您忙吧,
熊厂长:我跟你说,叶道远情绪很低落,成天像个闷葫芦,
美珍:他这个人一向话不多,以后还请多,多…
美珍说不好了,见熊厂长眼斜心不正,不是个善人。
熊厂长:你放心,只要和劳动人民打成一片,就没有改造不好的,你是他媳妇,看上去你比他小许多?很年轻漂亮!
美珍不说话
熊厂长:家里有什么困难啊?尽管说,
美珍:没有,没什么困难,谢谢您的关心,
熊厂长:都说老牛爱吃嫩草,我就是属牛的,可我看叶道远对你的态度很冷淡吗?
美珍很紧张:他这个人就这个脾气,
熊厂长:你叫什么名字?
美珍:你喊我小良,
熊厂长:小良,我送你去车站,走这边抄小路近,
良美珍的心怦怦的跳的厉害!
所谓的小路,就是庄稼地的田间小道,两旁全是一米多高的玉米地。
美珍:熊厂长,我还是走大路顺路,我姑妈就住在路东边的那个村子,我要去看看她老人家,您请留步;
熊厂长很扫兴:那好,我就不远送了。
美珍不敢得罪这位大黑熊,生怕他把叶道远往死里整,可自己也绝不会成全他,因为狼性是永远改变不了的。
美珍从农场回来后,单位领导开始找她谈话。内容就是叶道远主动向她提出离婚,领导希望她能与叶道远划清界限。
美珍心想叶道远真是说得出做得到,可她在领导面前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自己不同意离婚。
婚姻是受法律保护的,只要一方坚决不同意,谁也不能强制执行,美珍抱定的这个态度。
一连多日,工会领导,妇联干部轮流做她的思想工作说:叶道远里通外国,好高骛远,有政治野心…
总之连番轰炸,良美珍始终保持沉默,说什么呢?自己又没什么证据证明叶道远究竟干没干这事,就是有证据又怎样?自己一张嘴能说过那么多张嘴吗?
她始终坚持两点:叶家对良家有恩,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叶家;陶校长不会教育出这样的儿子,深知自己嫁错了人,但绝对没有嫁给一个恶人坏蛋。
经过多天的思想教育,虽然良美珍不开口同意和叶道远划清界限,可难保不受刺激。
妇联主任忠告良美珍:叶道远与华侨乔芬楠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两人恋爱动机很复杂 ……
美珍听得脑袋真大了,难怪叶道远铁石心肠,原来他以前处过女朋友,而且还是东南亚富商家的大小姐,两人同是医大的同学;
让良美珍更自卑的是---这位乔芬楠不仅有学识,而且貌美无比,是医大有名的交际花,俩个一见钟情,叶道远始终没有忘了她,是上级领导强制干涉,才中断鸿雁传书……
良美珍如梦方醒,叶道远和我结婚只不过是例行公事,是做给他母亲陶校长看的而已。 我可真是个大傻瓜,对他还心存指望,心想还能日久生情;乔芬楠在他的内心的地位无人可替---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良美珍啊良美珍,人不可有非分之想,痴心嫁入叶家,未必会有好结果;因为叶道远注定---从始至终都不可能接受我,更不要说陪我走过一生,她开始动摇了。
良美珍回到娘家,在母亲屋里,她扑到亲娘的怀里,伤心的哭了……
当娘的当然知道自己的女儿受了委屈:哭吧兰儿,儿的委屈娘都哓得,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些。
美珍:娘,你为什么把女儿嫁到叶家?我什么都不懂,叶道远,他从来就没有……
裴水莲: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娘,千谨慎万思量,可……,难道这就是命吗?
美珍哭诉:我要和叶道远离婚!
裴水莲:好孩子,听姆妈说几句好吗?古语说得好,好女不嫁二夫的。
美珍从母亲怀里挣脱:这就是我昏头昏脑付出的代价,我这辈子也不会再结婚了!
裴水莲:姆妈倒是觉得叶道远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年轻人在一起读书、结识,相互有了感情也是人之常情;兰儿在意他的过去也是在情理之中;他应该在婚前和侬说这个事,这弄的算什么呢?我们现在也不指望他回心转意,老话讲船大难掉头,没有这个缘,也不必求这个份。可是现在要离婚离开叶家不合适,想想陶校长她的日子怎么过? 倒是让外人说,咱们良家忘恩负义,见好就上、见坏就躲,你说呢,兰儿?
美珍:我不管这么多!
裴水莲:再说外面风言风语,姆妈也听见了,要我说那都是胡扯八道的,现如今颠倒黑白的事还少吗?他小姑晓得吗?她的处境也不好,就是因为她医术高,人送外号一个---外科良一刀;遭人记恨,有人竟说她不是女的,是男的,这和哪个讲理去? 她和侬姑夫结婚后是怀过孩子的,是因为反应的厉害,吃什么吐什么,人瘦的跟猴子似的,每天只能靠一瓶葡萄糖维持,孩子三个月时,从手术台上做完手术人就休克过去了;侬姑夫说这孩子是不能要的,会把大人的身体弄垮的了,生出来的孩子还营养不良,好端端的一个老婆瘦得皮包骨头;两口子谁说一辈子没有孩子,可感情好的不得了,结婚几十年没吵过架红过脸;因为没有孩子,他喊她女娃娃,她喊他男娃娃,有时当着我们门的面也不避会;现在两口子都下放到干校劳动,你说两个文化人放下笔杆子去拉锄头,这不是屈才吗?
美珍想自己的母亲可真会安抚人,即便你想不开想不通,可也不能犯糊涂;你得正视现实,现在不是离开叶家的时候。
虽然母亲说的是家务事,可讲的却是大形势,所以自己的那些难以启齿的话就更加张不开嘴了,还是免了吧;也许我就是为了报叶家的恩,才来到这个世上。六十周年桃中校庆,和神采奕奕的叶道远相遇,是因为有债要还,母亲说得好,这是命!命,难道就此认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