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屋子，只有一扇窗。

    对方背窗坐，周身泛着银白色的光，而他正对着窗，可以看到外面一方小小的蓝天白云。

    一旁的墙壁上，正在播放着某个角落中的一幕——公元3022年，任意物体都可以成为电子屏幕。

    “他妈的，烂风，吹你个屌！”

    狂风中，一个钳工骂骂咧咧的带着工具箱，像往常一样去检查轨道。

    他的神色不耐烦极了，左脸上一道刀疤，显得整个人凶神恶煞。边走边骂的吐出一口浓痰，他忽然一凝神，听到了咯噔噔的笑声，远望去，是一群七八岁的小孩在铁轨上玩耍，边跑边跳。

    他恶狠狠骂一句：“找死！”

    向另一边废弃的轨道上看，只见上面有一家三口正在安静的散步。

    那个小女孩走在她爸妈中间，铁轨中浅绿的野草淹没了她的小腿。

    来不及再说什么，火车的鸣叫声已经响起，淹没了一切声息。

    呜——

    狂风中汽笛狂吼，这声音仿佛透过屏幕，穿入了他的脑海。

    他的额头有汗水沁出来，电车难题，人类伦理一直未曾解决的问题，没想到有一天，将会在这个场合再次出现，决定人类的生死存亡。

    只有五秒的时间。

    他仿佛听到钟表声在“滴答”、“滴答”、“滴答”……

    “时间到了。”对方轻声而礼貌的提醒。

    他摊开手，亮出自己的答案，听天由命般的，闭上了眼。

    死一般的寂静。

    短短五秒，漫长的恍如五千年。这须臾时间内，他已经历太多，从人类起源最初，那一只自由自在的猿猴开始，一直走，一直走，走到蜕为人型，然后历经孩童，少年，中年，暮年，逐步戴上枷锁，最后无力的，沧桑的，被压弯了腰。

    人类的命途实在太过沉重。

    “你赢了。”对方说。

    蓦然之间，一切束缚脱去。

    他猛地抬起头。

    “是的，你赢了。”对方摊开手，将自己的答案亮出。

    那是一个数字8，表示在这场事件中，最终会死去8个人。

    对方有些轻轻的迷茫：“我查看了他从幼年到中年所有的资料，最后分析得出，他的性格中，暴戾占比63.074%，厌倦占比21.252%，憎恨占比12.861%，易怒、焦躁、嫉妒、孤独等占比2.812%。而爱，在这一切之中，只占比0.001%。”

    “根据数据，他会让死伤最大化。可是我没想到，占比0.001%的爱，最后却占了上风。”对方看着他的答案，陷入沉思。

    ——他的答案，是数字1。

    视频继续，在火车呼啸而来的前一刻，钳工拧下了中央一条轨道的螺丝。两边都安然无恙，只有他自己，无声无息的被卷入铁轨之中。有几滴鲜血溅落在周边，浇灌了一朵夹缝中的小黄花。

    他仿佛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可是毫不沉重疲惫，反而感觉从未有过的灵魂轻盈。

    抹去汗水，扶住桌子，努力的站起来，他确认：“我们赢了？”

    对方回答：“你们赢了。”

    他恍惚着微笑起来，点点头，打开了门。

    外面，蓝天白云，还有数以万计的血肉之躯，在期盼的等待着他。

    看到他面上的笑容，所有人愣了一下，紧接着，欢呼声响彻云霄：“人类赢了！人类赢了！人工智能——”

    他们齐声大喊：“永远都无法战胜人类！”

    -

    黑屋子中，对方仍在思考。

    他钛合金的、匀称漂亮的体格在散发着银白色光芒。

    这副身体，永远都不会病痛，不会衰老，不会死亡。这副身体，能够在零点一秒之内，调取一个人一生的所有数据，精确到在某年某天的某个深夜，这个人在睡梦中说了一句什么呓语。

    他怎么都不该败。

    可是，他又的的确确败了。

    ——

    人的真诚，人的爱，人的恨，一念之间，太过复杂。

    那是亿万的算法都无法企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