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阔云闲,遥望白云蓬勃兮。
雪迟在学校里报了到,正等着领高中的新校服。
她正苦恼着,自己的压岁钱可能不够交学费,如何是好?
此时,手机嗡嗡弹出一条短信。
她的银行卡在刚才有一笔五个零的入账。后面还附了一条消息:“学校吃饭用。”
少女这才将心头一块大石头卸下了。
交完学费领到校服,雪迟钻进学校旁边的花店,抱回几捧茉莉花。
这边比较繁华,柔滑的马路两侧有许多商店。路过玩偶店橱窗,她不动了,直勾勾看着一只狐狸玩偶。多柔软,下意识瞥一眼底下价格,284。
她觉得那很像黎先生。
母亲留下一笔钱,让她不局促却也不宽裕。她能两眼一闭、一刀解决自己,却没有一口气买下进三百块狐狸玩偶的豪气。
雪迟安慰自己:不是不抱,时机未到。
虽是如此说,五分钟后她走开旋转门,手上多个绑着条纹的纸盒。少女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颊上有丝丝缕缕的轻柔感。
没有什么东西能永永远远,错过了只能追悔莫及。何必纠缠不清,要么咬牙要么放弃,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黎先生帮了她,她想买下来送给叔叔作为小礼物,用之前自己在初中时拿到的奖学金。
她总觉得,送给这个人的东西,即便价钱高些,也高得眉清目秀。还有,自己平时也许能有缘分可见一面摸一摸——这是小小的私心。
回到家,她找了把剪子,将茉莉花铰了来,放在鱼藻纹花口灯笼瓶里。
樟木方桌放在中央,铺上白麻布,两人共进晚餐。透过落地玻璃窗望出去,夕阳已落,深红天色如烧橘子皮。
雪迟低头看玻璃盏里的果汁,是晶莹的色泽。幸福多短暂,弥足珍贵,像歪斜斜踩着冰刀绕圈圈,摔倒也没关系。
不过应该何时送狐狸给黎衍?她挠挠后脑勺。饭前不好说,因为快吃饭了。饭时不好说,正吃饭呢。睡前给他吧,放在门口就跑。
黎衍早注意到女孩瞬息万变的表情,小心事不遮不掩,也好奇她要做什么。但他不主动提起,只是笑着说:“很巧,你和我都是左撇子呢。”
很普通的相同点,她却有些雀跃。不为什么,和右撇子一起吃饭真的会打到手,容易演变成两人大打出手。
“今日在学校过得如何?”
“还不错,”她话少,正在组织语言,“呼,明天就要开始上课,不知怎样。”
尽管她一直以来都是尖子生,高中课程和初中毕竟不同,还是得努力。
“高中啊……”男人哑然失笑,“放心,忙是忙了些,尽力就好。”
“听说天长地久有时尽,作业绵绵无绝期。”
“挑必要的做就好了。”
“不知老师好不好。”
“不好就不理他。”
雪迟与男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说了会儿话,心情神奇地渐渐镇定下来。少女用勺子挖起一口提拉米苏,啊,甜点至高无上。
男人笑了一下,觉得有趣:“你喜欢吃什么类型的甜品?”
少女思考片刻,认真答道:“圣代、冰激凌、巴斯克、柠檬巴巴露亚、抹茶蛋糕……”
如数家珍。
黎衍淋完浴便回房,边喝茶边处理文件。他桌上除了手提电脑就是书本,高如危楼。
夏夜那么绿,很沉很密。忽而风起,一切心事乌有。
一朵朵小白花在水底胖起来,缓缓飞升到碗面。恰巧也是茉莉。
察觉到视线,他抬头,房门口缝隙出现一个小身影,蹲着不知捣鼓什么。
待他走近,那影又飞快跑了。功夫之高超,堪比半夜翻墙摸进无人校园,偷得教务处的模拟考卷。
打开门,男人拎进纸盒。轻轻一掀,一只大狐狸玩偶蹦出脑袋。
狐狸的胸腹和尾巴末端是白色,四足下有恶魔翅膀刺绣。它头顶上贴一张纸条,男人俯身看:
“狐狸很像您。晚安。”
大把公司高价聘他作顾问,深知此人贪名爱利,除良心外应有尽有。有钱大爷资本家都如此,他不过见钱思齐。
小时候的他亦有一只脏破狐狸玩偶,却被父母丢弃。后来学了太多敌进我退敌退我进,不爱不理不再用真心。
捋顺尾巴毛,嵌入他怀抱,狐狸亦染上了浅淡的沐浴露气息。他看着,总感觉喉咙口堵上一块东西,软软的,温和的。
关上灯,男人翻身入睡。做残破的梦,一片西飞一片东。
因早年某些意外,学校取消军训,开学第一天正式上课。为避免交头接耳,各班级采取单人座。
台上老师指点江山,台下雪迟抖擞精神,一枝笔沙沙沙地写。她最适应独处状态,不喧不哗,只需对自己负责。
眼睛翻着书,休息时间偶尔咬一口手中的巧克力;头发毛了,拿手去掠一掠。
全神贯注,六亲不认。
下午竞选班委,她被指名为语文课代表。无奈,希望今后多多指教,而非指指点点。
班委一共八人,女班长叫万寻,圣诞彩灯般喧闹,仿佛随便一晃就满身铃铛响。
晚上下了晚修,她出了教室,才发现下了大雨。雾湿腾腾地起来,不远的建筑都像隔了几重山几重水。
雨水泼泼洒洒的,鞋已经有些湿了。
伞下的行人步履匆匆,少女也加快了脚步。得赶紧回家才行。
而在她背后,一辆车悄然而至。
少女耳力很好,警惕转头。司机拉下车窗,看起来是个极年轻的小伙子。
他问:“小姐,您要用车吗?”
她拒绝了。并非不能坐,是她对车里面的气味有很高的要求——不能有烟味、食物异味,她一旦闻到就会发晕想吐,故很少打车。若是有人在里面刚吃过韭菜包子,天,是生化危机!
司机“哦”一声,笑了笑:“可是,您必须坐一下这辆车。”
雪迟察觉到不妙,赶紧就往前跑。但对方打开车门的速度更快,转眼间她就被塞进车里,被蒙住了口鼻。
她想挣扎,但吸不上氧气。很快,她的眼前天晕地转的,所有感官似乎都已麻痹,不断往下坠,坠入一个深不见底的黝黑洪流,一再下沉、下沉……
玻璃窗上结着重重的雾气,屋顶在夜幕上剪出崎岖的影的边缘。
男人站在窗前,低头看看表,晚上是十一点。学校十点二十分下晚修,家又离学校近,骑自行车最多十分钟,她还没回来?
房间里太僻静,没有她,竟有几分寂寥。
应该去接她的。晚上不太安全。
此时,魏海急急进来,压低了声音:
“我刚看了学校的监控,雪小姐被一俩车强行劫走了!”
黎衍听了,心就往下一沉,一时连领带也忘记系,一身便服就坐进车里。
“具体方位。”
“目前在春宁路……”
夜色浓得如同墨汁,抹来抹去化不开。
还是大意了。他在商业上有许多对手,使下三滥手段的人比比皆是。那群人在他的手段下碰了好些钉子,目标便不敢瞄准他,筹谋着有没有新的软肋。少女是新面孔,这两日频繁出入黎家,已经被盯上了。
若是索财,还好;若是图点别的,少女就危险了……
魏海全力加速开车,黎衍打电话给警局:“春宁路214号,发生学生绑架事件,请调动警力立即赶来……”
后来他们在一个小巷的拐角里找到了倒在地上的少女。
人找着了,魏海方吐出了一口气,却眼尖瞧到了什么,粗大的青筋一路爬到太阳穴。
“家主,有血!”
不敢贸然抱雪迟起来,怕伤到哪里。黎衍用手碰着她的肩头,手上摸到了温温的血。
明明血是温的,黎衍却感到了冷,冷得连血也冻住了。
他学过急救知识,确认少女呼吸微弱但心肺功能还正常,大伤口应该只在左边肩膀,手上也有很多细微伤口……
黎衍没顾得多想,就脱了自己身上那件西装外套,小心翼翼地抱起她。魏海撑着伞,回到被雨水打湿的人行道,上了车。
车窗密密地关着,马上开了暖气。黎衍抽了湿巾,细细地给她擦起手擦起脸来,并避开了有伤痕的地方。
少女在昏迷中也皱着眉头,鼻尖渗出些细细的汗珠子来。她太轻了,他像是怀抱着无声无形的水流,只有那微弱的脉搏一声声地撞击着他的胸口。
他不小心触到了她的手,那手是冰凉的。
“现在去私人医院。”
魏海气得想破口大骂,又贴心压低声音:“哪个不长眼的敢对雪小姐这样!捅了一刀,我天,我当时这个岁数都没被伤过!我必须把他们揪出来……”
雪小姐上学才第一天,可别给她造成阴影才好……
少女被推进了急救室,门口的灯白晃晃地耀着人眼。男人耐心地坐着等了两个小时,等到医生出来说:“无大碍,但肩膀要好好养着。两个月内,不能提重物,不能做剧烈运动。”
“好的,”男人礼貌地说,“我现在带她回去。”
家里的医疗设施一应俱全,重要的是雪迟不一定睡得惯医院的床,回家静养为妙。
少女的肩膀被绷带包扎起来了,被他妥帖地带回了家。把人安置在床上,再捂上一层软被。他又拿了块毛巾,蘸些热水将少女的额头擦了擦。
“水……”
雪迟费力地睁开一点眼睛,脑海似是雾蒙蒙一片。看起来反是呆呆的,似醒非醒。
她一共淋了半小时雨,现在一个接一个地打喷嚏。一时才有了意识,那叫一个头重脚轻、满眼飞金星。
男人端来了一杯水。他的袖口低低地卷了一卷,她低头喝了两口。沾着些水,那嘴唇湿湿的就有了些活色。
黎衍的手一下一下地拍雪迟月的背,只听她低低地说:
“实在抱歉……”
即使没有看时间,她也猜到已到了深夜。让大家折腾一趟,实在费心。
黎衍气笑了:“有什么可抱歉的?是我没有考虑周全你的安全问题,这是我的错;即使不是我,那也是伤害你的人有罪,你无需自责。”
少女点点头:“好喔。”
男人半跪在她床前,伸出一根手指:
“雪小姐,作为赔礼,你可以提一个我力所能及的要求。”
雪迟飞快地想了一下:“嗯……我现在可以吃一根雪糕吗?””
黎衍笑眯眯:“你是伤患,驳回。”
雪迟:“……”
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