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严本来回了寝室楼。
但可能因为是中秋,生活老师还没等晚餐后就把大门锁了。
他拖着一条伤腿也没法翻过栏杆,拿不到钱,就回不了家。
他跌坐在宿舍楼后的花田里,正在思考怎么办。
突然听见远处传来咕噜咕噜的轮子转动声,转头看见俞悦穿着附中校服,拖着个硕大的行李箱正往这边来。
再往前走是条死路,庄严本来就是故意躲在这里,结果听见俞悦大叫一声,跟只灵缇似的就蹿过来了。
庄严以为自己被发现了,没想到俞悦只是丢下行李箱钻进花丛开始吃花蜜。
本以为她只是一时新鲜,没想到俞悦是打定主意要吃杀瘾。
两手在嘴和花之间翻飞,跟施法似的一会就吃完了自己面前的一片,转眼又开始往庄严的方向吃过来。
庄严拖着一只伤腿,想站起来又滑倒,走也走不成。
俞悦吃着吃着突然发现花丛里有一人,唬了一跳,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庄严看了会,又蹲下来凑近了看。
庄严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正想道歉起来走开,却听俞悦羡慕地说:“你睫毛可真长,我要有这么长的睫毛就好了。
不仅长,还密,跟涂了睫毛膏似的。
你涂睫毛膏了吗?”
说着就要上手去摸。
庄严连忙抬手拦住。
觉得这么大一活人坐在花田里,她见到了不奇怪,反而关注睫毛,真是更奇怪。
抬手间俞悦一眼看见庄严侧脸隐约有伤,“呀”了一声,拉下他的手,歪头去看。
只见庄严半边侧脸惨不忍睹,额头一小处血肉模糊,还在隐隐渗血。
红肿的脸颊上还有之前流下,已经干了的血迹。
还不等庄严有所反应,俞悦转身就跑到花田边,拉开行李箱的拉链,在里面摸索了一阵。
回来时带着一捧东西放到地上,先拿起棉球蘸了双氧水,轻声说道:“有点疼,你忍着点。”
为他清洗完伤口,轻轻松了口气说道:“太好了,伤口不深,不用缝针。
希望不会留疤,留疤就破相了。
不过老人都说破点相,有点疤才好养大。
我哥哥背后一大条疤,游泳时就这么露着,也不耽误一群群的女生上来搭讪问是怎么弄的。
所以你不用担心。”
正说着,发现庄严轻微颤抖着,眼眶发红。
他这短短的年纪,长长的一天,经历了亲人的冷漠和利用,咒骂和伤害。
一颗心本来已经碎成一地,自己也无力再去缝补。
就等它被碾成粉末,被风吹散,消失于世间。
没有以后,所以以后就不会感受到痛了。
可偏偏有个陌生人闯进来,呼吸言语中带着花蜜的甜,怕他疼,怕他以后破相。
把一地碎片耐心地捡起来,专心致志地缝补。
那颗不争气的心,又砰砰地跳起来,不疼了,又酸又胀。
忍了一整天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俞悦正准备上碘伏了,余光瞥见庄严的眼泪,心想:这男的看着人高马大,结果这么怕痛。
自己手艺再不如邢一语,好歹也比邢不言的强嘛。
自己在殷洲受了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伤,也没这样哭鼻子。
这就叫睫毛长,绝对娘。
想到这里不仅为自己的押韵嘿嘿一笑,还好庄严自己也忙着在擦眼泪,没看见。
上完碘伏,她又剪了一小块纱布和绷带敷好伤口,嘱咐庄严这几天不要让伤口见水。
犹豫了一下,跑回行李箱边,从里面拿来一个小小的白瓷药盒。
拧开瞬间药香四溢,里面药膏冰清玉润得那白瓷都有些逊色了。
俞悦挖出一小块,在手心轻轻化开。
药膏几下就化成一滩清澈透明的水,俞悦连忙将手掌贴到庄严红肿的脸颊上。
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撑在庄严的腿上。
庄严隔着裤子都能感觉到俞悦手心传来的温热,但另一只抚上脸颊的手却冰凉如雪。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挣扎想躲开,说:“我自己来擦吧。”
俞悦看都没看他一眼,把他扳正坐好,回道:“你不会。”
她全神贯注在自己手心,一点没有察觉两人之间的距离。
这玉雪贴是邢一语好不容易才做成,材料倒不稀奇,只是制药的那个乌金吊子必须得数百年不能间断地以药养吊。
也只有传承从没断过的邢家还有这种老物件。
花了一年时间,总共就做了这一小盒,全部送给了俞悦。
只因她学艺不精,常常受伤。
这玉雪贴神奇就神奇在,配合不同用法有不同疗效。
随身带这小小一盒,就相当于带了个药箱。
她这会就学着邢一语教的,在借秋凉催药水入肌肤,散去淤血。
自己还没舍得用过,本来也没想过给庄严用。
可谁叫他居然疼哭了呢,那黑羽一样的睫毛一开一合,泪水刚涌出,马上就被擦掉。
只剩过长的睫毛被泪水粘了几缕在眼角,黑得像周遭渐渐涌来的夜。
让俞悦心软了下来,不仅拿出珍藏的玉雪贴给他疗伤,还忍不住用指尖帮他把粘住的睫毛拨开。
他是因为太娘了所以被同学欺负的吗?
还是因为太帅了所以被情敌给揍了?
胜和校风已经堕落至此了吗?
万年老二的母校取而代之指日可待了呀!
庄严没想到她不仅抚摸着脸给他上药,还自然而然地就替他擦眼泪。
震惊得整个身子都僵硬了。
他也不是没近距离接触过女生。
也有本班或外班的女生追求过,但再大胆也仅限于言语上或调笑或娇嗔。
从没遇到过俞悦这样,连自我介绍都没有,上来就动手动腿的。
可要说她真有什么心思,仿佛也没有。
指尖划过眼角,轻得像燕子侧身,羽翼轻掠过湖面,荡起阵阵涟漪久久不平,燕尾却早已消失云间。
俞悦再未开口,也没有其他动作,只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己掌间与庄严的侧脸,仿佛在精心雕琢自己的作品。
庄严也觉得自己想太多,垂下头去默默等着。
此刻俞悦确实没有其他心思,甚至慌得都有点六神无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