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午夜已过,众宾客酒足饭饱,纷纷离去。
歌舞厅里只剩下他们留下的一地狼藉,和收拾着那一地狼藉的男仆女佣们。
江雪蓑站在将军府小洋楼门口台阶下。
将军府偌大的庭院里,来往小轿车络绎不绝,挤满了小路。
来客都是她一个小小戏女惹不起的大人物,未免再惹眼,她往边上站了站。
这次表演颇成功,起码很合将军的眼。侯将军赏下不少金银珠宝,塞满了他们来时的小车。江雪蓑从来善解人意,主动要求留下,等他们回去卸了行李再来接她。
于是就有了现下她孤身一人站在台阶下侧边路灯下的一幕。
只是她能想到要躲开往来宾客,却不可能想到这位置几乎正对侯小姐的闺房。
侯琮在房间里脱下了军装,换上松垮的绸制白衬衫。白衬衫散开的下摆被简单塞进黑色阔腿西裤里。
简单洗漱过后,侯琮打开阳台门。
微凉的夜风拂面,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睁开眼,随意向下一扫,一眼就看见路灯旁的那个身影。
侯琮站得太高,只看得见她乌黑的长发在路灯下像是上好的锦缎。
她回想着歌舞厅里那人的样子,脑子里闪过方才台上李香君的唱词:
【春梦回,才褪红鸳被。
重点檀唇胭脂腻,匆匆挽个抛家髻。】
侯琮站在原地看了不知多久。
渐渐的,院子里的人几乎散了个干净。她却还在路灯下,发髻的方向都不曾变过。
门外传来敲门声,将侯琮惊醒。
“进。”她说。
女仆进来,手里托着一个银托盘,说:“小姐今晚喝多了酒,怕伤胃,厨房特意煮了醒酒汤。”
“放桌上吧。”
“是。”女仆放下小碗,很快退了出去。
侯琮又看一眼窗外,抬脚出了门。不等女仆发问,她先道:“不必管我,我去院子里透透气。”
女仆不敢多问,目送她离开。
皮鞋几步踏下台阶,大门自有人替她打开。侯琮很快找到了人。
她实在是个美人,就连背影都赏心悦目。侯琮能够理解沈少爷的冲动,但她不屑于那样毫无风度的行为。
她兀自欣赏了一会儿‘李香君’的背影,满足了才上前。
“李香君?”
路灯下的人影一晃,鬓边两缕散发顺着肩头滑落。江雪蓑转头,有些惊讶:“侯小姐?”
侯琮面上无比平静,淡淡赞道:“你的香君演得很好。”
江雪蓑在她面前有几分局促,她白皙的脸上染上些许飞红,很快低下头去:“不敢,您谬赞了。”
侯琮盯了她片刻,嘴角绷紧得有些刻意,她问:“不知如何称呼你?”
“啊。”
江雪蓑抬头,今晚的一切都似乎太过出乎她的意料。
她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飞快答道:“江雪蓑。”
顿了顿,又补充道:“江是三水江——”
“得向晓窗闲挂玩,雪蓑烟艇恨无遗?”
江雪蓑被打断,看向侯琮。
侯琮好像不怎么爱笑,唇角总是微微向下。江雪蓑于是朝她笑了一下:“正是。侯小姐博学。”
她终于找回了步调,自然道:“还没有向您道谢,多谢您方才替我解围。”又有些歉然:“那位沈家少爷,不会给您添麻烦吧?”
“不会。”
侯琮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正好看见院门口,一辆与将军府格格不入的驴车被守卫们拦下。
江雪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小声惊呼:“呀。”
她下意识就想赶过去,刚小跑出去几步却想起什么似地匆忙停下。
江雪蓑不好意思地回头:“可以麻烦侯小姐与我同去吗?我怕他们不听我的。”
侯琮点点头。
她比江雪蓑高出半个头,自幼被侯将军当作军人训。习惯了快步走路,没两步就超过了她。
江雪蓑只好加快步伐紧跟在她身后。
快到门口时,前面的侯琮却忽然停下脚步,江雪蓑险些就要撞上她挺拔的脊背。
“怎么了吗?”
侯琮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做,这样的姿态太过着急,很不好看。
可或许是酒意上头,她忽然不想再演。又何须忍呢?她想。
侯方域自诩正人君子,一见香君,不也只觉‘妙龄绝色’。
她可能是真醉了,脑子里念头愈来愈离谱——
侯方域尚且囊中羞涩,二见香君却都能‘今宵灯影纱红透’。我侯琮难道不比他强百倍?
如此想着,她索性转身。
两人此刻离得太近,侯琮鼻尖尽是江雪蓑发间清冽冷香。心神一晃,却没有后退。
二人一抬头一低头,侯琮透过江雪蓑长长垂下的眼睫,盯着她的眼,唤道:“江小姐。”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还算正经,继续:“我在外多年不曾听乡音,十分想念。”
“今日听江小姐一曲,心中倾慕。不知今夜可否得您垂怜,为我再唱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