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鸡啼,则仪趁着晨光醒来。
掺杂着凉意的缕缕阳光摩挲着则仪的脸颊,朦胧的可视范围随着则仪恢复清醒而变得清晰,则仪看清周围环境之后,眨了眨眼睛,她脸上出现了一丝懵怔,她有些不可置信——周围安详如初,她并不因为巫力枯竭而感到痛苦难耐,还有,她在空气中并未闻到明显的血腥味,连昨晚意识不清前吐在地上的鲜血也消失了。这一切景象,让她感觉昨夜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
唯一的违和之处是阵法出现了一团白色的“云团”。
则仪安然地闭上眼睛,往后一仰,躺回了原来的位置:“任何动物都越不过山神的限制。”
她自言自语:“眼前之景不过海市蜃楼,且让我睡多一会二,待我睡足,就能从梦中醒来,在日光之下,任何幻觉,任何困难,皆能迎刃而解。”
可则仪错了,她并不是在发白日梦,因为她等了许久,就等着眼前之物如梦中之物渐渐地分崩离析,然而,那一刻还是未能降临到她的眼前。
良久,她百无聊赖得睁开自己的双眼,侧卧着、凝视着眼前之物。
“谁能告诉我,这只小白虎是怎么跑进阵法里来的?”则仪抓狂、挠头、崩溃,“这该不会是山神的恶作剧吧?”
一只毛发雪白,皮毛上布着条条黑纹的虎崽子窝在火堆前面,正歪着头好奇地观察着则仪的一举一动。
则仪从小就害怕动物,不论是大多数人口中忠实的看家犬、外形惹人怜爱的猫,还是残忍冷静的财狼、善于模仿人类的黑熊,任何动物,或者说,不论大型动物还是小型动物,她都畏惧不已,尽管有些动物她都只是在书上见过相关记载,她也无法控制对从未见过的动物的恐惧。
则仪慢慢伸手拎起自己的包袱,缓慢地往后面挪动,生怕惊动了这小白虎。
而后,她突然记起昨晚那行事诡谲的男人,她警惕地环顾了四周,野男人已然不见踪迹,她松了一口气,则仪安慰自己:“那男人应当是离开了。”
则仪转而又想:“如果‘麻烦’能自觉地离开是好事一桩,然而......”
则仪经过一番移动,终于摸到了阵法的边缘。
她向后伸手,触到了阵法的界限,以她的手掌为中心,一股强劲的山源之力不断地向外扩,这便是“山神之馈赠”。
则仪碰到阵法边界的那一刻,瞬间领略了山神的意念:“时辰未到,故而阵法无法解除,必须由巫者自行解除。”
则仪见那小老虎自在地躺着,也不像要挪个地儿的样子。她索性不再犹豫,她掏出手持铃铛,抵在透明的阵法上,轻轻摇了一下手中的铃铛,低声道谢并拜别山神:“誓言即遂,承蒙庇护,不胜感激。”
语毕,她面朝小白虎,半步半步地往后挪。
则仪心道:“如此甚好,你我人兽本不同道。”
心里虽然这样想,可本心使然,则仪还是选择停下了脚步。
同一时间,那小白虎向前伸了个懒腰,亦步亦趋地向则仪走来。
则仪冷静地想:“如果他等会儿朝我扑来,我又该如何招架?”她既渴又饿,已经失去了施展祈神术的力气。
则仪后悔不堪:“如果不是可恶的好奇心作祟,我不会陷入这种困境。”
于是她故技重施,从背后的包袱里掏出手持巫铃,现下以她的身体状态,只能勉强支撑巫咒的施展。
则仪严阵以待,和小白虎遥相对望,忽而从山中袭来一阵狂风,一人一兽之间俨然相持不下。
则仪停下了脚步,伺机而动,而那小白虎依旧没有停止前进的脚步。
则仪只等那小白虎靠近,她就将迅速地开展安神咒。
待到小白虎距她一步之遥,则仪摇动了铃铛,口中正准备默念安神咒之际,那小白虎趴在了跟前,两只手平放在它跟前,用着稍微有些尖细且粗粝的声音“嗷”地拉长声叫,而后停止了前进,抬头望着则仪,它身后的尾巴左右摇晃得如扇面。
则仪竟然从它那铜铃般大小且墨黑色的两颗眼珠子中体会到和巫祝力量同源的乖巧和沉静。
小白虎张开嘴巴:“你强大到足以将吾碾成粉末,为何这般惊慌作态?”
“上天显灵,竟然让小白虎口吐人言!”则仪面无表情地惊讶道,“奇观,奇观。”她忍不住蹲下仔细端详。
小白虎耳朵微微晃动,他侧过脸用毛茸茸的掌爪撸了把自己长着白毛的脸。
则仪收敛了脸上的惊讶,她站起身,有些刺眼的阳光扰乱了她的视线,她闭上眼睛:“惊讶、恐惧、好奇、疏忽......皆是人之常情,也是我的一部分,我了解我自己,也接纳了我自己,我所为并非扭捏作态。”
小白虎仰着头,从善如流:“小姐所言甚是。”
则仪又蹲下来:“而你,会说话的白虎君,又为何会有此一问呢?难道我看起来长相凶狠、性情暴戾吗?”则仪摸着自己的脸,陷入了对自己深深的怀疑。
“非也,因为小姐救了吾一命,是吾的恩人,且吾虽是动物,嗯,和普通动物有些区别,也和其他同类一样拥有好奇心,发自内心地对恩人小姐感到好奇,故有此一问。”
看到则仪疑惑的眼神,小白虎顿了一下,艰难地解释:“昨日深夜吾误入了小姐的阵法,因而侥幸避开了黑熊的追杀,吾受到了小姐的庇护,小姐自然是吾的恩人。若非小姐,吾早已魂飞魄散,故吾有个不情之请,请小姐给吾一个报答恩情的机会。”小白虎低下了他的头颅,小白虎的毛皮厚实,低下了头跟没低头一个样子,而且这一低头更显得憨态可掬。
则仪更觉得稀奇了,她读过大部分师傅留下的书籍,只知道有黄虎,不知道有白虎,更不知道有这般灵性的白虎——“不仅识人话,而且通人性。”但这话是断断不能说出口的。
她的眼睛变得亮晶晶的:“那你就来做我的宠物吧!”她觉得这有趣极了,以至于她忘却了饥饿,她变得快活起来,她讨厌兽类不假,但是她不讨厌一只会说话的小白虎。
小白虎怔住了,似有拒绝之意。
然而则仪已经行动起来,就地取材,从剩下的柴火中捡了一块巴掌大小的小木块,又用包袱里随身携带的匕首开始在上头刻字。
刻字对于她而言是有难度的,她的手掌握不好力度,以至于刻一个字都要花费不少时间,她腹中甚至都在不断地咕咕叫,但则仪并不在乎,她终于刻好了字,将木头摆在小白虎的爪子面前。
小白虎探头一看,上面歪歪斜斜地刻着一个“王”字。
则仪说:“还需要一缕你的毛发。”则仪期待地看着他。
小白虎好似接受了受她摆弄的现实,乖巧地起身,调转了身体朝向,将后背对着她,露出毛绒绒的后背。
小白虎等待着预想中拔毛导致的瞬间疼痛降临到他身上,但实际上他丝毫没有感到疼痛。
则仪用刀子小心地割下了一小撮白色的毛发,把毛发放在木头上面。
她闭上眼睛,口中低声说道:“托魂于木,断决。”
正方形木头上面发出数秒的白光,白色的毛发融入到木块里面后消失不见了,则仪兴奋地捧着那木块,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柴火灰,本来就略显得陈旧的青绿色衣袖变得更加陈旧了。
则仪伸出左臂想要捞起小白虎,小白虎见状,四脚并用,慌乱地左右闪躲,连着后退了两步,则仪直接忽视了他的不情不愿,单手捞了几下没捞起来,转而用双手把它环抱,可则仪饿得没有力气,实在抱不起来,最后她只好作罢。
“你以后就是我的宠物了,而且是我的第一只宠物,我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我会好好地把你养大,所以,能把你的饮食好恶、日常习性和原出生地告诉我吗?”她盯着小白虎的眼睛,期待小白虎的回应。
小白虎沉默了几秒,好似被则仪的这番话噎住了,他艰难地说道:“给吾食用不含杂质的金石即可,至于其他事,我......”
则仪笑意盈盈,迫不及待地打断了他的发言:“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去寻找食物吧!”
而这次则仪却等不到小白虎的回应了,因为小白虎已经疲倦地阖上了眼睛,趴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则仪见状却毫不惊讶,她只是又试着将小白虎抱起来,然而她高估了自己的潜力,她连一公分的高度都抱不起来,于是她咬紧牙关,转为挪动小白虎,挪动了一会儿后,她或者停留在原地休息,或者躲到荫凉的树下擦擦汗水,或者走入灌木丛中采摘野果,而后继续挪动她的“宠物”,如此反复,所幸早晨的阳光不过于毒辣,所幸走的是下山的小道,所幸没有遇到任何野兽,当她到达半山腰的山泉时,她流的汗并没有过多,她的精神也恢复了一些,肚子也不再咕咕作响。
则仪从包裹里取出葫芦,在山泉里将葫芦灌了个半满——她知道在海拔更低的地方还有水源,所以选择轻装上阵。
她将葫芦挂在腰带上,盘腿坐下,看着眼前的小白虎,顿时犯了难:“从哪里能寻来纯净的金石给这小白虎吃呢?”
她自言自语:“这山泉附近石头确实不少,但是不含杂质的石头却很少。”
“若是向山神求助?”则仪摇摇头,“罢了,我现下腹中饥饿,再度施展巫术,恐怕得昏睡半日才得以清醒。”
则仪寻思:“若是取些杂质较少的石头,那又该如何?”
于是她就将包袱里装的几样东西都抖落出来,而后开始在山泉附近收集石头,无论是墨色、绀色、灰色还是绯色的石头,只要表面光滑,颜色较为单一,她就通通放到包袱中,她抱着包袱中的十几块石头,来到了侧躺在地面上的小白虎面前。
则仪轮番换着石头凑到小白虎的嘴边,她凝视着这如雪的一团,似乎能洞悉这毛皮和骨架构成体之下的灵魂,她不由得停止了手中的动作,她怔然地自言自语:“相逢,既是缘,亦是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