烨国南境数十年间战事不断。半年前趁着岭南闹饥荒,边城将军秦奉轻松拿下十座城池。岭南王柳承义为了保住王位,愿意做烨国的附属国,并送世子柳怀丰入洛阳为质。
西城门外。
数十个禁卫将一辆马车围在中间,年轻的马夫梳着岭南样式的发髻,眼神中透着紧张,隔着半透明的车帘隐约看到一个人影,微风拂过,只见一穿着青色长衫,柳叶眉丹凤眼的青年正端坐着。
“真是欺人太甚,明明可以从南门直入,非得让我们绕道西门。”马车边站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正牵着一匹黑马。
“小八,咱们这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马夫何溯声音压的很低。
此时方辞的马车已经出了西门,禁卫让出一条路,马车停在十步以外的地方。
柳怀丰也适时的走下马车。
“世子殿下此行一路辛苦了。”方辞说着便示意让高剑与禁卫对其进行搜查,“为了确保安全,我们需要搜一下,你不介意吧。”
“一切都听殿下安排。”柳怀丰往旁边挪了一步。
搜查完毕,高剑在方辞耳边说了一句没问题。随后方辞将柳怀丰带去东宫。
高剑骑马领着柳怀丰的马车从侧门进入,穿过几道院门后她勒住缰绳下马,此处是听风院,步行入门却是一处被枯黄残叶落满的庭院,那是一棵早就枯死的槐树。
“这……都多少年没住过人了。”小八瞪得眼珠都要掉了。
“世子殿下来的太急,尚未来得及安排杂役来打扫。”高剑按照方辞的吩咐办事。
“此处风景不错,又偏僻安静。”柳怀丰将袖子扎起来,“只是一些洒扫的小事,我们三人足矣。”
一个时辰后,三人将院内与屋内收拾干净。
柳怀丰坐在门口的台阶闭上眼上晒太阳,汗水将衣衫浸透,以后的日子注定不太平。
一个月后,已是深秋,洛阳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举行一场秋猎,今年由太子方辞邀请都城年轻世家子弟前往洛阳城郊围猎。
围猎营地。
“那就是岭南来的小白脸?”
“杨兄慎言,人家好歹也是一国世子。”
面对世家子弟讥笑,柳怀丰不想多生事端拉了一把缰绳想要远离,却突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蹴鞠,正中马头,场面失控了。
“殿下!”小八吓得愣在原地。
柳怀丰极力控制发狂的马,却冲向一旁的人群。千钧一发之际,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叶言之伸手拉住缰绳,但马挣扎的太厉害翻了过去,此刻已经来不及多想,纵身一跃拉着柳怀丰翻身躲过马蹄。
“世子殿下,你……”叶言之扶着柳怀丰的胳膊将他拉起来,却觉着他的骨头摸起来怪怪的
“多谢。”柳怀丰有些不自然的甩开叶言之的手。
方辞听到喧闹声后走过来。
“太子殿下……”
刚刚还在肆意大笑的几人吓得满头大汗。
“叶言之,你先去寻御医来。”方辞目光犀利地看着闹事的几人。
“我并无大碍。”柳怀丰拍去衣服上沾染的尘土,如今每时每刻都代表着岭南的颜面。
“几个杂碎罢了,扰了两位殿下雅兴。”应呈也在被邀请之列,刚刚闹事的几人是他安排的,此时的气氛有些微妙,“还不滚,难道要殿下请你们?”
“应将军。”方辞此前并未见过应呈,只是听说他在北境遭人行刺瞎了一只眼睛,而眼前这青年正巧带着绣着金线的眼罩。
“末将应呈,见过太子殿下。”应呈朝着方辞弯腰行礼。
叶言之带着御医走来,诊脉后确定柳怀丰并无大碍。
方辞得知方忧已经到了,这几个闹事的人来头都不小,只能暂时放过他们。
鼓声过后,参与围猎的人已经牵着马在高台下等候,方忧坐在中间龙椅上,看着面前这些年轻人,恍惚间一下子回到四十多年前,自己也曾如这些年轻人一样参与围猎。
“皇上,可以宣布开始了。”常厉靠近弯下腰小声提醒。
方忧抬起手,随后一支响箭穿过云霄,台下众人骑上马离开营地,冲在最前面的正是太子方辞。
方忧屏退所有人,只留下司天监杜沣。
远处的常厉只能看到两人背影,听不清说了些什么。
“他这股子冲劲倒是有些像我。”方忧虽不满意方辞的出身,但他这一年来倒是有些长进。
“那岭南世子身边的女子可是十一公主?”杜沣虽年事已高,但仍耳聪目明,早就注意到人群中的叶言之。
“不错。”方忧的视线也转移到叶言之那边,长相与淑妃有些相似,不经想起些旧事。
“皇上还是放不下叶霏。”杜沣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不舍。
“是朕对不起她们母女。”方忧有些后悔,但在江山社稷面前其余的一切都可以舍弃,“你说的时机究竟何时能到?”
“十月长安天祭。”
树林中。
此处僻静,隐约听到虫鸣鸟叫。
“殿下,你看那边。”小八压低声音指着远处,穿过百步外的密林小溪边有一群梅花鹿。
“小八,你就待在此处。”柳怀丰看了一眼叶言之,“至于你……要跟着就跟着吧,不要惊扰到鹿群就行。”
柳怀丰一跃下马,随后背起箭筒手拿长弓慢慢靠近,忽然吹来一阵南风,他压低身子尽量贴近一旁的树木,梅花鹿警觉地抬起头,四处张望后才放心继续饮水。等风停下,柳怀丰拉起长弓,没有任何停顿羽箭射出,一声哀鸣后鹿群四散而逃,一只梅花鹿倒在血泊之中。
“殿下真厉害。”小八飞奔过去,但他那娇小的体格完全抱不动。
叶言之射出一支响箭,等待片刻后几个侍卫推着板车出现,上面已经放着一些小兽,领头的标记好鹿后收到车上。此时附近又出现羽箭声,随后侍卫推着板车离开。
“怀丰殿下。”
柳怀丰正准备上马,忽然听到远处有人在喊他,一回头就看到应呈在几个世家子弟簇拥下骑马过来。叶言之有些不好的预感,牵着马走到柳怀丰身侧。
“刚刚看到板车上运走一只鹿,难道是殿下猎的?”应呈翻身下马,让几个狗腿子骑着马等在后面。
“是我猎的。”柳怀丰回答。
“殿下好箭法,不久听禁卫来报,北山下有狼群正在狩猎,若是能猎的头狼,皇上有重赏。”应呈回过头指着其他人,“我等准备前去一试,想邀请殿下同往。”
北山。
抵达此处时,已经有不少世家子弟骑马赶来,从山坡上往山下看,狼群正试图包围羊群,一时间飞沙四起,头狼就在其中。
“两位殿下也到了。”
“那不是没我们机会了。”
众人议论纷纷。
“若是猎得头狼可领千金,世子殿下你先试试。”方辞骑马靠近柳怀丰,挂在马鞍上的箭筒已经空了一半。
“此处距离山脚尚有数百步,我连一成可能都没有。”柳怀丰尴尬地笑了几声。
山坡上的吵闹声惊扰到了狼群,随后只见头狼朝着高出嚎叫,随后狼群进入山下密林。
“追过去。”方辞迅速冲了出去,随行护卫的高剑紧随其后。
然而正在远处观望的应呈却悄悄朝着随从打手势,随从心领神会趁着人多眼杂也骑马跟着离开了。
北山下树林越加茂盛,在往里走已经没有路了,此时完全看不到狼群的踪迹。
“殿下,再往里走极其容易迷路。”高剑觉得后背发凉。
“若是让应呈猎杀头狼,以后应家的势力只会越来越大。”方辞对于追踪并没有经验,眼下只能作罢,只能寄希望于头狼已经离开这片树林。
可就在他离开后,应呈了这里,他的随从柴武做过猎户,对于追踪猎物自然是不再话下,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狼群离开的方向,沿途留下不起眼的标记,引导应呈前来。只是不巧的是,小八也注意到沿途草丛中新这段的树枝。
“应该是刚刚留下的痕迹。”柳怀丰捡起树枝仔细看了看,根据弯折的方向又找到了下一根。
“殿下,我们要不要顺着这个标记去看看?”小八对标记的尽头有些好奇。
柳怀丰注意到附近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叶玄卫,这里应该还在围猎场内吧。”
“附近还有暗哨,不过这里距离边界很近,密林里可能有毒虫猛兽出没,殿下还是早些返回为好。”叶言之跳上附近最高的树杈上,“从此处往东南方向走便可以回到开阔地带。”
三人回到路上骑马准备往回走,忽然暗处射出几根弩箭,好在叶言之反应迅速拉着柳怀丰跳下马,弩箭扎进路旁的大树。
“何人如此放肆?”叶言之让柳怀丰和小八躲着,自己走到路中间,但并无人应答,又不知何处射出弩箭,全被她用剑鞘挡下,虽然此处地形复杂,但暗哨定会及时发生情况,便及时朝着天上射出报警的响箭。
“好像情况不太妙。”柳怀丰注意到暗处人影攒动,瞅准时机从马鞍上取下两柄剑,“叶玄卫,我与小八有一些武艺傍身足以自保。”
随着一声哨响,暗处的刺客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一共八人,戴着青色面具,穿着墨色行衣,手持双刀。
“躲好!”叶言之用剑柄打在马屁股上,枣红马吃痛迅速冲向面前的刺客,随即撞翻了两人,打乱了阵形。
“快拦着马。”其中一个手腕系着红绳的刺客应该是这些人的首领,指挥一人去拦截枣红马,此时摔倒的两人也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现在是三对七的局面。
“此乃皇家围猎场,现在离去尚有一线生机。”叶言之将鸿骨剑横在面前。
“主上有令,取岭南世子首级者,家中可得黄金千两。”为首那人一声令下,七人合围过来。
叶言之剑招伶俐,面对七人毫不逊色,十几招下来已经斩杀两人,击伤四人,只有为首那人武功高一些还未受伤。见情况不对,此人将重伤不能行走的两人灭口后,带着其余人消失在树林中。
“立即返回。”叶言之与小八同骑一匹马,由于暗哨迟迟没有动静,她担心还有埋伏只能更加小心谨慎。
半个时辰后回到营地附近。
“这次多谢叶玄卫。”下马后柳怀丰朝着叶言之拜了一拜。
“分内之事。”叶言之上前拦着他,随后小声说,“那些人冲着你来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这警示的响箭竟然并没有回应,或许……”柳怀丰说到这戛然而止,这已经不是他能多嘴的事情了。
叶言之带着柳怀丰回到观礼台后,她去了方辞营帐。
“什么!”方辞震惊中一拳砸在木案上,围猎场的暗哨都是玄羽营的人,现在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还没等方辞想到对策,尉迟白却在此时进入了营帐。
“殿下,北山下……”尉迟白看了看一旁的叶言之。
“言之,你将柳世子遇刺的事情再仔仔细细复述一遍。”方辞知道消息很快就要传到父皇那里,眼下必须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尉迟白听到叶言之说完,便已经有了对策,此前已经派人去检查暗哨,现在应该快回来了。
“殿下,统领。”灵玉走进来,“事发地点附近两个暗哨失踪,刺客留下的踪迹消失在营地附近。”
“刺客必定是参与围猎的人带来的。”方辞蹲下身查看刺客尸体,“言之,根据你的描述,这些人并非武功高强之辈?”
“是的殿下,就算是为首那人武功也比不过禁军,不像是死士,用的都是江湖招式,像是……”叶言之想起当年江湖武会上曾经见过的那些门派,“太原的山清派。”
听闻此言方辞陷入了沉默,听到太原和山清派,能联想到的就是宁王方梧,他的属地便是太原,先宁王曾经送他去山清派学艺。
“此法拙劣。”尉迟白并不觉得刺杀的事情是方梧做的。
“派人搜山,找到失踪的暗卫,至于那些刺客……”方辞知道一旦搜营便会得罪洛阳世家。
叶言之继续奉命保护柳怀丰,此时已经夕阳西下,她骑着马走在前面,护送马车进城。
“殿下,现在应该不会有危险了吧。”小八跟在车边,看着前前后后望不到头的车队安心了不少。
微风吹过车帘,却见柳怀丰右手扶着额头似乎是睡着了。
“殿下正在休息。”何溯放慢了速度,“殿下吩咐过,你走累了可以上来”
“那就谢谢殿下了。”小八被何溯拉上马车坐在前面。
此时柳怀丰微微睁开眼,眼前浮现出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在这远离岭南的洛阳危机四伏,目光落在骑着枣红马的叶言之身上若有所思。
当夜,东宫听风院。
小八点燃木案上的烛台,隔着屏风背对着正在换衣服的柳怀丰,视角绕过去,却见铜镜前的柳怀丰分明是个女子,正用木梳梳理长发。
“殿下,这样的日子还要多久。”小八担心柳怀丰身份暴露会引来杀身之祸。
“还得再为岭南争取些时间。”柳怀丰重新盘起头发又恢复了男子打扮。
“殿下,时辰快到了。”何朔守在门外,“叶玄卫已经到走廊了。”
“比起东宫其他人,这叶玄卫倒是一点也不介意我们是岭南人。”小八对叶言之的印象还不错。
“你可不要小看她,总觉得她看我的眼神有些……”柳怀丰停顿了片刻,“罢了,先随我去赴宴。”
夜宴。
方辞坐在正中间,左侧是太子妃苏薇。
“今日之事让柳殿下受惊了。”方辞举杯一饮而尽。
“多亏殿下安排的叶玄卫,我才能安然无恙在此饮酒。”柳怀丰跟着举杯。
“原来是叶玄卫。”苏薇接过话,“此前从江宁来洛阳也是由她护送。”
“让言之也一同入座。”方辞稍微侧着脸对站在后面的高剑说。
不久后。
叶言之来到院门外将剑递给侍卫,随后除掉身上软甲进入,行礼后得方辞允许坐在柳怀丰对面。
一轮一轮敬酒后,方辞与柳怀丰有些喝醉了。
“殿下时候也不早了。”苏薇并未饮酒她起身来的方辞身侧,“明日早朝若是让父皇闻到一身酒气可就不好了。”
“今日开怀畅饮本宫甚是高兴,来人送柳殿下回去休息。”方辞本想着趁着他酒醉套出些话,可没想到这柳怀丰这般能喝,此时自己已经头脑发胀、双脚无力,在苏薇的搀扶下勉强站起来。
“不……必,我……自己可以……”柳怀丰只剩下最后一丝清醒,就在她踉跄着摔倒之际忽然一双手稳稳扶住。
“太子殿下,就让我送柳殿下回去。”叶言之在侍从之前出手将柳怀丰架在肩膀上。
“那便由叶玄卫送柳殿下回去。”苏薇本想借着机会与叶言之说些话,现在只能先送方辞回寝宫。
月光之下,叶言之扶着柳怀丰。夏夜的热风让柳怀丰感觉自己身处蒸笼一般,走了许久汗流浃背酒也醒了。
“怎么是你?”柳怀丰看着一旁扶着自己的人却是叶言之原本还有一丝醉意也被吓醒了。
“若是换了旁人,殿下怕是今夜很难回到听风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