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重简沉默了许久。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亦或是她不敢回应。
不敢回应自己过大的野心和弱小难以相配的能力,
不敢回应自己受人篱下的不甘,
不敢回应自己的懦弱和背叛。
最终,反正一切都是任人摆布的无用功。
她是这么想的。也像是认命一样,终于开口回答。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我保证句句实话。”
苏凌池点头,表现得极为有耐心。
白重简鼓起勇气,直视他的目光。
“白淮安逼我把这盒子带给夏漱玉,并且答应以我母亲的下落作为交换。”
苏凌池将盒子轻轻推过来,轻笑:“呵……所以你就这么答应了?”
不等她回话,苏凌池接着问。
“你有打开过这个盒子吗?”
白重简摇头。
只见苏凌池那修长的手摸过这木盒,将它转了个方向,开口对准墙壁。
接着松手,盒子的盖子猛的弹起——
“咻咻咻!!——”
刹那间射出十几枚锋利的暗器,深深的钉入墙体。
白重简不禁胆寒。如果刚才开盒子的是旁人,或许早就被暗器钉成筛子了。
幸好她没有打开,也幸好没有迫切的交出它。
苏凌池早有预料,所以并不惊讶,而是走上前,把钉入墙体的暗器一枚一枚拔出来,再放回盒子,盖上。
“你且记住,接下来要讲的,是我身为你的老师,所教你的第一课。”
他坐回座位,习惯性的抬手撩了撩鬓发,不紧不慢的开口:“所以你还是嫩了点呢。知道津庸阁的目的是什么吗?”
他不等白重简回答,接着解惑道。
“我十岁周游列国,距今已有十四年了。我曾经前往梁国,自然见过你的父亲。”
白重简一听这话,虽然低着头,但眼神还是不由得明晦变化了一瞬间。
苏凌池则是继续说道。
“当年梁国几代皇帝皆荒淫朝政,不理国事。你的祖先被封为映王,辖地便是在赤泽城。他不忍心见百姓疾苦,于是闭城而养民,自己则带兵护城。”
“最后他战死沙场,乃至你家族中所有成年的男性。”
多年蒙尘的回忆,就如此在他人口中轻而易举的提起。
“而你的父亲继承了封号和土地,年仅十二岁就独自扛起重担,成为了新一任的梁国映王。彼时外界正逢饥荒,他开仓放粮,极力稳定民生。序厄之乱这些年,映王一脉使得赤泽城尚能焕发生机。”
“我拜访他时,他才二十六岁。那时的他尚未娶妻,一心操劳公事,竟已经两鬓斑白。所以你的家族在梁国,乃至整个中原都有极高的威望和民心。”
苏凌池自知,自己这番话都是白重简不敢触及的过往。所以解释到此就可以收住话题了。
而夏家世代扎根于北方,根基深厚。即使周国从南打到北方,甚至在北方立了国都,也难以撼动夏家在当地的地位。
这个家族甚至有能力与朝廷分庭抗礼。
白淮安将这个盒子交给重简。原本就有两种打算。
其一,
如果白重简交给了夏漱玉。
夏漱玉身死,届时夏家就可以刁难朝廷,甚至借口起兵谋反。
若夏家成功,则津庸阁就是开国功臣。若失败,也必然是两败俱伤的境地,白淮安即可坐收渔翁之利。
其二,
如果白重简自行打开,白重简身死。
皇室这边折损一个难得的人才,而白淮安会趁机将此事嫁祸于朝廷,借白重简是梁国映王后代的身份,号召各路势力起兵。
届时天下大乱。难得稳定的中原将再次陷入人间炼狱。
不管哪种情况,都是对天下局势不利的。
白重简也并非傻子,一点就通,自然想到了这些事情。
也为自己的幼稚和天真感到后怕。
白重简最终得出结论:“所以白淮安一定会叫夏漱玉催促我。眼见时间拖得越长,姓夏的可能会直接上手抢……那么白淮安原本约定好要交过去的是什么东西?让双方都如此迫切。”
苏凌池颇为欣慰的点点头。
“不错,孺子可教也。书院里人多眼杂,他们不好派人针对,但是夏漱玉也习武数年。估计他会找个时候干掉你。就算他没能得手,出了书院,还有白淮安虎视眈眈。”
白重简端起桌上的杯子。杯底一道圆弧状的影子,让她联想起一个成语。
杯弓蛇影。
苏凌池是皇上这边的人。他能预料到的事情,皇上自然也预料得到。
如此简单的就宽恕了她的错误吗?
还是因为她对于白伏离还有利用价值呢?
她不敢细想,闭上眼将茶水连同杯底的影子一饮而尽。
白重简再次睁开眼,看向这位老师:“……老师希望我怎么做?”
苏凌池有一瞬间的惊讶,但也满意于她改变了称呼,眼底含笑:
“我的建议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等他们找上门。俗话说得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既然如此赤诚,我们也会尽力保你。”
白重简放下茶杯,淡淡回答:“那还得看他们是螳螂还是黄雀了。”接着起身,对着苏凌池行了一礼。
“学生多谢老师教诲,就此告退了。”
苏凌池笑着摆摆手:“去吧去吧,好好学。”
走出书房,天边夕阳西下,橙色的残阳像锐利的玻璃片,在云中割出如喷溅血迹一般的晚霞。
白重简刚要离开院子,正好撞上来交抄写作业的孟聊。
孟聊一把拉住白重简:“兄弟别走啊,等我交个作业,咱一起去食堂吃饭呗。”
白重简随意应付了一句:“嗯。”
不一会儿二人就在食堂吃饭。
还是那个熟悉的座位,还是二人对坐,还是那不变的饭菜。
白重简正专注的干饭,孟聊则是像社牛一样不停的和她聊天。
正在这时,一抹苍白的衣袖映入她的眼帘。
是苏凌池。
白重简抬头望向他,只见他放下一把崭新的长剑:“上次你要换的。”
白重简拔出剑鞘仔细一看。卷云纹剑鞘,银白色桃花纹剑柄,剑刃锐利,吹毛可断,在光下如白虹亮眼。
她收剑:“……谢谢老师。”
“你不应该谢我,该谢阿离那小子。”
苏凌池话音刚落,便转身离去。
晚上白重简一个人回到了宿舍。
但奇怪的是。学生宿舍这边,异常的格外寂静。
孟聊突然说临时有事,所以离开了。住在这边的学生也被各种各样的理由支开。
也就是说,这里没有别人了。
那种不祥的预感再次油然而生。
她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右手悄悄握紧腰间挂着的长剑,左手轻轻叩了叩房间的门。
里面传来细微的声响。
门没被拴住,轻轻一推就开了。屋里没点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连月光都照不进来。
白重简刚抬脚要跨过门槛,一点寒光闪过,直指她的面门。她后撤一闪,退到庭院,静观其变。
随后屋内传来打火石摩擦的“哧哧”两声,灯光亮起。一人从屋里走出来,左手提灯,右手执剑。
此人正是夏漱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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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土人情:平水城自古便有中元节夜猎的习俗,以此告慰先祖,辟邪练体。但序厄之乱后,平民无暇顾及,只有城中世家仍保持这样的传统。不过城主告慰的不再只是先祖,还有这些年来丧生于战乱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