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又遇到几次偷盗和抢劫,干粮不够支撑他们翻过孤秦山,逃到首茂关。

    他已经尽可能地减少自己每顿的份量和次数,但还是不够。

    周围已经有人易子而食,夜里也曾听到孩子被抢走时悲惨的哭喊。

    他所能做的只有随时准备摸向腰间的那把菜刀,与人拼命。

    那晚没有任何征兆,山风冷得要浸进人的骨头里。

    下半夜好不容易才睡着,他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在摩挲自己的头发,睁开眼看见居然是父亲坐在旁边。

    他是长子,记忆中从没与父亲这般亲密。

    他还没开口,父亲只是轻轻地说:“睡吧,你睡吧。”

    太疲惫的他马上又沉沉睡去。

    醒来时以为是个梦。

    直到感觉腰间轻飘飘的,才发现系在父亲那头的绳子不知何时已经被解开。

    他大声呼唤父亲,直至在不远处的山崖边发现父亲掉落的一只鞋。

    媳妇唤他回来,给他看塞在女儿怀里的干粮。

    他认出那是之前单独给父亲的柳窑饼,因为比他们的干粮稍微软糯一些。

    他不知道父亲是何时清醒的。

    他早该意识到,父亲从喃喃自语变得沉默,从要拉着走变成自己蹒跚地跟上他的脚步,可他太累了。

    他恨自己累到已经意识不到这些变化,只知道麻木地逃。

    可是还没等逃到首茂关,就被几个厉国的士兵追上了。

    一瘸一拐的媳妇很快摔倒,他回身想拉起她。

    她却声嘶力竭地大喊:“快跑!快跑!”

    一个士兵一把将她翻过来,她还想挣扎逃走。

    士兵狞笑一下,用刺刀对着她受伤的脚一把刺下,扎进泥土里。

    媳妇的惨叫似乎让他们更加兴奋。

    几个人围着一把撕开她的衣襟,甚至懒得来追他和小女儿。

    他要跑回来,却看见媳妇仰着头,一双眼死死地盯着他和女儿,用已经嘶哑的声音哀嚎:“别回来,快跑!快跑!”

    他躲起来,一边捂住女儿哭泣的嘴,一边自己无声地哭泣。

    他想大声怒吼,却连呜咽都不敢。

    他的胸膛闷得像要把心脏压烂,他想用腰间的那把刀砍进胸膛,让自己喘一口气。

    可他还有女儿。

    所以他只有等到天黑了,下雨了,偷偷地返回。

    那些士兵已经走了,留下媳妇赤身裸体地躺在泥泞的地上呻吟。

    他用破布遮住女儿的眼睛,叮嘱她站在远处不要看。

    然后快步跑上前。

    刺刀没了,脚的血洞里被恶作剧似地插了一根七安花,粉色的花瓣被雨水淋得摇摇欲坠。

    原来人间的血雨腥风并不影响自然的花开花谢。

    他扔掉七安花,脱下衣服裹住媳妇想扶她起来。

    却发现她的整个□□已经被刀割搅得血肉模糊,混着雨,流出长长的一滩血水。

    他把媳妇搂在怀里,不住地说对不起。

    媳妇用最后的力气转头看了一眼女儿,小小的人儿蒙着眼睛,乖乖地站在雨里,听不清她是不是在哭。

    然后对他哀求:“杀了我,求求你。”

    他杀过很多生。

    以前帮父亲杀猪宰牛,开始学厨后家禽鱼获也杀了不少,直到厨艺慢慢精进,不再需要亲自动手。

    没想到有朝一日,会用自己的刀割破媳妇的喉咙。

    他把媳妇紧紧地搂在怀里,感觉她本来温热的血流到自己冰冷的皮肤上竟有些微烫,马上又被雨水凉透。

    感觉她像死在他手里的无数生命一样,短暂的抽搐和挣扎后,陷入永远的安静。

    那个等了他很多年,又陪了他很多年的人就这么死在了他的刀下。

    他恨不得随她一起去了,却只能在那个冰冷的雨夜放下她。

    好不容易赶到首茂关,关外已经聚满了逃难的人,高耸的城门却依然紧闭。

    城内的官员怕难民进城,粮食不够吃。

    他们等了好几天,没有等到城门打开,却等来了厉国的先头部队。

    狭窄的山道中,不断有人被挤下悬崖,或被踩到脚下。

    后面惊恐的人却还源源不断地挤上来。

    高连山脚下也踩到了人,自己也已经被挤得透不过气,只能一手紧紧拉住山崖边的一根枯枝,一边让女儿骑到自己脖子上。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他刚刚唤女儿搂紧,别摔了。

    话音还未落,一根流矢从女儿肩膀穿过,力大得他也差点被带倒,手上只抓住了女儿的一只鞋。

    很快更多的箭矢伴随着火焰射来,周围传来凄惨的求救声,众人纷纷逃散。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摔到不远处地上的女儿,跌跌撞撞地跑过去。

    女儿肩膀中了一箭,又从肩头跌落,痛得哇哇大哭。

    关门依然不开,官兵唯恐难民中混有奸细,呵斥他们离开。

    可后有追兵,他们要往哪里走,纵身一跃跳下悬崖吗?

    众人看守城的将领执意不肯开城门,又被连续不断的攻击逼得无路可逃,只能硬着头皮往厉军的方位冲。

    毕竟这只是先头打探的部队,人数其实并不多。

    确实有不少人暂时逃出生天,逃进树林。

    但更多的人却被抓住,包括高连山和女儿。

    厉军要把他们按男女分开。

    他跪在地方苦苦哀求,解释女儿太小,还有伤,不能和他分开。

    有个士兵看上去十分面善,从高连山怀里把女儿抱起,打量她的伤口。

    他在旁不住磕头恳求。

    那士兵手起刀落,一刀划破女儿的肚子,随手扔到一边,然后和煦地笑着看他,像在说:“看,现在没有这个烦恼了。”

    他呆呆地愣住了,望了望女儿,又望了望那个士兵,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然后不要命地要冲过去,还没到,就被人在后脑勺一击。

    痛得他几乎要晕厥过去,倒在地上,又挣扎地往女儿爬去。

    几个士兵围着他嬉笑,时不时地踹他两脚。

    有个品级高的,会点三脚猫的法术,将壶里的水倒出,施法用水罩住他的头。

    看他在水球中无法呼吸,一边挣扎一边爬,逗得其他士兵也哈哈大笑。

    还好那人学艺不精,维持不了水球多久,高连山才得以喘息。

    但等他爬过去,女儿的肠子露在外面,有一小截已经发白。

    眼泪汪汪地望着他,接不上气地挣扎了两下,渐渐眼里失去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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