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市里,齐家有名的基因好,不止当家人及伴侣各有风采,两人生出的孩子无一不是身高腿长,外形出挑,引人钦羡。
不算长辈,在齐家,长得最高的当属大哥齐育,其次是三弟齐贺,最后二弟齐竞与四妹齐诤平齐,难分上下。
齐竞走在前面。
月海沐浴着夜深露重,让他的皮肤像珍珠,泛着淋漓的光泽,莹润中微冷。
“看二哥这个样子,真是罕见。我以为二哥你这辈子都不会生气。”
“被自家人当了‘棋子’算计,想来谁都不会快意。”齐竞说这话时抬起手,转了转无名指上的银圈素戒,这是他经常的动作。他不欲再说,淡淡地一语揭过:“先说一说别的事吧,小妹。”
齐诤此刻已经反应过来,心里多少有些预测,明知故问。
“什么事?”
“你三哥的事。”
看他答得头也不回,齐诤挑了挑眉。她脸上浮起笑,颇为意味深长,几步跨到男人身边,并肩而行:“看来二哥已经知道了,让我猜一猜,难道二哥刚刚所说的‘算计’,涉及三哥这次的事情吗?”
“他不够老实。”齐竞语气不轻不重。
与齐家其他几个孩子不同,齐竞继承了其父陈念屿的艺术细胞,自大学起醉心各行设计,又在机缘巧合之下阴差阳错,做了私人订制至今。
这两年齐竞事业主攻国外,不常回国,齐贺婚姻生变之事,齐竞大概是在所有事情尘埃落定之后,最后一个知晓。
个中猫腻没了解谜,展现直截了当,他当然清楚此事为外人不能道也的真相。
只是齐竞个性内敛,对他人之事较为包容开放,清楚人生在世道德只能约束自己,约束不了别人。故而一向严以律己,宽以待人,不会管到他人头上,好为人师,教育别人私德有亏。
亦如齐贺婚姻生变之事,既然事件本人已经将事情处理完毕,那齐竞身为旁观者,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正如齐贺与齐流霜持续多年的母子局,那十多年来齐竞不偏不倚的沉默,既是他的态度。
可谁想到转眼,齐贺竟敢要他亲身入局,欲拿他当给齐流霜上眼药的工具。两人打完一通跨洋电话,从彼此平静到言辞间免不了几句争锋相对,几乎不欢而散。
“希望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对于齐诤的问题,齐竞表现冷淡,齐诤便知道他的不悦。齐诤哑然失笑,她不是和稀泥,而是比两个哥哥了解齐贺:“三哥的性子,不是一直如此?”
银光落在地上,徒增黑影斑驳。女人目光望向庄园里的湖泊,湖泊很亮,亮得很冷,冷得仿若纵了火,火似萤火虫般数之不尽地填满了海,而海是月的碧波,波涛汹涌在她眼底。
这世界上大概没有再比齐贺自己更知道他在做什么的人了。
他所有的行为都有理由,藏着他看似随心所欲的心。就算旁人要亲自去摸,他也会躲着拉开距离,让人捉摸不定,从而忽视他根本不会师出无名。
齐诤嘴角微微翘起,判语说得平静。
“他只是想让大家不高兴。”
因为他很不高兴。
就在这个家里。
所以所有人都是他漠视、甚至攻击的载体。
“我知道他的心思,才更感到冒犯和不愉快。”有时候,人与人之间,就是因为了解,有些界限的划分才更鲜明。齐竞拂开小道旁开得大簇的花枝,手背蹭上蕊上的花粉,不经意间留下痕迹:“这么大的人,还故意在哥哥面前玩这种把戏,我尊不尊重他,都像是在侮辱自己。”
齐贺想让他不高兴,齐竞也的确不高兴。但这种不高兴,是被视作工具,漠视情绪,并非如齐贺“所求”。
“二婚?呵。”男人抹去手背上沾染的花粉,指尖捻了捻,粉尘如细屑散在空气里:“别又重蹈覆辙就是了。”
“或许,他们两个不会重蹈覆辙,反而会更合适呢?”齐诤在此间的看法和他正相反,她悠悠开口:“塔楼里的长发公主,喜爱野花的芬芳,再正常不过。而野花得到滋养,断了的残枝得到修补,也会长得更好,毕竟……不是所有野花都能在狂风暴雨下生长得茁壮。”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笑得肆意,给点评做了定论:“他俩分明很配嘛!”
“你很了解那个姑娘?”齐竞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只是从姜芝那里知道一些。”齐诤知道她哥什么意思,摆摆手:“放心,我没有查她。那是我未来的二嫂,总归是一家人,我会尊重她。”
齐竞看了一眼妹妹,没说话,不太相信齐诤有这个分寸。混世魔王的话,不能太信。
男人不打算深究,只强调:“不管你知道什么,在他们面前都当作不知道。”
“我会的。”齐诤耸肩,长长的睫毛掀起,眼里露出点俏皮与狡黠,补了条款保证:“只要我的小嫂子不来问我,我肯定会做到守口如瓶,置若罔闻。”
齐竞就知如此。
蝉鸣声忽然变盛,热风拂来晚夏时节最后一缕余温,吹开枝叶群响的热烈。几片落叶掉下来,落到近前,男人仰头看着参天大树撑开天穹,脸上的神情已然褪去几分冷淡,流露出看透一切的泰然。
他垂首微笑,步履从容踩过落叶,于夜色中有一瞬细微轻响,似风干后易碎的脆纸片。
齐竞换了个话题。
“我曾问过你,为什么要几次称呼你的三哥为长发公主,你一直没有告诉我原因。”
齐诤嘴角翘起,男人的声音还在继续。他接下来的话,没有任何铺垫,径自揭开谜底。
“不单纯因为那些我们都知道的因素,对吗?你知道他有些隐秘的事。”
聪明人说话,有时不用多言,只需点到为止。
齐竞不需要答案,齐诤不需要正式回答,她笑起来,眯起眼睛,只道了一句:
“起风了,天冷。二哥,我们早点回去吧。”
卧房里的窗户没有关上,风起时拨开记录本纸张,仿佛吹响一连串号角。
洛千羽猛然从睡梦中惊醒,就感受到腿上压着的重量。她人陷在椅背里,不想动,遂眯着眼睛低头看过去,脸上睡意残存。
“齐……贺?”
刚醒的人一般都不清醒,说话的声音宛如从嗓子眼里吐出。她意识还有些混沌,伸出手,摸了摸男人的头,齐贺跪坐于地,趴在她腿上,脸冲着她这头。
他的神情实在是安宁,有点安宁过了头。一泓月光从窗子那边照下来,照在他身上,像在照一块冰,没有温度的同时,孤寂清冷。齐贺的眼神很淡,淡得像化在了月光中,更没有落脚点,不是在看洛千羽。
“你怎么了?”洛千羽还有些困顿,她手滑落在男人脸上,轻柔的力道如触摸一片云,抓住一缕风:“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叫我。”
她索性就着这个姿势小声和齐贺说话,口气柔软得似塞了棉花糖,棉花糖里冒出软软的“指责”。
“怎么穿着外面的衣服?齐贺,去换衣服好不好?”
“……”
齐贺没有说话,她也没有不耐烦或着急,而是一下一下抚摸他的脸,抚摸这块冰冷的玉。说不清过了多久,玉终于有了反应,黑色的眼珠微微转动,大猫用脸蹭她的手。
“千羽。”
“嗯。”
洛千羽应完之后,齐贺又没了声音。她小小地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指用力戳在他脸颊边,被轻轻“顶”了回来。
男人张开嘴,牙齿抵在她手指上,没用力气去咬。
洛千羽忍不住笑,说了一句“我要拿出来了喔”,从他嘴里抽回手。有一点点晶莹缠绕在她那根手指上,女人伸直手臂,去够电脑桌上的毛巾,随意擦净,她拍了拍男人弓直的背,懒洋洋。
“起来好不好,地上凉。”
“不好。”
齐贺赖着不肯动,依旧趴在她腿上,就这样由下至上地看。洛千羽对上那双黑眸的视线,直接以大半个手掌贴男人脸上,配合着大拇指捏捏他的脸,再以指腹摩挲他双唇。
玩弄了一会儿,齐贺还是没什么反应,女人挂在嘴边的笑转而无奈。她低下头,弯下身,灼热呼吸直冲齐贺扑面而去,变得滚烫,有些干的唇印在齐贺眉上,似吻非吻,又爱又恨。
“好好好,不起就不起。这么丧气的脸,谁惹你不高兴?”
洛千羽快要将齐贺整个人团进怀里,附在他耳边笑,笑意很浅,很通透。她轻声哄着齐贺开口,嗓音中含着一点黏糊,状态介于困倦与清醒之间。
“明明下午看着好好的,还拍花给我看,是发生了什么吗?还是说……在那之前,你就不高兴啦?”
她的眼皮慢慢垂下,最后合着眼,遮住眼里未消退的睡意,睫毛轻颤似落在皮肤上的蝴蝶,正在收起双翼。
洛千羽“嗯”了一声,语调上扬,是一个问句。她用下巴蹭了蹭齐贺,齐贺的回答才缓慢地给出。
他态度近乎于默认,不置可否中总结。
“只是今天,到了一个顶点。”
任何情绪都需要过程累积,而当它过了某种峰值,自然会满怀躁动,只待决堤。
齐贺没有解释他的行为,他肩膀动了动,像是要起来。洛千羽直起身,陷回椅背里,也是在这时候洛千羽才发现,随着齐贺换了动作,被他埋过的地方一瞬间热气具散,凉意如风。
女人顿时彻底清醒。
她胳膊上冒出鸡皮疙瘩,不算低的室温里,打了个寒颤。
齐贺注意到,脱下西装外套,本想盖在她身上。顿了顿,留了一句“等我一下”,去到储物柜旁取出一条毛绒毯子,走过来盖在她身上,仔细地掖好毯角,将每一处褶皱都抚平。
他抬手探了探洛千羽额头,确认温度正常,才继续放任那个没关上的窗。
“你膝盖疼不疼?”洛千羽抬起眼,拉住他抽离的手,之后分不清谁主动,或许谁都有,两人十指相扣。
齐贺站在她身旁,垂眼看她:“不疼。”
那语气平平,不痛不痒。
洛千羽“哦”了一声,没说别的,只让他再次别着急,跪坐之前垫个垫子。
齐贺应了。
他拉着洛千羽的手,弯腰和她接吻。
月上枝头,似湖光渐盛,驱散黑暗,照得卧房中愈发亮堂。一半月光越过边境,落在女人脸上,眼中,映得她半合的眼绿意更灵,灰意更浓,宛若掩埋于人土里最上等的青玉,在抖掉覆盖其上的尘土后,不是秘密胜似秘密。
世人都说接吻与爱欲会带来情动,于是这块青玉也在其中。
玉石表面因情动而表面裹了一汪晶莹,叫它擦去所剩无几的灰尘细粒,整个儿愈加玉色纯粹,棱角分明,亮闪闪得发光。
而它与朦胧的冷光相拥,致使边界不清,通体依旧灿烂熠熠,借势与其融为一体,仿佛玉的眼泪,正是向下流着一半月光芯。
“齐贺……”
细吻的间隙里,洛千羽喘息一声,抓住齐贺撑在椅背上的手。
男人稍稍退后一点,看着洛千羽,眼神专注,没再追吻上去。他发出一点声音:“嗯?”
洛千羽的嘴唇被他吮得很红很红,还有一层水光,显得那张唇丰满莹润。女人用手背蹭去亲吻的痕迹,眼神温和坚定,笑得温柔甜蜜。
她那只和齐贺十指相扣的手牵着他,晃了晃,仰头看齐贺,向他提议。
“我们出去兜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