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圆满”结束,黎衍从容地滚了。舒舒服服入睡,谁知半夜就醒了,莫名其妙地精神。
翻开手机看,凌晨四点。搞什么。
睡不着,起床,头发没梳,一团黑黢黢的崇山峻岭。
蹀踱好半晌,万风说的一番还是到了心里去。与其说是心情差,不如说是微妙的不爽。
他没谈过爱,也知道这种东西很没礼貌不作兴预约,说来就来,从此万事生死由对方掌控。绝对不行,得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雪迟在大半夜被叫起来,勉强睁开眼睛。
她有一种安定的杀人冲动。
“如果您中了千亿大奖,我现在可以替您去领。”
黎衍疑惑:“我没中。”
“是吗,那除此之外,我觉得您没有什么大事可以打扰我睡眠。”
岂有此理。黎衍越琢磨越有理。他本来对她就极宽容,若是再爱上她,他会被统治得连内裤都难保。
“小迟,你答应我一件事。”
厚厚的红包拿出放在她手上,对方像鱼吞了饵,一钓就上,点头道:
“请说。”
能让自己精神或钱包充实的都是好东西。
黎衍直白说出:
“别早恋。”
雪迟微一顿,抬起眼睛:
“看情况。早恋不会影响学习,我只是没兴趣。”
不求爱不求约会,她只想看书。
他差点蹦出一句“太好了”,又暗戳戳问:“你对男人没兴趣?”
“没有。不过给我很多钱的话我会考虑,花完再说。”
只认银子不认人命,这就叫做功德圆满。
“那你的性去向是——”
女同也不是没可能啊。
“可能是无性恋。”雪迟摊手,“我不确定,毕竟没谈过。”
翻来覆去,黎衍只能确定一件事:谁也骗不走雪迟,还有,各位的钱袋如果能留得全尸都算福如东海。
“那你想要什么?”
他不知不觉开始偏离话题。
“读书,书不必是我的;偶尔旅行,看点风景;写点东西,自娱自乐。”
“我不需要男朋友。”
雪迟终结这一次的讨论。
被赶回房间,黎衍服了两颗强效安眠药。倒回床上,双手交叠,他想他们还是有共同点的。
我和你是一般冷漠的。
不不,我是嫌麻烦,你只是不在意。
老师宣布下周期末考试,之后就放寒假。
刑期将满,同学们打打闹闹收拾书包,雪迟赶紧溜到听力范围之外以得清净。
高一下学期要实行新高考选科,三加三。班主任拐着弯劝她学理,也算是实话——尽管是重点高中,文科班也只有两个,她若挤不进火箭班,学习资源就逼仄起来。
雪迟礼貌回绝了:“老师,我虽然不确定自己想要什么,但我知道不想要什么,强求无用。”
在这个世界上她最不了解的就是物理和为什么我的伞总丢。痛苦的事多着呢,干什么提前做练习?
“但不学理,大学选不到好专业。”
雪迟微微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老师,我要是学了理,大学都上不了,还敢想上什么专业?
既然她坚持己见,全权负责,班主任不再浪费口水,只顺嘴提一句:
“黎行云同学也这么讲,说不定你们高二还能继续同班。”
雪迟没多想。她的十六岁像六十岁,她看谁的眼神像在看一杯清水,心思都是淡的。
在同学之间,她既没有要好的,也没有反目的,只顾着学自己的。万风和她稍微走得近点,也仅限于课间唠唠嗑。
到了家,少女先是清掉了书架上上个学期的过期试卷,然后顺便也把草稿纸们一并锁进了储物箱里。曾经的作业本堆积如山,她一收拾,一整个下午就这样被耗去了。
黎行云推开门时,便看到少女懒懒地坐在旋转椅上,刚放假的豪情万丈已经用光。
“行云,你来了?”
在黎行云眼里,黎衍和雪迟近期几乎无交流。这瞒得过魏海,却瞒不过黎行云。
不过雪迟似乎没有在提防他;反而,由于黎衍难得的冷淡,他们关系才堪堪熟起来。
那他乐见其成。
“嗯,我看看你在做什么。”
少女故作老成叹一口气:“大扫除呢,今天就是圣诞了。”
黎行云极有分寸,只草草扫了对方的书桌一眼。错题本的每一页都有用细钢笔字认真标注,看起来就像一部珍贵的武术秘籍。
“你下学期打算选什么科?”
雪迟边削苹果边问。皮每隔两秒掉一小段出来,只怕削完就没有地方能吃了:
黎行云憋住嘴角的一点笑意,正经道:
“政治地理生物。”
少女稀奇道:“不选物理?”
“实在难学,只无能抓起笔涂抹纸页。”
地理能从长江洪峰谈到珠江汛期,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的从容;物理不行,写一道卡一道,祖国花朵已是残花败柳。
他反问:“让我听听班级第三的意见。”
“政治历史生物。”
她把自己比作历史,最容易翻脸。
“我不计较成绩,考好考坏都能学到东西。”
黎行云发问:“小叔不会对我们有要求?譬如名牌大学?”
雪迟摇头。
“他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希望我们好好活着。实在死了也没办法,他会通知殡仪馆准备后事。”
黎衍这种人,不管多少岁都能为老不尊地活蹦乱跳——前提就是不顾他人死活。
雪迟站起身,把桌上的错题本一合。这时,插进页间的一张白色小纸条,就那样悠然滑落了出来。
少年愣了一秒,一瞬念转,脑海里闪过无数青春暗恋告白剧情。
是谁写的?
虽然脑中出现这种疑虑,自己都知道很不应该,他没选择发问。
因为自己有那样的心思,这一切就成了他小心翼翼不敢妄做结论的一道谜题。
正在黎行云胡思乱想间,雪迟拎起纸条,“嚯”地一声命中垃圾桶。
随后少女摊手:“不好意思,让你看到我打的化学公式小抄,只是考前看的。”
黎行云:……
好喔。
太阳落下去,天空转为幽蓝。
这晚落雪落得早,六点钟左右,街道上已经变白了。
鹅毛似的雪花无声无息地洒下来,那么洁白绵软,真令人烦心顿解,万虑齐除。
街上很热闹,隔几米就挂起一盏彩色玻璃罩灯笼。
但随人潮涌来涌去,少女不免觉得无趣,所以还是呆在家里,先把寒假作业做一做。
提前完成任务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主要是可以在别人焦头烂额赶ddl的时候装酷!
没学多久,她就被黎衍拎下楼。
雪迟扒着门据理力争:“还有一道题!一道题!”
写完这道这一页就可以翻篇了呀!不要逼死强迫症……
黎衍不为所动:
“循规蹈矩一整年,最后一刻无伤大雅地放纵一下又何妨。”
到了客厅,雪迟惊了一下。
中央放了个两米高的巨大圣诞树,上面挂满了红红绿绿的彩灯。
“把那一大把槲寄生给我拿过来。”
男人穿了件深灰色高领毛衣,更显得肩宽腰长。他小心地挂上了布满白色嫩芽的球状绿枝,雪迟看着,又给他递了一枚钉子。系好了槲寄生、枸骨叶冬青,他利落地爬下梯子。
“怎么样?”
少女抚弄着在枝叶间微微摇晃的一只金色的饰球。
“一个词,完美。”
门铃铛铛响,雪迟开而视之,见一年轻先生,香风袭袭,有出世凌云之表。背后跟着个侍者,也生得清秀,捧着个朱红盒子。
噢,这就是传说中的医生朋友吗?
男人笑眯眯地跟她打招呼:“是小迟吧?圣诞快乐~”
他大约二十五六岁,英俊得耀人眼目,黑色鬈发在灯下流溢着华贵的光芒,更摄人心魄的是他那双宝蓝色的眼睛。
好像还是混血儿呢。
陆涯如入无人之境,顺顺当当坐在黎衍旁边,在男人近前挥挥手:
“メリークリスマス~”
(圣诞快乐)
黎衍:……
他捏捏额角:“这么晚还过来。”
陆家不像黎家那样有渊源,只在此辈中才与经济一途有涉。陆涯是陆家的二少爷,打小和他不是一般的情谊。这人平时僧不僧道不道、是遨游四海的性子。这几年都在国外飘来飘去,偶尔有空才过来叨扰一下。
雪迟伸手接过黎行云献上的冰果汁,好奇地看向两人。
两人年龄相仿,但气质秉性迥异。黎衍看起来笃实沉着,陆涯则是神采飞扬,意气风发,大约一辈子都不会懂得一个“愁”字。
陆涯挤啊挤,挤不出眼泪,只好干眨眼:
“对呀,我最好三天两头就往你这里跑,
没准哪天就被你看中了,从此嫁入豪门,可以衣食无忧。”
雪迟:“……”
不理解,但尊重。
黎衍毫不留情:“你回家过你的去。”
陆涯哀嚎。
“我好久没见你了,你都不想我吗?我也没有女朋友,你也没有朋友,我们两个在一起吧……”
雪迟和行云两个小辈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齐齐托腮看戏。
“不想。”
陆涯此人是生性闲散,不惯安居,到头来自然是孑然一身,浪迹天涯,和他有什么关系。
黎衍已经见怪不怪,由他如何黏缠都不计较。
陆涯扭头看雪迟。
少女的眼角高挑,如天山雪后海风寒;但袖口又很长地盖在手背上,显得乖巧得不行。
男人啧啧称赞:“哎呀呀,好标致的孩子,我一个不信神的人都见到耶稣了!”
雪迟:“……”
不知道算不算夸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