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迟记得清楚,今天是黎衍的生日。
买什么礼物给对方,她已经思量了很久。首饰之类太精巧,还易碎,对方哪会稀罕这些小孩儿家的玩意儿;送领带的话,如果对方不喜欢就只能放着生灰尘。不能太花哨,但太死闷也没意思……
少女的手指不断摩挲下巴,正在琢磨,有电话打进来。
“雪迟!要不要一起出来玩!”
是万寻的声音。
雪迟没什么兴趣出门,但礼物还没买好,便问:
“你想去哪儿?”
“嗯,我家旁边新开的商场!”
在家里又得被逼着读书,假期怎能如此无滋无味地读过。
“好,那走吧。”
万寻连连点头,蹦起来:“行,我过去接你!”
半小时后,万寻发短信说她到了黎家门口。雪迟戴了一顶系带丝绒帽,旋风似地出了门,引得魏海侧目:
“雪小姐!去哪里玩呀?”
“我出门买点东西。”
魏海噢了一声,心里有点奇怪,但没说什么。
他极少看到雪迟去购物,后者看起来就是个吸风饮露、不问世事的神仙。
不过出门逛逛也好,老闷在家里,不是那么一回事。
雪迟下了车,见远方天际缓缓地浸沉在灰蒙蒙的雾中,一辆辆豪车在干燥的路面上疾驶而过。
似乎又要下大雨。
万寻看到什么都要停下来看看,简直恨不得多长出八条腿,一日看尽长安花。
在东府大街,她在一家金银首饰店前停下来,雪迟停在她身边,看她端详着一条项链。
“你喜欢这个?”
万寻冒出来一句:“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
雪迟见她说得老气横秋,不觉好笑。
“讲人话。”
“没钱,不送给我不要。”
万寻喜欢window shopping,即光看不买,过过眼瘾,并美名其曰“抵制消费主义”。
……话是这么说,她最后还是买了两件衣服。
逛了两个小时左右,两人觉得有些饿。
太阳有些偏西,雪迟进了一家甜品店,里面的玻璃柜里摆着一碟碟小点心。
万寻挑了几块提拉米苏结账去。
“你在原地等等我哈。”
“好,我等你。”
雪迟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流畅,好像没什么事情发生。
刚才进店门口的时候,她的心里便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奇怪感觉,觉得有人在“跟踪”她。
而万寻离开后,那股视线仍然没有从她身上移开。
少女微微皱着眉头,睫毛遮住了情绪复杂的眼眸,嘴上吃着纸盘托着的小蛋糕。
看来又是冲她来的,别把万寻扯下水才好。
万寻提着蛋糕袋,正要转身喊雪迟,却见刚才的地方空无一人。
怎么回事儿?
她问了店员,店员摇摇头,道:
“只看到她出门了,不知道什么方向。”
万寻的太阳穴当即一跳。
她连忙追出门,只见街道繁华依旧,高大的建筑物里回荡着一阵又一阵的冬风,呼啦啦的,几乎将人刮倒。
万寻停在原地,心中寒意弥漫。
坏了。
离蛋糕店数十米的转角处,017一边开车,一边瞄了一眼后视镜。
从这个视角,可以看见对方那一小截优美利落的下巴线条。
事情比他预料中的要顺利得多。
甚至可以说,少女发现了他,竟不打算跑掉,平静地上了车。
这位漂亮的少女端坐在车上,两眼瞅着窗外天空的阴云,正在出神。
车内的低温仿佛让她一脚跌进冰窟。
第二次绑架,她接受度良好。遇事只镇定从容,虽纷若乱丝,终当就绪。
只希望这次能早点回去。
少女不在家,白天无疑既漫长又平淡。这一天就好像是一道分水岭,将男人的生活分成了两半。
黎衍订了下午的飞机票,在机场踱来踱去。看向手机,还是没消息。
他和雪迟平时也会在手机上聊天。其实少女不过脱离他视线几个小时,正常人也不会二十四小时盯手机,不回复也正常。
“去这么久还不回来?”
他闭了闭眼,勉强找回了一点冷静。
魏海有异议:“说不准是雪小姐玩得开心呢,高中生都不怎么喜欢被家长管的。”
这句话着实重创了本是抗打击能力超强的黎先生。
他忍不住“啧”了一声,站在原地自我怀疑了半秒钟。他的魅力什么时候消退到这种地步?
虽是被“绑架”,少女的手脚却没被绑起来,一路稳稳当当到了指定地点。
下了车,她没来得及看清周围布局——一排保镖直挺挺杵在眼前,像三星堆出土的青铜神树。
有人做了个手势,请她等几分钟。
“这边请。”
那人戴着一顶鸭舌帽。他鞠了个躬,显得十分礼貌和恭敬,雪迟眼里掠过了一丝诧异的神情。
这年头黑手党改走柔情似水路线了?
很快,她的想法就被推翻。
隔壁不知在做什么,有脚步声杂沓走动,悉悉索索。远远地传来了呻吟的声音,忽高忽低时断时续,渐渐转为惨呼;之后,声音忽然又低沉下去了,连声嘶力竭的机会都没有,接着是一片阴森彻骨的寂静。
雪迟:“……”
怎么能让祖国的花朵看这些。
随后,少女被带进一间房。
两位保镖紧随其后,咔嚓一声落了锁。
既来之则安之,她打量了几眼。
房里很宽阔,只有一扇朝外开的窗户,挂着珠光色丝绒窗帘。
小圆桌中央搁着一沓报纸,摆得整整齐齐;旁边环绕着烟草罐、茶壶和朗姆酒瓶——不过份量不多,主人大概经常接触,但不是很热衷。
房间里很安静,她听得见钟摆的嘀嗒声和炉火的哔剥声。
窗边放着一张棕色呢绒花缎面的沙发,一个高个子男人坐在那里看报。
他大约二十七八岁,眉骨突出,系一条银色领带,披着美拉徳大衣,布料勾勒出背部流畅利落的线条。
明明在自己的地盘,还要无可挑剔地戴着黑手套,蹬一双弗来伊靴。
想必他就是“邀请”她来的人,长得倒是亭亭物表。
坐到这个位置,想必她揭发也会被各种手段压下,自然不用委曲求全戴面具。
对方没开口,少女也不管,自顾自倚靠窗外向南望。
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
不远处,宝蓝色的海水汹涌。按这个高度测量,她现在应该位于断崖,前是汪洋大海,后是嵯峨高山,无路可退。
海风自窗外吹来,波浪摇荡,扑在脸上留下湿意。
本是惬意的一件事,她却觉得像大海像眼前这个男人,前一秒可以温柔,后一秒风起恶浪、雨打暗礁。
“雪小姐。”
那人的嗓音悦耳、磁性,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低哑,仿佛说什么都像是在说情话。
男人带着优雅的微笑,进而发出邀请:“要喝点什么?”
雪迟认真地想想,打个响指:
“可口可乐,谢谢。不要百事。”
007在一旁纳闷。
他是第一次接这位先生的单子没错,但这几天下来,也能看出对方没兴趣废话,甚至连给下属的命令也吝于施舍。
还好他不是管家,否则肯定脱口而出“少爷是第一次带人回来”……
楼念玉顿了顿,明显没想到她这么不客气,突然胸口发出闷笑。
“好。”
可口可乐盛在杯子里端上来,少女啜着吸管,多喝两口,暂且忘了仍处在人质状态。
蹭水,是实用主义的精髓。要不是没带充电宝,她还可以蹭点电。
嗯,服务态度还可以,打个三星。
楼念玉放下报纸,凝神细看她。少女静静坐着,眼神从容又冷淡,冷浸一天秋碧。
若非要说第一印象,他拿古诗文形容的话就这句:“郁孤台下清江水”。
她面容白皙,如西山雪淡云凝冻。鼻尖上还有一小颗美人痣,显得整个人又多了一些俏皮。
“雪小姐,有什么想问的么?”
他擅长装大尾巴狼,温和可亲起來,
“我都可以回答你。”
雪迟放下杯子,正视他。
男人的右眼角亦有一颗痣,谈笑间活活流曳,真有让人心甘情愿作飞蛾扑火的资本。
“为什么找我?”她年纪尚轻,但声音冷淡得毫无情绪:
“若是为财为势,那你找错人。我本人只是黎家的养侄女,没有什么利用的价值。”
“要杀要剐随你。”
她默默想到:怎么一个个硬往她这里薅羊毛,太欺负人。还是不要千刀万剐了,痛啊。
楼念玉微微偏头,视线落到少女身上。
少女贴在颈边的领口随着动作轻微晃动,而她本人的态度是坚定不移。
男人十指交叠,没急着说话。
他一向戴着与世无争的面具,内里是为我独尊的心。
这类人他也见得多,有着绝对忠诚的属性,认定的东西绝不会改变;说难听点,就是倔,相信的事情绝对一条路闷头走到黑。
果然如此么?
更多时候,筹码可以买走一个人的忠心,或者更多一点,买走良心。
如果对方拒绝,无非是条件不到位,亦或是“不止这个价”。
据他所知,少女与黎衍相识时间不长,两个都看着不像是轻易交付信任的人,她凭什么以为托身已得所,千载不相违?
击垮她忠诚的筹码到底是什么?
是黎衍本人?还是……
男人一笑,这次的笑叫人看了却像毒蛇吐信。
“雪小姐,我是文明人,自然不会杀你,倒可以让你宽宽心。”
雪迟:“……”
有话快说,骗鬼呢。
男人慢悠悠补完下文:
“但那位黎少爷,哦,与你一起上学的那位,黎行云呢?”
雪迟皱眉。
不是冲着黎衍来,又和黎行云扯上了关系?
一个尚未掌权、能不能继承黎家都难说的少年,对他能有什么威胁?
“不是黎行云死,就是我死。”
少女低垂的乌黑瞳孔静止下来。
下一秒,她缓缓抬起眼睛,雪气凛凛随阴风,一字一顿问楼念玉:
“你到底要做什么。”
男人笑笑,在她耳边轻轻说道:
“你会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