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情知此事难以压下去,道:“封锁大觉寺,传话的宫女和居士回寺里等候传唤,无旨不得外出。”她顿了顿,垂目看向赵王妃,左右为难,若是处置了有损赵王声誉,若是不处置众目睽睽难以交待,只盼着众人求情才好。
然则人命关天,那些命妇们又怎会在这个关头轻易开口呢?不过须臾,赵王妃乌发已经染满了霜雪。
胶着之际,谢沅芷跪下求情,“王妃去往大觉寺缘由已然说的明白,皇后娘娘只需召来看管仓库的居士,一问便知。”
皇后扬了扬手,正要命素春着人来问,那闯进来的小宫女颤颤巍巍道:“回禀娘娘,此名女尸正是在仓库附近发现的,看管的居士已然、已然不见了。”
众人皆倒吸了口冷气,看向赵王妃的目光更是多了几分畏惧。李贵妃疾言厉色道:“还有什么好问的,咱们这些人里竟然出了杀人嫌犯,皇后娘娘不把人看管起来,难不成等着这疑犯见皇上吗?”
皇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下令道:“赵王妃一并封锁在大觉寺。”她轻轻拂去赵王妃头顶的雪,安慰道,“灵雨莫要心焦,待此事查明了总会还你一个清白的。”
苏灵雨一直垂首等待着,听到这话才抬起了头看向皇后,“是,臣妾相信,世间事总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皇后所有心思都放在了这突如其来的噩耗上,只点点头便传人押送苏灵雨和其侍女去往大觉寺,并没有注意到苏灵雨在说这话时的目光是那样清明锐利,仿佛一把从水中浮起的刀。
眼见赵王妃离开,皇后神色肃穆道:“今日乃凯旋大喜之日,什么事都待明日再说,听见了吗?”
众人皆明白皇后是想等待赵王获得封赏后才禀告此事,当下也不敢多说什么,只纷纷称是。李贵妃却暗中看了五公主一眼,那厢五公主便趁着混乱,悄悄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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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灵雨由着内监押往大觉寺,大觉寺建在行宫西侧,平日里只要走个一刻钟便也到了,只是因着皇后娘娘吩咐,几个人要避开齐帝一行人,只能绕着小路走,便远上了几分。雪天路滑,苏灵雨走得极慢,两位押送内监皆是宫里的老人,最知道宫里风云变幻莫测,故而便是面对落难的苏灵雨也不敢催促,只放慢了脚步跟在后面。
脚下的积雪越发厚了起来,走在上头咯吱咯吱响,一阵阵寒鸦簌簌飞过,苏灵雨陡然停下了脚步,问道:“两位公公,咱们走了多久了?”
脸略方些的那位道:“回王妃,有两刻钟了,再有一盏茶便也到了。”
苏灵雨转过身,望着来时的脚印,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道:“两位公公是老人,想来知道我进王府那日王爷便领兵出征了,我们夫妻已有三年未见了。此番进了大觉寺,不知何日才能出来。”她褪下腕上一对玉镯,一人一只递与他们,“我有个不情之请,烦劳公公允许我回去看上赵王一眼。”
“只远远一眼便好。”
两个太监彼此互看了眼,这对翡翠玉镯一看便是上等好货,通体翠绿,水色温润,只是想到皇后的吩咐有些为难。
苏灵雨手镯塞进两人怀里,又道:“两位公公大可放心,我绝不会让人瞧见的。”
圆脸的那个一跺脚,终于应承了此事,方脸的也只好收下了镯子。
几个人悄悄地原地返回,走到行宫正门附近便停了下来,正巧齐帝率领着众将士来到门前。远远看去,那赵王一身金色盔甲,比之三年前的温润儒雅又多了些边关英姿,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物,怪不得赵王妃这般痴情。只是若当真比较起来,那谢三公子比赵王又多了些世外清冷,与赵王妃这周身的空灵气质更为相配,若是这两人站在一起,那可真是神仙眷侣了。方脸公公这般想着,不觉暗自可惜。
苏灵雨站在苍松下,眺望着不远处的人,那里乌泱泱一片,像是天上投下的云影。
女眷们踮着脚张望,有性子放得开已经开始窃窃私语,“哪个是谢三郎?”
苍松枝下,飞雪空中,唯有苏灵雨第一眼便从人群中瞧见了他。
谢介,谢三郎。他虽穿着盔甲,却与那些沙场男儿大相径庭。他还是同从前一样,寒如霜雪,淡如松柏,双眸深邃教人瞧不出什么情绪,既没有因着战事胜利而欣喜,也没有因着战功在前而自傲,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三年的岁月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只是,他们身份有别,不再如当初了。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苏灵雨红了眼眶,极力克制着,侍女葛兰察觉她的异样,握住了她的手。苏灵雨手心传来温暖,也回握过去。两人对望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
葛兰压低了声,恳切道:“苏姑娘,你若是后悔了……”
苏灵雨打断她的话,“我不会后悔的!方才我只是想在自己还是清清白白的苏灵雨时再看他一眼,等下次再见,我就是疑犯赵王妃了。”
她深吸一口气,转回了身,从容道:“两位公公,我已经看过了,咱们走吧。”
两个内监面面相觑,他们接了镯子便是给赵王妃留足了时间,没想到她费了这么大功夫只为了这短暂的一眼。看来人世间的男女真情果然教人唏嘘呢。
四人转身离开,渐渐消失在风雪里,他们谁都没注意到方才苏灵雨看的人也以清淡又炽热的目光回看过来。
“家里人也都惦记你呢,特别是你妹妹,起先我没答应带她来,闹了好一番脾气。”冯氏见到爱子,眉梢眼间挂着笑,一句话说完却注意到谢介望着空空的松树,不由得道,“你这孩子,瞧什么呢?”
谢介这才收回了目光,淡淡道:“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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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大觉寺时,雪已有四指深了。大觉寺门前站了一排侍卫,为首的板着脸问道:“怎么才到?”
“雪大难行,路上耽搁了。”两个内监瞧着这人眼生,忖度着这恐怕不是皇后娘娘安排的人,说话便也愈加客气了几分。他们依着规矩不能进去,便就此告别,“王妃,辛苦您小住几日,不日案子查明了奴才们再来迎您。”这话既是提醒侍卫好生善待王妃,也是他们的真心话,毕竟像赵王妃这样平易近人的主子,两人自是希冀着她早日从这和尚堆里出来的。
苏灵雨颔首感谢,随着侍卫进去了。大觉寺已无往日的热闹,一路上连个洒扫的小僧也没见到,想来现在众人皆被困在房里了。
大觉寺住所分为东西所,东所供寺里的僧人居住,西所供居士和香客所住,其中又有一道高墙隔开,北边住的是男子,南边住的是女子。苏灵雨所住的地方正该是在西南角,果然,进了西南小门,那侍卫头指了指角落的位置,冷声道:“就那里,自己去吧。”
葛兰气不过,欲上前理论,苏灵雨拉住了她,宠辱不惊地走了过去。直到苏灵雨推开房门,她方明白那侍卫何以这般嚣张。
五公主湘容坐在那里,左边跟着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看便是刑狱老手,右边则是负责看管仓库的居士。四周则摆着老虎凳、夹棍、荆条、木杖等刑具,俨然是一个刑部大堂。
她看到苏灵雨进来,道:“本公主等你很久了。”
苏灵雨道:“五公主此时此刻不是该在庆功宴吗?”
五公主却并不回答,纤细的手指轻叩着案板,护甲碰撞木材的沉重声音在房间里回荡,愈发显得安静起来。许久,她才道:“瑶光殿上,旁人未曾注意,本公主却耳清目明,你可并未否认与谢介相识。”
苏灵雨道:“五妹妹是要我自证清明吗?据我所知,若要状告他人,须得拿出证人证据,否则岂不是人人都可以空口无凭污蔑他人了?”
五公主话锋一转,“此事本公主没有证人,但大觉寺死人之事却由不得你辩白。”她看了眼那居士,“这人嫂嫂认识吧?可巧,我刚出来便找到了她。莫居士招供,今日辰时正刻嫂嫂便已然处理完仓库之事,而嫂嫂抵达瑶光殿却在整整一个时辰之后。大觉寺离行宫这样近,嫂嫂不该好好解释一番吗?”
苏灵雨摇摇头,“当时我恐大殿有异,便与葛兰查看了一番,故而耽搁了。”
“可有证人?”
苏灵雨摇头,“只有葛兰。”
五公主冷笑,抬手示意,“嫂嫂所言不合常理,看来只能等重刑之下的真言了。”
话音刚落,一个汉子便走到了苏灵雨身后,毫不费力地将其双手捆住,连拖带拽地将她扯倒在地上,只见他搓了搓双手,拿起粗壮的荆条高高扬起。葛兰见状慌了神,扑在苏灵雨身上,苏灵雨却将葛兰推到了一边。荆条最终还是结结实实落在苏灵雨身上,在场的人谁听了都知道这力道之大,苏灵雨却只是紧闭着双唇,没有出一点叫痛的声音。
葛兰红着双眼瞪向五公主,“殿下只因传闻说我家王妃与谢介有私,便借大觉寺之事泄私愤,不怕皇上皇后知道了惩戒于你吗?”
那看守的居士微微皱眉,未曾料想到事情进展到这等地步,也道:“五公主殿下,此案皇上尚未下令审理,恐怕不能私自动刑。”
“吵到本公主的耳朵了。”五公主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只道:“将两人捆了,扔出去。”
另一个汉子用麻花绳结结实实捆住了两人,一手一个,麻利地将两人拖到了附近的柴房里。
不知过了多久,柴房的门轻轻开启,莫居士悄悄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