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院

    第七回

    陌生声音的主人是个年轻女人。

    江雪蓑眼上蒙着黑布,被带去了不知哪里。

    “她一定有问题!”

    是一道愤怒的男声。

    “她昨日的确问了我们的计划。”

    这声音耳熟。

    “都安静点!”

    女声提高了音量。

    江雪蓑安静地听着。

    “证据呢?定罪要讲证据,我们手里情报太少,只知道一个侯家军忽然北上——”

    “队长!”

    好像突然又冲进来一个大喘气的年轻人:“北边、有人来信!”

    “北边、出事了!”

    一下所有的声音都安静了,江雪蓑不由自主地控制了呼吸。

    “北军那几家同南军打起来了!”

    嗡——

    四下顿时一片嘈杂。

    有人重重拍了两下桌子:“安静!安静!”

    “国难当头,他们竟还要内斗!一群只知争权夺利的猪狗!”

    有脚步声向这里靠近,江雪蓑抬头。

    眼前的黑布被人摘去,世界恢复成了昏黄的光明状态。面前站着的是一个打扮干练的年轻女子,窄袖小靴,头发扎起。

    江雪蓑在侯家的歌舞厅里见过她,只是她与当日打扮差了太多。江雪蓑迟疑了一会儿,才唤道:“陈小姐?”

    正是陈琳。

    她眼中闪过惊讶:“你认识我?”

    “在将军府接风宴上见过您。”

    陈琳点头,不再纠结于此。她说:“情况有变,我与江小姐长话短说。”

    “侯家的军备,你摸清了吗?”

    *

    秣陵以北百里。

    一辆辆军车呼啸而过,卷起尘沙。

    其中一辆车内,侯将军父女正端坐。侯将军已骂了一路,却仍停不下来。

    “北军那一群畜生!”

    “占了北平还不够,竟还敢妄想南下来夺我秣陵?鼠辈痴心妄想罢了!”

    侯琮没有接话。

    她抱枪而坐,听着父亲的谩骂,看向窗外。

    人人脸上好像都挂着说不尽的愤怒,恨不得现在就提枪赴战,屠尽那北方的所谓鼠辈。

    众兵的狂热汇作一团,情绪有了实体,化作数万只拼命前伸的手,几乎要将侯琮也拉进他们中去。

    一旁,侯将军终于骂够了,转而关心自己的女儿。

    “一转眼琮儿也是从军上战场的年纪了。”他颇感慨,“只可恨北军卑鄙,你才回来,同军队尚在磨合。不然琮儿首战,自该是风风光光领军大捷!”

    侯琮将目光从窗外移向车内:“不敢。”

    她会使枪不假,家学渊源也是真。侯琮见过血,可她将人开膛破肚,从来不是为了杀/人。

    侯琮今年二十五岁,这是她第一回上战场。

    “我尚不了解军事,只管听阿爸的令。”

    侯将军被这句话取悦,大笑道:“那是自然。虽说上阵父子兵,可真上了战场,那是不论父子、只讲上下纪律的。”

    侯琮垂首称是。

    千里路途长得吓人。

    过了第一个驿站之后,侯琮便下了将军的车。换上寻常军服,几乎真成了个新兵。

    当然,侯将军的女儿不会真和那些一无所有的大头兵完全一样。她手下领了个十人小队。

    两日同吃同行同训练,一下就抹去了两个月的少将军痕迹。脏水是要挑的,油腻腻的饭是要抢的,立正、分列、举枪前行每日早晨都要重复无数次。

    百里、五十里、十里,前线。

    时间一下又快得惊人。

    直到侯琮混在人群中,举起枪,随着队列与口号带人向前冲时,她才惊觉战/争此刻已在她眼前。

    摁下扳机,砰。

    世界变成了戏台,四处绽起鲜红的烟火。枪炮声构成了丝竹,嘶吼声是戏子咿呀的唱腔。

    身体不停,手也不停,感官麻木——

    原来双鸳溪上真有鸳鸯成对。

    树林之后,是一片平地。阳光洒下,穿透层层树影,遍地碎鎏金。

    杨婉的无字碑前,旧时光里的戏女圣洁又慈悲。

    她在唱:

    【离合悲欢分一瞬,后会期无凭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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