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点,少女终于甩开了笔,长长伸了一个懒腰。她坐在床边尝绿豆糕,软乎乎的,扑答答如踩雪。
突然,电话铃响起,来电显示是未知号码。
谁啊?
她警惕起来,将手机贴近自己的耳朵。
“喂?”
对面是男人带着笑意的声音:
“是我。”
天东边出来一弯淡淡的上弦月,而男人站在黎家住宅前,插着兜仰望着楼上的窗户。
一扇窗户正亮着灯,一位很俏皮的少女正靠在床边接着电话,身后的灯光正好柔和地流泻在她那黑发上。
雪迟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啊……对,她忘记存黎先生的号码了。
“啊呀,黎先生!”少女还想蒙混过关,“您回来了?”
黎衍闷闷地笑了一声:“你没存我号码。”
少女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
黎衍无言了一秒。
没办法,天才就是有这种察言观色的天赋。
“今天不回来,明天才回。”
少女失落了一下,又问:
“好,那您现在在做什么?”
“嗯,还是老样子。”黎衍“老实”回答,
“优化管理人员。”
那批绑匪无恶不作,臭名还流传了一阵子,可也只是像个扫帚星似的闪亮几下——今晚之后,他们便销声匿迹,永远没了踪影。
“深度探查竞争企业背景。”
熙伏集团的保密工作做得非常缜密,但凡事总有个万一。他们的boss既然在国内,就先一步步缩小范围,不愁揪不着尾巴。
雪迟长长地“喔”一声,兴高采烈地和对方分享最近的事:“魏海今天摘了很多柿子,花园里的迷迭香也开了……”
她平日就是一人呆着学习,有空就一贯地黏黎衍,什么都要与黎先生说。
男人问:“想要什么?”
“抹茶小蛋糕。”少女点起单来,“还有两打芝士酸奶。”
她懒得出门了。
“好,明天带回。”
他笑着答应了,心底有些不自知的柔软。
少女想到什么,猛地起床:“黎先生我先挂了,还没刷牙,我要再吃一块巧克力。”
“真是……”
听着那边传来嘟嘟的忙音,黎衍扶额。一看到好吃的就把他给忘了。
本来打算今晚进去,但自己身上风尘仆仆,又沾满了血腥味,亲近不了她,便决心等到明天再说。
尽管如此,他仍在房前站了很久很久。
第二天下午,黎行云不紧不慢地敲了敲眼前的门。
开门的是魏海。
魏海认得这位黎家小少爷,笑道:“您是来找黎先生的?请进请进。
黎行云微微点头,算是礼貌地打招呼。他一路畅通无阻地上了二楼,在书房半开的门前停住。
□□插在豇豆红美人醉点彩胆瓶中,蓬蓬乱乱,有一种清雅气象。
一位少女坐在软垫长椅中,清凌凌的右手腕上戴着一只缠枝杂宝纹镯子。她正熟练地从老式瓷盘里取出一颗葡萄,两个手指拈着扔进嘴里。
还真是她。
他静静地站在门边,直到少女发现外边有一个人影。
雪迟:……
不会又有人要暗杀朕吧?不过她更相信魏海的能力。
雪迟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外,见到来人,睁大了眼睛:“……你是黎……”
你怎么在这里?
少年看明白她的疑惑,言简意赅解释道:
“雪同学,你好。以后我会住在叔叔这里。”
雪迟:……
你们黎家好多人。
少年那双琥珀色眼睛专注地看着她,像淡淡秋光,让人不禁感觉像被和煦的风轻轻托着,心情畅快之极。
十秒后,雪迟让他进了门,自忖黎衍家哪天必变成救助中心。
虽然说是很意外,少女还是迅速接受了现实。至于同学变成亲戚,住久也就习惯了,没啥不好意思的。
少年淡声道:“我可以进去坐坐么?”
雪迟有些犹豫:“不太可以?叔叔说这是他的私人空间。”
黎行云眨眨眼:“没关系的,叔叔很喜欢我的。”
少女看他一身气度云淡碧天如水,不太像会诓人的样子。
“好哦,请进。”
少年就这么优优雅雅地“登堂入室”了。
大约两小时后,玫瑰色的云霞斜抹在黎宅房顶的上方。
一身灰色风衣的男人径直进了家门,脱掉黑手套后上了二楼。
男人的书房布置正合少女的口味,他也默许过她可以自由出入——尽管那里放了不知多少商业机密。
男人右手拎着小巧的蛋糕袋子。某个很挑食的家伙的最爱是抹茶蛋糕,其次是外酥里嫩的蛋挞,他的地位一向垫底。
黎衍打算在家里静坐几天,一则养养心神,二则专心搜查熙伏集团信息。不过他总感觉自己的心突突地跳着,不知将会有什么事发生。
推开书房门,男人的脚步陡然停住。
少女的的确确坐在书房里,但他眼神一转,见夕阳正照着一位少年轮廓清俊的侧脸。
那少年气度非凡,所谓云中白鹤,非燕雀之网所能罗也。
两人各自分坐一侧,正在聊些什么。少女被逗笑了,嘴角扬起清浅的笑意。
男人眉头拧了下,有种微妙的失衡感。来不及思索心中瞬间上涌的不悦感是什么,他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小迟,我回来了。”
少女眼睛一亮,朝他奔来。她的眸子如月点波心,裙子则扬起鳞鳞细浪。
“黎先生!”
见少女的注意力完全被男人夺走,黎行云也没皱眉,只笑了笑:
“叔叔,晚上好。”
少年看起来脾性温柔和煦,让人感到毫无拘碍的舒适。
然而黎衍不吃这一套。
他上下打量黎行云,双手抱胸:“好好好,从此鄙人之家改名福利院。”
本质上,他没说错话——黎行云是私生子,是黎景庆大发慈悲收留的一个弃子。此人从小不受宠爱,饱受世态炎凉。别瞧他年纪轻,内里是和黎衍如出一辙的漠然。
这是个大麻烦,结果他还亲自送上门来。
雪迟嗅到两人间的炸药气氛。而少年的态度始终镇定温和,完全没被激怒。
“这位,我侄子,黎行云。”
男人瘫着脸介绍,看起来心情不太美妙。他的眼睛扫过来,看到少女,停了一秒,道:
“这位,我的被监护人,陈雪迟。”
黎行云与雪迟几乎同时伸出手,礼貌地握了握。
“今后请多指教了。”
他的眼睛状若雨后荷叶滚珠,有一种夏夜露水的清凉。
黎衍:……
我还没答应让你住进来呢!!
一贯不爱将情绪展现出来的男人闭了闭眼,即便不高兴神情也是冷淡的。
“走吧,都吃饭去。”
开饭时,黎衍端着一盘大闸蟹从厨房出来。那蟹壳通红,浇了姜醋,蟹肉鲜美,肥白似玉,瞧着就十分可口。
他皮笑肉不笑道:“诸位请食。”
少年点点头,却也不相让:“叔叔厨艺真是好。”
曾身为中文系学子的黎衍:……
厨(醋)艺(意)……禁止一语双关!
魏海用欲言又止的担忧目光望着叔侄俩,与雪迟进行了一场无言的眼神交流——
魏海:他俩怎么回事?不是叔侄吗??
这一家人团团圆圆烛光晚餐的气氛多好啊,怎么搞得跟冷灰残烛一样!
雪迟摊手:我初来乍到,我也不知道啊。
少年完全没有客气的意思,坐在一旁细嚼慢咽,清香周旋唇齿之间。
粗线条的少女思索片刻:不管,先吃饭。
神经大条的魏海压根没注意到餐桌上的暗潮涌动:雪小姐干什么我就跟着干什么。
于是最后一盘蟹基本都进了他俩的肚子。
吃完晚餐,男人饮着姜茶,说是既可去腥又能祛寒。
黎行云深以为然:“叔叔年纪大了,是该补补。”
黎衍:……
忍无可忍!
但他懒得跟小孩子计较,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一个人头也不回地上了二楼,发出“砰”地一声闷响。
剩下的三个人面面相觑。
魏海挠头:“这是怎么了?”
少年脸上的清淡笑容无懈可击:
“可能是叔叔更年期到了吧。”
魏海:……
您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最后,少女还是决定上楼看看。
她敲了敲门,里面沉寂了一会儿。
“黎先生,是我。”
男人开了门,衬衣衣领随着动作被微微扯开。那里露出了半截锁骨,利落的线条继续延伸进衣内的阴影中,像是遮不住的青山隐隐。
对方无言地看了她一眼,自顾自回去盘腿打坐。他闭上了眼,仿佛已经入定成仙。
少女也不恼,默不作声地递来一瓶酸奶。对方的手马上接住,气哼哼地戳开了杯盖。
雪迟一直没说话,坦率、平静地瞧着他。
两个人默默坐了一会儿,只听黎衍闷声开口:
“找我,有什么事?”
“找您没什么事,只是看您心情不太好。”少女带着不可忽视的认真,“如果您愿意说的话。”
听了这话,黎衍紧绷的肩线倒是松懈了下来。明明刚才还有一股闷气,她一开口却好了不少。
他觉得自己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是哪儿不一样呢?其实它最多只是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心里总会慢慢涌上难以形容的酸涩。
这种感觉实在来得莫名其妙,他强压下去,道:“不算背后说人坏话,这只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少女稍稍偏了下脑袋,表示自己在听。
男人的语气很淡,没有斥责也没有嫌恶:
“名义上他是我的侄子,实际上他是我父亲最小的私生子。”
他母亲过世得早,旧物亦多在丧事中烧了。他也快记不得她,如今,这位母亲仅仅剩下了一个苍白的名字。
后面的故事比较俗套:父亲耐不住下半身在外乱搞,外室和那个孩子一直住在老小区,地方很逼仄。那个女人之后也因病过世,想着黎家血脉不多,黎景庆就把孩子接了回来,取了个名叫行云。
黎衍第一日见到这个孩子时,后者不卑不亢地看向他血缘上的“大哥”。
明明母亲刚去世,他却一滴眼泪也没有。那眼睛里曾经藏着的狠,比从前的黎衍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些年黎行云成绩优异,在黎家也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不夸张地说,他亦是黎氏集团最看好的继承人——毕竟黎衍看上去太吊儿郎当。
黎先生真情实感地叹了口气:“如果我被赶出去了,我只能过着富贵荣华的一辈子,还不用顶着他们的目光了,好凄苦。”
雪迟:……
差点就同情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