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上旬，稻谷丰收已进入尾声，其他果实的丰收正陆续进行。收割完谷子后，付妈妈难得清闲，在自家门前刺绣，伴随几声啁啾，不失为好景。几天后新的忙活又要开始，红薯、凉薯、毛豆等皆已成熟。

    付妈妈动作飞快，不过三日，一楼侧房里就有了它们的身影。里头别有洞天，架子上、角落里放置着各种瓶瓶罐罐，另一角落堆积着许多南瓜，足足有十五个，大小不一，形状各异。墙边还放着各种果实，有留种的丝瓜、玉米以及大蒜，有晒干的花生与未脱壳的毛豆，还有刚采摘的凉薯与红薯等。

    白榆拿起它们往水井方向走。井口上方搭着一个简易小棚，井水澄澈清凉，底部的几块石板隐约可见。白榆从井边拿起一个被缝缝补补的葫芦瓢，舀出几瓢水到盆里，薯子、花生全被水淹没才停下，她随即蹲下清洗。长庚则打量着井边这堵奇特的黄土墙，一堵有很多个圆孔洞的墙。她飞奔于各个洞前，鬼鬼祟祟地勘探。这是春夏蜜蜂筑的巢。

    鲜美的凉薯已剥好皮并被切成大小均匀的块状，热气腾腾的红薯与花生已出锅并放凉。白榆吃得津津有味。吃饱喝足后，收拾时但见厨房台面放有一台手机。是付妈妈的手机，她又忘记带了，这习惯可不好。白榆瞥了一眼，就将剩余的放进冰箱，等她回来吃。冰箱的东西实在多，冷藏层就要没地方放。辣椒、鸡蛋、番茄、小南瓜等塞得满满当当，如今还多了白榆新煮的食品，付妈妈回来不愁吃了。

    今儿付妈妈又去坡上了。本来白榆也要去的，但午时天气炎热，付妈妈是舍不得她被晒，基本上不会带她一起去。现在已是中午，付妈妈还未回来，天空却是乌云密布。眼看马上要下大雨了，白榆赶忙跑上楼收衣服，长庚差点就被甩出。

    白榆赶到顶楼时，屋后的树林正沙沙作响，不受控制地四处晃荡，仿佛波涛汹涌的巨浪，令人生畏。两张蓝白、粉红的床单与衣架上的衣服被风刮得胡乱飘荡，白榆飞速将它们拿下并揽成一团。在她的斜对面，伯母也急着收揽晾晒的衣裳。

    白榆把衣物收好后，猝然瞥见地上还晾晒着东西，青色的油桐、黝黑的油桐籽以及乌黑的油桐壳。对于这东西她尚有印象，油桐籽可以卖给榨油的人、油桐壳晒干后能用来烧火，没想到妈妈还在捡。将它们全部收好后，白榆把挂在卫生间外墙的牛油果绿的大型钩柄雨伞取下，这是两年前她买给付妈妈用的，现在仍然完好。

    出了门，眼下有两条路可去，一条是穿过村子的平坦路，一条穿过枫杨树、沿枫树林而转的崎岖路。白榆果断选择枫树林上的小径跑出去。这条路比较近，白榆预估付妈妈回来时也是走这条，毕竟他们经常走。白榆匆忙越过枫杨树，长庚惊得躲进她头发里。枫杨树毫无异样，只有树叶沙沙响。

    拐过一个小山坳，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型的山神庙，四面墙是青灰砖，屋顶是双坡斜顶，瓦砾是青灰瓦，正门是一个圆拱门。屋内中间供奉着一个由几个石头堆叠而成的“石像”，其正对的圆拱门前放着一个黑棕色弧面陶瓷小香炉。只有几根香根插于香灰中，并挂着乌黑的蜘蛛网，门上，房内也挂着破烂的蜘蛛网。白榆敬畏地看一眼，便继续向前奔跑。

    现时山中很是狂妄，风笑得猖狂，树掀着巨浪。白榆已穿过枫树林，从当下山坳的山脚往上爬。这条路能浏览村落的大半景象，尤其是那金灿的田野、蜿蜒的清河与干净的沙石滩。

    在途中白榆遇到了许多熟悉的朋友，马兰、檵木、地桃花、落葵薯、鸭跖草、苍耳、商路等，但她都来不及打招呼，对路旁的李子树、油桐树等，也是一瞥而过。路边那些掉落的、腐烂的油桐她倒看得清，因为有几个跑到路中间来了，她差点踩着摔倒。

    白榆刚爬上坡，就偶遇一位伯伯在锄地，在那口颇具地标性的塑有水泥弧顶的老井旁的田地里。白榆认识他，年龄与白爸爸相近，两人如今都满头白发。他将锄头抬高，双手握着锄柄，随后狠狠地插进土里，再使劲翻上，本是平整僵硬的灰土一下子就翻了开来。“嗨！快下雨了！”白榆朝他高声呼喊完就继续往前，半响后才那人放下锄具看向她。

    白榆赶到半山腰时，遇见两位束着发髻的阿婆。她们正将搁放在菜田边的几个红薯装进竹背篓，另一个已装好，当下这个马上就装好，她们将要回去。

    “奶奶，你们有没有看到我妈从这走下去？她穿着一件棕色上衣，并戴着一双印有粉色花朵的长袖套。”白榆焦急地问。

    两位奶奶纷纷抬起头看向她，一位穿着黑色衣服的奶奶说：“早上的时候，我们碰过面，还未见她回去。”

    “谢谢奶奶。”

    白榆急冲冲地往前赶。

    紧赶慢赶，她终于翻过这个陡峭的山坳，到达自家的第一个田地。人已累得气喘吁吁，身体已是汗流浃背。她只好先休憩一会，双手叉着腰，背脊微微佝起，呼吸粗长。这里并没有付妈妈，她休停片刻就继续奔跑。

    她跑到上面的红薯田地查看，依旧没有付妈妈的影子。倒是那紫白色的形似牵牛花，花萼却无其细长的花儿开得很艳丽，本是圆圆的脸蛋瞬间被风吹翻了脸。更为严峻的是，一滴滴豆大的雨迅速砸下来。白榆即刻高声呼喊，“妈，妈。”

    并未听到任何回应，她只能马不停蹄地往另一个田地跑。长庚紧抓住她的衣领，只是身体跑在前，魂在后面追。下一秒白榆却因踩到低洼而摔倒在地。双膝着地，整个人随之倒下，紧握雨伞的右手与空荡的左手一同跌下。长庚还是被甩飞了，她胡乱抓住白榆的发尾才幸免于难。

    白榆立刻爬起，不顾泥泞又往前奔跑。越过一山谷，还是一个山坳。在她的斜对面，有一个小小的聚居地，错落有致的木房子层层而上，颇具原有风貌。这里已是最后一个地点，但还是不见付妈妈的身影。白榆无助地站在自家种的这棵油桐树以及三棵杉木旁，眼眶凝聚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雨越下越大，她仍然一声声地呼喊，“妈，妈。”

    “小榆，妈妈在这！”付妈妈的声音从对面的山坳传来，白榆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但见付妈妈站在一个门窗紧闭的二层木屋下躲雨，她欣喜万分，即刻往下奔跑。

    现下已是瓢泼大雨，雨声噼噼啪啪响。万物生灵喝足了水，雨水又多又重，好些弯下了身。两人只能先在这等待，将两个麻袋放于墙边，竹扁担与有些泥泞的雨伞靠在墙上，印有牡丹花的米咖色帕子挂在直棂窗上。

    白榆已是半个落汤鸡，浑身湿漉漉，额头上的发丝紧紧贴着皮肤。本是绑在发根的黑色头绳如今已滑落到发尾，这恰恰给长庚提供了绝佳避难所。她正窝白榆的颈肩上，背靠其浓郁、长顺的中长黑发，不再担心意外来临。

    付妈妈看向白榆，随即将搁在窗户上的帕子拿过来，并为她擦去身上的雨水。白榆乖乖站好，任由她擦拭。

    “谢谢妈～”她微微撒娇。

    付妈妈擦好白榆的头发后，就把帕子深进她的脖子里。长庚瞬间惊醒，连忙躲闪。付妈妈擦这边，她就往另一边躲，两人活像捉迷藏。总算擦好，付妈妈退回手，白榆将发圈重新捆紧。一股劲风随之而来，长庚猝不及防被掀翻，她紧急拉住白榆的衣领，而人却悬荡于空。须臾，白榆已将头发捆于头顶下方，付妈妈正擦着她的双漆，长庚得以爬上来，但吃了许多灰。白榆的双手还粘着泥渣，她像是不知道般捆起头发。上空突然下起泥泥雨，长庚可太遭罪了。

    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场雨过去，山神庙变得更为纯净。阳光煦暖，万物清净，彩虹来临，在其屋檐下躲雨的几只白粉蝶欣然离去。它们本在山神庙附近嬉戏，在花草中翩然起舞。雨下得猛，它们只好躲进庙里遮雨。它实在严实，它们很安全。

    不一会儿，他们就回家了。付妈妈走在前，白榆跟在后。路过半山腰时，竟出现了彩虹，横跨于乡间小学与那广阔的稻野上。

    “妈，你快看，是彩虹！”白榆激动得手舞足蹈。

    付妈妈望向前边的天空，随后转过脸看向白榆，和悦地笑着说：“看到了，这么开心呢小榆。”

    “开心！”白榆乐得开怀。

    “还看呐，走了。”

    “你先走，我稍后来。”她使不得如此明艳的彩虹，付妈妈已继续往下走。

    长庚即刻爬到她的肩上，抓住其一小撮头发。随后放肆地爬到她头顶，仿佛这样就能更接近彩虹。白榆微皱眉眼，轻笑不语。长庚似乎忘记了，在白榆触不可及的地方，她曾抓到过彩虹，由无数超星星集结而成的彩虹。

    付妈妈已走远，白榆带着长庚悠哉悠哉地走着。两人经过山神庙时，猝然间看见一只黑猫穿梭于山神庙后。白榆顿时停下脚步，随后激动地靠近它。“喵~”她轻轻地呼唤，黑猫恰时转过头望向她，而后就跳进丛林。白榆赶忙追过去，长庚只得牢牢抓住她的衣服。

    黑猫见白榆跟过来了，突然停顿在原地。大半身子已被草丛淹没，双眼炯炯有神地凝视前。白榆轻轻地跟过去，才发现距离山神庙的不远处有一条羊肠小径。白榆穿过杂乱的草丛，蜿蜒的小径逐渐显现。黑猫越走越快，白榆下意识跟上。

    已进丛林深地，林中静谧幽深，阳光稀弱，暗色遍布。长庚开始惧怕，“白榆，……我们回去吧！”她站在白榆的肩膀上，胆颤地说。白榆后知后觉停下步伐，而黑猫还在前进。见白榆停顿，黑猫随之停下，回头瞥向白榆，随后跳进左边繁茂的草丛。

    白榆小跑过去，小路开始左拐，黑猫已然不见踪影。

    “它，不见了！”长庚惊诧道。

    白榆并未说话，而是注视黑猫消失的方向，久久不回神。对如此幽深却又阴沉的场景，她只觉得极为熟悉。自己好像在哪见过，在哪呢？白榆陷入极端沉思。霎那间，前方出现了一栋小木屋，白榆瞬间激动起来。就是它，只要进去就能找到答案。

    她急乎乎地跑过去，才走了几步，右脚突然动不了，仿佛拖着块巨石，使出浑身解数也迈不出。怎么会这样呢，她着急地朝下望去，竟是阴沉沉的暗色，只见少量藕粉色。

    长庚可吓死了，她死死地拉着白榆的裤脚。本来还好好的，可自从黑猫消失后，她就像失了魂。凝视前方，眼神空洞。长庚怎么叫都没反应，在她眼前来回晃悠也毫无效果。更令人惊慌的时，她竟无意识地往前走。前方小路旁边有一个荒废的牛棚，双斜顶用干稻草铺设，四面墙仅用几块木板围住。关门用的木条随意放在墙边，地面干稻草杂乱堆放。

    长庚心急如焚地在原地打转，随后即刻跳下去拉住她的裤脚。长庚只想到这么做。她竭尽全力地拉住白榆，可渐渐力不从心，人已筋疲力尽。就在长庚感到极度绝望时，一只白粉蝶突然闯进了她的视野。长庚好奇地看着它，双手拉拽的力度不自觉变小。

    蝴蝶轻盈地飞舞。俄而，停落在她头上。长庚不禁抬眼仰视。

    “长庚，你拉我裤腿做什么？”白榆突然开口，转身弯下腰问，满脸疑惑。蝴蝶恰时飞离。

    “你……是白榆吗？”长庚松开其裤脚，仰视她，呆呆地问。

    “你，是不是傻？”白榆蹲下身，“上来，我们该走了。”她伸出右手，示意长庚跳上来。

    长庚废了大劲才爬到白榆的手心。白榆有些疑惑，长庚似乎没力气，也许是她的错觉。毕竟她刚才可是把牛棚误看成一栋小木屋。

    林下阳光斑驳，白榆沿着原路走出丛林。林边视野开阔，光线明亮，彩虹依旧绚丽。白榆猝然觉得心旷神怡，长庚坐在她的肩上，总算放下心，呼出一口长长的气。一只白粉蝶在她们的右上方翩然飞舞，悠然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