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谓,也有点累,我是替人跑腿的炮灰。我若无其事地下楼,已寻不见臭脸女孩的身影,估计她不是闻风而遁,就是在策划下一场小动作。如何保证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不会有人去打扰封时鹭呢?我绞尽脑汁,抓着一个对我视而不见的侍女,煞有介事地胡乱吩咐了一通,估计她也是被我连贯流畅的语言唬住了,提着扫帚就去寻我那乱说一气的山珍海味了。接下来的目的,就是去找封时鹭口中的二夫人。二夫人,是他的母亲吗?那应该和他的父亲住一起吧。等等,他父亲住哪里?!
拂星楼前人员流动不多,所以我很轻易地捕捉到了一个有些鬼鬼祟祟的身影,那身影瞥见我,扭头加快了步伐,无奈她体型较大,走起路来自然没有想象中的快。
“你是谁啊?”我堵在她前头。
“姑娘饶命!我只是好奇,并无恶意……”那人连忙摆手。
我看她一副和我一样的路人模样,心底倒不自觉添了一份亲近感。“你在看啥呀?”
她见我的语气有所缓和,温厚地笑了,我便自然而然与她攀谈起来。
“你说你想在拂星楼工作啊?少城主这脾气……”我就像市井里随处可见的凑热闹的人,试图通过这个方式与她拉近关系。
“少城主发的工钱可是咱掩月城最多的!但凡多添三分姿色,我也不至于这般遗憾……不过姑娘不是拂星楼的人么,这都不知?”她看我的眼神逐渐疑惑,我自知确实不符合她口中拂星楼招聘标准中“貌美”这一条,打了个哈哈:“我?我刚来!我是少城主在外找的美容顾问!”
“美容顾……问?”
“不过你也别急着放弃,说不准我还能替你争取争取。可有什么一技之长?”我转移她的注意。
“姑娘愿替我引荐?!你真是我的恩人!我爹是个屠夫,虽在这城里是个不起眼的,但我烧饭的本事可是有口皆碑的……”
“那不错!少城主对吃的可挑剔了,他正考虑换个厨子呢。对了,你知道城主住哪儿吗?”
“城主?城主自然在城主府呀。姑娘要去城主府么?”
“对,少城主差我去的,和你聊着都快忘了……”我故作懊恼,实则心亦焦。
她一边带我寻路,一边还不忘八卦:“少城主不常与城主联系,这番前去是……”
“嗐!他嘛,你懂的。”我试图糊弄过去,装作揶揄的样子。
“噢!是了,想必为了那事。”我本不关心这些,但不能暴露我的紧张,只好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他没详细说,是什么事呀?”
“你刚来不知道,少城主喜好奇珍异宝,每每在意的东西被城主的夫人们得了去,少不得要去闹一番。前阵子,紫夫人那事,我也是围观了的……”
嚯!封时鹭,你的古怪倒是省了我找理由的麻烦。我适时打断她,往所指的方向疾走。
城主府倒没有想象中的奇幻诡谲与阴森恐怖,也不似我在扬州见的大户人家府邸那般恢宏壮观玉阶彤庭,倒像个笼络着奇珍异宝的瑰丽庄园。守门的兵打量了我一眼,竟没有阻拦,我便稀里糊涂地进了府。其中来来往往的人倒是不少,却都各自忙活着自己的事,也无人在意平白多出了我这么一个人。这就是路人的好处吗?我只好拉着一个看似不着急的女子,单刀直入:“请问二夫人在哪儿?”她也同样瞥了我一眼,然后淡淡地道:“随我来。”
我随着她在这个迷宫似的庭院穿梭,走进了一扇半敞开的银门,屋内的装饰简单,但随意摆放的物什可看出主人独具一格的品味。
只见她对着空空如也的房间行了个礼:“二夫人,少城主派人求见。”我顺着她行礼的方向望去,只是一堵摆放着瓷器的墙,没有什么动静,于是小声问她:“你怎么知道我是少城主派来的?”
她微微侧头回我:“你对襟前的流苏,是少城主设计的,拂星楼独有。”我低头看了看这被我吐槽过“碍事”的小装饰,对封时鹭的认识又多了一分。
墙的侧边忽而走出一人,把我吓了一跳。原来此处是错位的设计,墙后掩着门。那人衣着鲜艳却不显庸俗,仿佛那耀眼的颜色天生就为她所设计,可以看出她年岁稍长,但年轻时一定是个惊艳四座的美人。带我来的女子行了礼,便匆匆离开。我刚想拜见,便见她的后方还站着一人,灰白的衣裳与微垂的头,让她有些不起眼,但瞥见她的眉目,我心下便有了主意。
我侧了侧身,朝灰衣女子行了个礼:“见过二夫人。”
她这才抬头看我,点点头,算是应了。
虽然知道封时鹭好歹算个主角,不会这么轻易领盒饭,但我还是不由自主担心起他的情况,或者说替我的未来揪心。一般文学作品里,主角没命了,配角还活得长吗?
还好封时鹭在床上躺得好好的,虽说气息奄奄,但好歹还有气息。至于具体的诊疗过程,那是主要角色才能参与的,但我也不敢偷溜,只好站在不远处静静地发呆。二夫人只在退场的时候想起有个我,吩咐了几句,无非是“好好照顾少城主”、“不要让旁人靠近”这几句笼统的话,便匆匆离开了。我不是没有疑惑,比如亲儿子生病也不在他身边留一个亲信,明知有再度加害的风险也并无额外安保,但没有话语权的人即使有权说话,也起不到什么大的作用,我索性乐天安命,在小范围内尽我所能好好值班。
唯一的好处是,我为了拖延时间所提的那些山珍海味,都准备得七七八八了。二夫人一行刚离开,菜就上桌了。为了减少封时鹭在病榻之上只能远闻不能细品的痛苦,我风卷残云地填饱了辘辘饥肠,剔牙时还邪恶地想——要是封时鹭再多休养几天就好了。
他昏睡着,脸也因为中毒失去了观赏性,我又不敢走远,待把整层楼逛了个遍,夜色也不过正浓。我不敢挪用封时鹭的软塌,便只好搬了张椅子到他床前,席地而坐。续了一回烛,我无意间融入了寂夜中,软帐中隐隐传来的沉重呼吸声,才提醒我此刻不是一个人。本以为这样的长夜,我会将过往种种在脑海中重现,然后感慨世事无常,人事变迁,但事实证明,不惯熬夜的人,如果被迫保持清醒,不仅脑袋混沌得无法正常思考,还会不知不觉中陷入酣眠……
封时鹭不愧是常年习武之身,恢复力也异于常人,这才用药不过一天,就已经能独立下床了。我这两日运动量过大,睡得也特别深,一个翻身,就从伏着的椅子上滑了下去,不偏不倚地躺到了他的床边。背被什么东西硌得慌,我迷迷糊糊睁开眼,对上封时鹭俯瞰的脸,瞬间就清醒了,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起得太急了,头还有些发昏,不过理智告诉我:万幸,压的是床阶,不是封时鹭的鞋。
“这些是什么?”他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但音色依旧特别。
“啊,你说这个啊?”我指了指楼梯口堆叠的椅子,和窗台下杂乱的物什,“我怕有人偷偷进来,我打不过,就先设些障碍物。”我看向封时鹭的眼神有些飘忽,那是因为心虚。
其实我话没说完。我其实也怕自己睡过去,有动静了也没反应,才弄了些能发出声音的障碍物。事实证明我果然对自己有清醒的认知。
但封时鹭好似对我的反应很敏感。他站起身来,慢慢朝着什么方向踱步,我当他只是想活络活络筋骨,待他挪向那面镜子时,我才觉得为时已晚。
一般对自己外貌特别在意的人突然经历这样的打击,要么就像某部电影的男主一般失魂落魄顿觉万物无色,要么就像狗血剧女恶角一般绝望嘶吼誓要争个鱼死网破。我们的封少城主,也确实不是一般人。他直接有了杀意。
他虽然不发一语,但一股阴冷的气息已经扑面而来。我于是急忙上前挽救:“天仙!不要生气!生气伤肝,不利于排毒的……”不说还好,一提到“毒”,他那半掩的眼睛扫视过我,我再怂一点就要跪下了。
“你底子好,恢复得快,没几天就恢复了!最近不是也流行那‘病态美’吗,你就算憔悴点,也别有一番风姿呀……”
“人呢?”封时鹭状态不错时声似花魁拎着的酒,芳香四溢也容易上头,此刻却比那刽子手行刑前的壮胆酒还要苦上三分,短短两个字,真是写尽了下毒之人的命运,好像这滴酒干了,人也就死透了。
我当然知道他在问什么,可带点脑子的谁会白白留下等死,还不得连夜跑出掩月城。他不会以为这拂星楼的安保好到这种程度吧?可我也不能直说,免得再受波及。
人为了生存是可以无限降低自己的底线的,我听见自己用一种精致狗腿般的语气,像个给笨蛋首领出谋划策但实际上没几分聪明的小喽啰一样对他说:“忙着照顾你,暂时放过她了……但是!我们可以以此为计,引蛇出洞,再来一招瓮中捉……鳖……”
我也自知说的话有多么幼稚和不着边儿,可伸手不打笑脸人,苦笑也是笑啊!
封时鹭没有回应我的话,只纤纤玉指在脸上缓缓划过,像是孤芳自赏,又像是在进行一种检查,我生怕他发现哪一个毛孔不对劲儿,喘口气儿的功夫又找我麻烦,索性不等他开口,又问一句:“我的大帅哥,您还有什么吩咐么?”
他好像把我的话听进去了,没再提及寻找犯人的事情,只说要沐浴更衣。我领命打算下楼,又想起他中毒后没再进食,多问了一句要不要准备些清淡的食物。
“你做。”
即使那下毒之人摆明了想借我杀人,但封时鹭一丝一毫都没有怀疑我的意思,此刻还表现出了莫大的信任,这十分令我受用。但我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真让我去给他做饭,就冲他那挑剔样儿,我替犯人赴黄泉也不是不可能。
我想起那日为我指路的大姐,心生一计:“我前两天刚认识一个对大美人您仰慕已久的掩月城本地大厨,毕生终极梦想就是为您做饭,不如我请她代劳?”
许是被我话里的吹捧吸引,封时鹭默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