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的小孩子是什么样的呢?
“我怎么知道!”
初一对十五的问题极为不耐烦。
一连几天两个人就蹲在村口的大树下,观察来往的人,尤其是小孩子。
不知道是他们过于热切的眼神还是在人群中过于出众的颜值,让许多小孩子不敢靠近。
村子并不富裕,小孩子就极具特点。
衣服是继承的,脸蛋是皴红的,人中总是挂着着鼻涕晶莹的痕迹。
“看上去灰扑扑、旧旧的”。
十五总结。
初一补充,“砍柴、挖草、做饭、洗衣、喂牲畜。”
“什么?”
“我是说五岁的小孩还需要干很多活,尤其是穷人家的小孩。”
十五呲着牙乐,“还能捉迷藏、下河抓鱼、上树抓鸟,哦哦对,还能和大黄狗赛跑。”
又补充道:“还会撒娇,也会大哭,有时候还会在地上打滚儿。”
“姐~姐~”
初一被叫的一身恶寒,“你,不准夹!”
“啊?为什么呀,我学的不像吗?我看那些人类小孩儿都是那样的。”
初一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命令道,“反正你不准夹!”
“哦——”
唉,被嫌弃了。
十五并不灰心又粗着嗓子叫道:“姐姐——”
还以为是哪里来了只水鸭。
初一强忍着不适勉强点了下头。
俩人的身份算是在明面上达成了共识。
初一抬手一指,架势摆得很足。
“弟弟,那你今晚就开始烧饭吧!”
十五反手一指鼻尖,“啊?我?”
“对,就是你。”
初一拍了拍十五的肩膀:“两横一竖就是干,一力两点就是办!男孩子最忌说自己不行,相信自己你肯定行,去吧!”
好像是被夸奖了,但感觉又不太对。
十五懵懵懂懂的被推着进了厨房。
他挠挠自己的头,开始赶鸭子上架学着烧饭。
厨房里并没有多少东西可供十五发挥的。
两位老人贫穷得很具体:厨房并不明亮,但是收拾的很干净,缸里是快见底的黑面,灶台上是一口刷的锃亮的铁锅。锅灶旁延展出一块木板搭建的置物架,用两根不甚笔直的木棍艰难支撑,上面摆放着一把菜刀,四个不成套、粗陋的碗,有两个明显是刚购置的,上面还画了两朵俏皮的花朵。
墙角有五六个坛子,都是各种大酱、腌菜。
门口还挂了几串干椒和大蒜。
十五双手一摊,“姐,真不是我摆烂,你看家里这情况,我就是神厨附体,也做不到不是。”
何况他还是个二把刀。
“正好儿!”
“什么正好儿?”
“你不是说你可爱嘛?”
现在就去试试你到底能不能把村里的人类迷得团团转。
十五无师自通,“姐姐,你的意思是让我去乞讨?”
“哎,话不能这么说,怎么能是乞讨呢?是用你的可爱等价交换!”
明明就是乞讨,要不你手里那个豁口的碗和棍子算是怎么回事!
肚里再腹诽,十五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
他默默从初一的手里接过碗和棍子,以及一点鼓励的眼神。
叹了口气,走出了家门。
刚开始十五还有点拘束,只是呆站在人家门口,敲着碗,一句话也不说。
有老妇人明白过来,“瞧你这孩子,饿了就说嘛。”
随即豁口的碗里就多了一块黑面馍。
十五弯起眼睛,露出标准的八颗小贝齿,甜甜道:“谢谢嬢嬢。您真是大好人。”
老妇人心都快化了。
十五乘胜追击,噔噔噔转身迈着小短腿跑到下一家了。
“爷爷,我有点饿,您能给我点菜吗?”
“谢谢爷爷,您真是大好人。”
“大婶,我有点饿,您能给我点米吗?”
“谢谢大婶,您真是大好人。”
“叔叔,我有点饿,您能给我块肉吗?”
“谢谢叔叔,您真是大好人。”
……
夜晚的村里,许多人脸上都挂着藏不住的笑意。
炉灶里未熄的火,照亮着厨房的一方天地。
就着这光,男人、女人和一个牛犊似的孩子,开始围着锅灶吃饭。
“嘿嘿嘿。”男人端着碗,扒饭扒得特别香。
一向冷着脸的男人突然挂笑,女人孩子都好奇极了。
“哎,他爹,你笑啥呢?”
“嘿嘿,张老爹家的那个娃说我是大好人!”
就这?
“爹,他为啥说你是大好人啊?”
儿子不解。
他在村口大树下也见过那个小孩儿,白嫩嫩的,和他们好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似的。
“那娃儿今天来讨饭,我把昨日打的山鸡肉分了块给他。”
“什么??”
女人急了,肉蛋在农村都是金贵物,一年到头就靠去山里打点野物打打牙祭,何况家里还有个正在长身体的孩子。
“咱大山还没吃上一口呢,你怎么就……”
一边说一边红了眼眶,她倒不是为自己,就是心疼孩子。
农闲时村里的男人会进山打猎,女人则会把猎物巧手腌制,被一家人视为冬日里上天额外的赏赐。
下雪的时候,女人会斫几块风干肉,合着晒干的野菜,在柴火灶里炖煮。
大山最爱依偎在母亲的身边,守在炉灶边,看肉块在大锅里咕嘟咕嘟翻腾。
那是想起来胃里、心里、身上都暖洋洋的幸福。
男人拍拍自己的胸膛,“哎,你别哭啊,你男人年轻力壮的,怕啥,这天马上就冷了,等我再去山上给你们娘两个整个皮袄子。”
他不善言辞,粗糙的大掌先是在儿子头顶胡撸一把,又拍了拍女人的背脊。
“咱爹娘去的早,叔伯婶娘在外人前头说是拿我当亲儿子,其实就是干活的时候拿我当儿子,背地里就是冷锅冷灶加冷眼。”
男人叹了口气,“小时候要不是张老爹老两口可怜我,给我口饭,咱们仨哪有机会哪有机会见面哟。”
女人摸摸眼泪,“我知道,我不是小气的人,我就是……”
她看看儿子,一时语塞。
胖黑敦厚的大山呲着牙,哄他娘:“我和爹一起去山里,爹给娘皮袄子,我给娘皮裤子。”
女人噗呲一下乐出声来。
“呀,好香啊!”
刚进门口就有一股异香钻进鼻腔里。
“初一,十五——”
张老爹,张嬢嬢把铁锹、背筐放在墙角,挽着袖子就准备进厨房。
烟气里钻出两个脸上粘了黑灰的孩子。
“爹爹,嬢嬢——”
张嬢嬢忙弯下腰给两个花脸猴擦脸,急问:“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初一、十五满脸骄傲:“我们做饭呢!”
“哎哟,好孩子,嬢嬢来做就行,没烫着手吧?看这小脸儿熏的!”
老两口心疼极了,暗下决心,以后不管什么情况都不能这么晚回家了,至少有一个人得来家给孩子做饭。
两个老人陀螺似的,一个打水,一个拿汗巾,给初一、十五擦脸。
两个人拿沾水的汗巾随便一擦,就献宝似的把两位老人拉进了厨房里。
初一指挥十五把锅盖掀起,一股肉香气张牙舞爪地在厨房里乱窜。
“看——”
张老爹、张嬢嬢凑近锅边一看,浓白的汤锅里翻滚着菜、肉。
肉?
两个老人对视一眼,“肉?这是打哪儿来的啊?”
十五往前一站,小胸膛挺了挺,“我去要的!”
初一适时地把墙角的麻袋拖出来,抖落出一堆的瓜果菜和粮食。
张老爹嘴唇颤抖:“你们,你们去要饭了?”
“也不算是吧,我就说自己饿了,村里的人都是主动给我的!”
张嬢嬢眼眶红了。
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家里这种条件,怎么还把两个仙童似的娃娃留在家里,现在竟然逼得两个孩子去要饭!
预想中的夸奖全没有,沉默弥漫,灶台里柴火爆裂出噼啪声,初一听到了抽泣声,而后声音越来越大,两个老人竟瘫坐地上痛哭起来。
初一、十五完全懵了。
人类,真的太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