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求助地看向初一。
饶是观摩学习人类许久,初一还是搞不清这些莫名的、丰沛的感情。
疑惑、迷茫、好奇。
而且心口有点酸酸涩涩的,很不舒服。
她的小手直直地触碰上了嬢嬢粗糙的面庞。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在初一的指尖,湿湿的,触电似的。
哦,这就是眼泪啊。
十五也有样学样的把爪子伸到张老爹的脸上,还尝了下指尖的湿意。
两位老人一瞬愣住了。
这俩孩子这是在做什么?
张嬢嬢如梦初醒似的,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
将两个孩子搂进怀里,“嬢嬢没事,都是嬢嬢不好,吓坏你们了吧。”
初一、十五依旧愣愣地摇摇头。
“好孩子,去屋里等着,嬢嬢给你们做饭。”
十五嘴快,“饭已经做好了呀。”
“瞧我糊涂了,我来给你们盛饭,咱们一起吃饭!”
看着恢复如常的爹爹嬢嬢,初一十五也高兴起来。
一趟一趟的从厨房往屋里运东西。
就着一盏豆灯,他们就像普普通通的一家四口一样,说着食物的味道,白天发生的趣事。
直到星月高悬,他们才渐次休息。
第二日天还擦黑,嬢嬢就把初一十五两小只摇醒了。
十五揉着眼睛问怎么了。
嬢嬢一边给初一穿衣服,一边笑眯眯地回答他,“去城里。”
“去城里做什么?”
张老爹笑着:“玩呗——”
四人花了三文钱,坐着驴车摇摇晃晃进城了。
轿马熙攘,人流如织。沿街摊贩叫卖声不绝于耳。
初一看直了眼。
十五兴奋的摇头晃脑。
下了车,张老爹和张嬢嬢抱着一个大布袋进了当铺。
见到来人,掌柜的稳坐高台,眼皮都不抬一下。
只一个伙计挂着假笑慢吞吞走出来。
“您老要当什么?”
张嬢嬢解开包袱,露出几件旧衣来。
“您给估个价。”
伙计拿把臂长的尺子,也不上手,把包袱里的衣服一件一件挑出来,就往旁边一甩,整齐码叠的衣服,转眼就凌乱成一堆:“一件五文,五件二十五文。”
张嬢嬢心疼地摸起一件,递到伙计面前,“您看这几乎都是新的,五文钱太少了,再给加点吧。”
伙计看老人落魄,故意膝斩砍价,“款式老旧,颜色也不鲜了,我们收了也不一定能卖出去,还怕砸手里呢。”
“您说的这个价格就是买布料也不够呀,况且您看这几件衣服针脚多细密啊,布料也厚实,一件再加三文,行不?”
张嬢嬢恳求。
伙计道:“您老要是舍不得,趁早拿走。”
“你身上这件多少钱呀?”
一道孩童的声音脆生生的插-进来。
伙计和掌柜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孩子!
粉雕玉琢,珠圆可爱。
伙计微微弯腰,笑道,“这位小小姐,我这衣服看着不起眼,也得二十文一件呢,掌柜的专门给跑堂做的,穿几年都不带破的。不过我们这都是粗人穿的,您可莫上身,仔细伤着皮肉。”
初一非常反感他见人下菜碟的做派,又恨他看张嬢嬢时居高临下的眼神。
也学着他的样子,眼高于顶地看着他,撇撇嘴。
“呵,我当什么稀罕货呢。”
伙计摸不清初一、十五的底细,又怕得罪哪家的小少爷,小小姐,只能干笑。
初一有心想替嬢嬢讨回公道,捉弄捉弄这狗眼看人低的伙计。
“那你看我弟弟这件呢?”
伙计好奇的走到十五跟前,身子压得更低了,“这位小少爷,容我摸摸材质。”
十五倨傲的点点头。
高台上的掌柜,也抻着脖子往这边看。
“咦?”
掌柜的急问,“怎么了”。
伙计满脸疑惑。
他还从来没见过这种料子。
看上去就是普通的麻布,纤维很粗粝,像是最贫苦百姓穿的,但是触手摸上去,却又像最高档的绸缎,丝滑柔软的不像话。
伙计摸着十五的衣角,啧啧称奇。
“莫不是蜀中新出的丝绸?”
十五捂着肚子大笑。
“什么丝绸!就是苘麻织的!”
“不可能!苘麻粗糙,不可能这么柔滑!”
伙计虽跟着自己才三年,但是胜在眼力好,估宝几乎没出过错。
好奇的掌柜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也不客气地伸手过来摸。
初一眼疾手快的将掌柜连同伙计的手都从十五的衣服上拍下去。
掌柜的捂着红肿如猪蹄的手,直吸冷气,哎哟哎哟的呼痛不停。
伙计不可置信,这女娃怎么这么大手劲!
张老爹和张嬢嬢,默默的将两个孩子罩在身后。
十五的小脑袋缝隙里钻出来,挑衅地问,“你快说,我这件多少钱!”
“这,这我看不出。”
“那掌柜的你来说,你刚刚看也看了,摸也摸了也给估个价吧!”
那掌柜的眼珠一转,想着那料子奇怪,又见两个娃娃不似寻常人,估计是哪家的老仆带着主家的小姐公子外出。
于是忍着疼,腆着笑脸,恭敬答道:“小公子身上的衣料,观之质朴,抚之丝滑,老朽坐堂多年,还从未见过此等布料,不敢估价。”
滑头!
“你这里不是当铺吗?连这布料衣服都估不出价格,那你还开什么店呀?难道说你这店里的珍宝文玩也是随意估值,漫天要价?”
掌柜的一噎。
开当铺的,最重眼力,最重诚信,“童叟无欺”四个大字还明晃晃的挂在墙上。
失客是小,失信是大。
要是让人知道他们店里连件衣服都不会估价,那这生意还做不做了,城里也不止他们一家当铺。
但是万一估错了,岂不是很没面子。
伙计揣摩掌柜的意思,又想卖个好儿,便主动开口。
“一般丝绸的料子,做一身也得一两银子,小公子这身不比丝绸差。”
“好,那便一两银子卖你了!”
说完,十五就开始扒衣服。
“哎,别——”
四个人八只手,齐齐按住了十五。
抬头一看,分别是当铺的掌柜、伙计,还有满脸心疼的张老爹,张嬢嬢。
掌柜和伙计,是不想花一两银子买件孩子的旧衣。
能花一两银子给孩子买衣服的人家,怎么可能会给孩子买旧衣!
要是成人衣物还好说,孩子的衣服,收了就得砸手里!
他们可不能当冤大头!
掌柜的埋怨地用眼刀扎向伙计。
马屁拍在马腿上,伙计又心虚又恼火。
张老爹张嬢嬢是不舍得十五当掉自己的衣服。
他们都听到掌柜和伙计的话了,知道是很珍贵的东西,肯定是十五的亲生爹娘精心挑选缝制的。
张嬢嬢温声道,“好孩子,好端端的当衣服干什么,快穿好了。”
“那爹爹和嬢嬢怎么想起来当衣服呢?”
初一发问。
“这些衣服穿不着,放在家里也怕霉坏了。”
看着两位老人身上的补丁,这个理由显然很没有说服力。
掌柜的是个有眼力劲儿的。
听弦知音。
看两个孩子面带恼怒之色,咄咄逼人。
想是伙计刚才的态度惹恼了两人。
本来掌柜的是不将他们放在眼里的,两个没见过世面的老翁老妪,两个乳臭未干的娃娃。
即便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少爷,大不了这单生意不做,将他们赶走便罢了。
谁知道这两个孩子像是看出他的打算似的。
高声叫嚷,门口转眼就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
初一十五就地一蹲,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双碗筷,边唱边敲:
这家当铺真是怪,掌柜伙计眼睛坏。
麻衣粗布当成宝,上好衣衫反倒甩。
童叟无欺门头挂,见人下菜心思歪。
博古架上件件摆,不知何人将要栽?
这简直是把掌柜的架在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