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箔似的碎阳泼洒在青石板铺就的长街上,春日的市集裹挟着人间烟火气扑面而来。叫卖声裹着食香在坊巷间游走,各色幌子挨挨挤挤地撑起十里繁华。
苏羽澜的青缎绣鞋踏过斑驳石痕,挎着竹篮穿行于市。篮中已装着刚挑好的苋菜与各色香料,还沾着晶莹水珠的菜叶新鲜欲滴。
“上好的南岭山货——”
“新蒸的竹叶青团——”
在一阵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中,苏羽澜停在一处杂粮摊前。
她的指尖拈起一颗饱满的黄豆放在掌心细细端详,穿过指缝的阳光将那黄豆映得透亮如玉,连豆皮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见。籽粒饱满,做豆腐最是相宜。
她抬首朝着摊贩问道:“老伯,这豆子怎么卖?”
“姑娘好眼力,这可是上好的黄豆,五钱一斗。”须发皆白的老者眯眼笑道,“都是从南边运来的,比咱本地的更适合做各色豆食。”
苏羽澜垂眸暗忖,若按照脑海中那个奇异系统所给出的配方,三斗黄豆差不多能制作出足够数量的臭豆腐。
她从荷包中细细数出铜钱递去:“劳您装三斗。”
黄豆舀入麻布袋的簌簌作响间,一阵不同寻常的嘈杂声吸引了她的注意。那声音中夹杂着凄厉的哭喊与恶毒的谩骂,听得人心头一紧。
“卖奴隶咯!卖奴隶咯!身强体壮的奴仆,能干活的丫头,都是上好的货色!”一道粗犷的吆喝声在集市中回荡。
苏羽澜蹙眉望去,只见一处较为开阔的空地上,几个膀大腰圆面目狰狞的汉子站在两旁,个个面相凶悍,眼中尽是贪婪与冷酷。
他们中间用粗麻绳拴着一排男女老少,这些人个个面黄肌瘦,目光呆滞或是凄惨哭嚎,无一不是饱经生活磨难的可怜人。
“原来是人牙子在贩卖奴隶。”苏羽澜轻叹一声,眼中掠过一丝不忍。
自古以来,贩卖人口便是常事,尤其在这乱世之中,流民四起饥民遍地。不少人为求一口饭吃,不得不将自己或家人卖作奴隶。
苏羽澜正欲转身离去,她的目光却被角落里的一个特殊铁笼吸引了。
那笼约莫半人高,由粗糙铁条焊接而成,表面锈迹斑斑如凝固的血。
铁笼中蜷缩着一个浑身脏兮兮的男子,肩宽腿长的身形因长期饥饿而显得单薄削瘦。他蓬头垢面,浓密的黑发散乱地披在肩上。衣衫破烂不堪,露出结实的手臂和布满伤痕的皮肤。
尽管处境凄惨,但他的气质却与寻常奴隶截然不同。
他的脊背笔直,单是那坐姿便透露出一股不屈的傲骨。他的五官虽被尘土掩盖,但依稀可见英挺的鼻梁和如刀削般的下颌线。
最令人震撼的是他的一双眼睛,那是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锐利似刀,其中闪烁着隐忍与愤怒的火焰。
每当有路人靠近存心逗弄他,他的双眸中就迸发出令人胆寒的杀意,如同困兽犹斗蓄势待发。几个路过的人都对他投以惧怕的目光,纷纷退避三舍。
苏羽澜被勾起了好奇心,不自觉走近向一旁的人牙子问道:“这个人为什么被关在笼中?”
为首的人牙子闻言撇了撇嘴,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与怨恨。
“这厮凶得很,见人就咬,前几日还伤了我们几个兄弟。打也打不服,骂也骂不怕,只好关进笼子里。这都三天没吃东西了还是这么倔!”
苏羽澜若有所思地看着笼子里的男人,尽管他身形瘦弱,但那双手上青筋浮动骨节分明,那些结实的肌肉线条和坚韧的骨架依然清晰可见。
如果能将他买下来当苦力,对自己即将开始的臭豆腐生意可是不小的助力。想到此处,她不由得有些心动。
况且,这男子虽然凶悍,但那双眼中的不屈与倔强莫名地让她心生共鸣。
苏羽澜心中暗忖,犹豫片刻便转头向人牙子问价:“买他需要多少银两?”
人牙子上下打量了一下苏羽澜,眼中闪过一丝蔑视:“姑娘,这人凶悍得很,你一个弱质女流恐怕降不住他。再说了,你一个小姑娘家买个男奴回去,怕是不妥吧?”
苏羽澜嫣然一笑,那笑容清浅如水却暗藏锋芒:“在下行商多年见多识广,不是什么柔弱女子。况且,做生意哪有男女之分?我问你多少银两便是多少银两,何须多言?”
人牙子被她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挠了挠头故作为难道:“这人虽然凶悍难驯,但力气大得很,是个好劳力。二两银子,一文不少。”
苏羽澜闻言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已有所计较。二两银子确实不菲,但若是错过这次机会,恐怕之后要找到如此好的劳力就难了。
她并未直接还价,而是从怀里的油纸包里掏出刚买的肉包子。她缓缓蹲下身来,纤细的手腕停在铁栅栏外,将肉包子递给笼中人:“饿了吧?吃点东西。”
那男子先是警惕地盯着她,漆黑的双眸中闪烁着戒备与冷漠。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那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肉包子上时,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显然已经饥饿难耐。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似乎在与自己的尊严作斗争。这斗争持续了片刻,最终饥饿战胜了傲骨。
他缓缓伸出满是尘土与伤痕的手接过肉包子,低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全然不顾形象。
“慢些,别呛着。”苏羽澜见他吃得太急,忍不住轻声提醒。
果不其然,那人没吃几口就被呛住了,剧烈地咳嗽起来。苏羽澜见势又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巧的水囊递了过去:“喝点水吧。”
男子接过水囊,略一犹豫便大口饮水,那咳嗽才渐渐平息。
他抬头看向苏羽澜,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似惊讶似疑惑,但转瞬间那些情绪便消失殆尽,只余下惯常的警惕与冷漠。
不过至少,那种赤裸裸的敌意已经消失了。
人牙子见状不满道:“不能给他吃饱了,免得他有力气逃跑。这种野人就该饿着打着,才能驯服!”
苏羽澜闻言眉头微蹙,但她并未理会人牙子的话,反而直视着笼中人,她那双澄澈的眸子对上了男子漆黑如墨的瞳孔:“如果我买下你,你会愿意跟我走吗?”
男子显然对这个问题感到意外,他警惕地打量着苏羽澜,那双深邃眼睛仿佛要看穿她的一切心思。苏羽澜坦然与他对视,眼中没有鄙夷没有恐惧,只有平静与善意。
二人就这样对视了良久,最终,男子缓缓点了点头。
人牙子见有生意上门立刻凑了过来,满脸堆笑:“看你是个有缘人,你只需花二两银子就能买下他,已是大赚了!”
苏羽澜自然晓得省吃俭用的道理,她假装不屑地说道:“太贵了,这人瘦成这样,看着也没什么力气。再说了,就他这样子回去还得好生喂养调理,不然怕是干不了什么活儿。”
人牙子嗤笑一声:“姑娘,你可别被他的样子骗了,这人力气大着呢,我们三个大汉才将他制服。瞧他那肩膀那手臂,一看就是个能干活的好苗子,就二两银子便宜些卖你了。”
苏羽澜不为所动,语气平静而坚定地重复道:“一两。”
人牙子见她态度坚决,眼看着这凶悍的奴隶几天没人敢买,再这样下去还要多出饭钱,实在不划算,终于妥协:
他皱了皱眉,终于妥协:“那就一两吧。”
苏羽澜从衣袖中取出一个发旧荷包,拿出一两递了过去。
人牙子接过银子贪婪地放在鼻子下嗅了嗅,才递给她一张泛黄的卖身契。随后他从腰间摸出一把生锈的铁钥匙,打开笼子又朝笼中人喝道:“出来吧!”
那男子缓缓站起身来,步履蹒跚地走出笼子,久未直面阳光的双眼微微眯起,适应着突如其来的光明。
他的身躯比苏羽澜想象中要高大些,至少比她高出一个头,竟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二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苏羽澜再次看到了那双漆黑如墨却炯炯有神的眼睛,但那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男子便已如同认命的困兽低下头,又恢复了那副冷漠的模样。
人牙子拿起一根粗糙的麻绳粗暴地绑在男子的手腕上,然后将绳子的另一端递给苏羽澜:“拿着,小心他逃跑。若是不听话,打他便是,这种野人只有打怕了才会听话。”
苏羽澜接过触感粗糙的麻绳子,有些不忍如此举动,她只是轻扯了一下,向男人示意道:“跟我走吧。”
她并没有怎么用力,那个男子似乎没料到她的举动如此轻柔,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讶异。但他还是顺从地跟着她的力道迈开步伐,仿佛不是被人牵引,而是自己选择了这条路。
斜阳将两道影子叠在一处,拉得长长的。前头是青衫摇曳的窈窕身影,后头跟着沉默的高大男子。
二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离开了嘈杂的集市,向苏家的小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