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天发誓，要是故意恶心你，我方游出门被车撞死。”
方游坐在王飞翔家门口的塑料凳上，单手指天，他对别人嘴下不留情，对自己也一样。
“那你说什么跟陈梦柳出去看电影啊啥的……俩男的看啥电影啊！”王飞翔正在紧锣密鼓地嗦一碗打卤面，柳叶宽的面，香菇肉末的浇头，刚出锅还冒着热气，烫得他满嘴吸溜吸溜也没停。
“谁知道他想什么，我当他是长毛派来的。”方游看王飞翔一眼，“老天啊，你别吃了！”
王飞翔才不管他，继续吸溜吸溜，“你把他当长毛的人还去是吧！你把哥们当脑残？”
他在游戏厅空等方游一下午，雷霆战机都打到两万多分，只等来方游第二天一句：跟人看电影去了。
王飞翔听见这消息俩眼一闭，天都塌了，“啥时候的事儿啊！你有这事怎么我能不知道呢！”上手拽着方游不放，“哪个班的？叫啥？长啥样？”
方游还没来得及回话，王飞翔就已经手速飞快点上烟开始感慨，“老天啊，从小到大我都没见你跟哪个女孩看过电影，不对，我就没见你看过电影！你知道电影院大门朝哪开吗？”
方游刚想说你别造谣，就听见店里一声震耳欲聋的：“敢在店里抽烟老娘打断你的腿！”
手里一热，王飞翔把抽了两口的烟塞他手里了。方游翻个白眼，冲着里头喊，“芬姨，飞没抽，放心吧！”
解决了王飞翔他妈，方游终于能说出那句话，“不是女孩，男的。”
听了那话，王飞翔一瞪眼，挂个八字眉，眉头皱得像水沟。
方游自觉这表情太晦气，上手给他扒拉开，他又皱，方游又扒拉开，他还皱。
方游急了，“你那什么表情，我还没死呢？”
王飞翔胖手一指自己鼻子，“专门赶饭点来的，故意恶心我，哈？”
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但当时电影院的情况，还真不像王飞翔想的那样。
陈梦柳邀请人的时候，脑子一热就说出去了，实际上什么也没准备。
而方游答应他也纯属意外加冲动，原因是他上周跟王飞翔打拳皇惜败，一下有点不想面对那惨痛回忆。
所以才发生两个人都站在电影院门口了，才发现谁都没买票这事。
“呃，《大话西游》，看吗？”陈梦柳问。
方游都没进过电影院，自然无所谓，“随便，看呗。”
现场买就买不着合适场次的了，他们想这会进场，但临场的票早就卖光了，下一场最早也得在一个小时之后。——陈梦柳拿着票，如此解释给方游听。
一个小时无所事事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方游和陈梦柳坐在电影院门口路边的台阶上，大眼瞪小眼。
“你想吃爆米花吗？”
“你喝汽水不。”
两个人不约而同开口，迎面撞上。
方游摸一下后脑勺，“等着。”站起来往街对面跑过去。
陈梦柳两手撑着膝盖，眯起眼看方游的背影。即使离开了学校，这人在人群里也高大到显眼，就算是眼神不好的人也能一下找着他。
“给，喝吧。”方游拿着两瓶玻璃瓶的橘子汽水回来了。
陈梦柳认得这种汽水，瓶子外头的标签从“飞扬”换成“永鸿”，又换成“兴旺”，反正都是贴牌，都是星飞大厦旁边那个果汁厂灌的。
方游把玻璃瓶塞他手里，连管儿都插好了。
陈梦柳没喝过这东西，陈林峡说这都是有毒的垃圾，吃了会大脑发育不良，会变成傻子。
他看看两口吸溜掉半瓶的方游，小声说，“变傻子。”
方游：“啊？你说什么？”
陈梦柳摇摇头，跟他一样，一大口吸进去。
这周连着下了好几天雨，到处都是凄风苦雨飘摇，到了今天，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大晴天。
陈梦柳把玻璃瓶儿怼到眼睛上，透过半瓶汽水看太阳，觉得太阳也变成了一颗会发光的橘子，满世界都是冲鼻子的橘子香精味。
方游看他这样，也觉得稀奇，学他把瓶子怼到脸上。
电影院门口人来人往，路人看到他俩那样，心说还是社会发展快，弱智少年也有春天。
等到电影快开场，两个人都喝了一肚子汽水，一说话那股香精味遮都遮不住。
正宗勾兑果汁就这味！——王飞翔语。
陈梦柳没想到这玩意喝完之后会有这么大副作用，恐惧又涌上心头，万一被陈林峡发现怎么办？吓得他在进场前疯狂喝水，一口接一口往嘴里灌，想把那味道压下去。
方游替他拿着水杯，看他满脸皱巴着漱口，忧心忡忡那样，突然乐了。
他一乐，咧出一嘴雪亮的尖牙。这特征实在有点拟人，要是晚上遇见能把好人吓一跳。
不笑就已经很吓人了，怎料笑起来更吓人。高大有力牙齿尖尖的怪物，要不是他这会还是个小崽子，恐怕要变成九林小孩自己的入睡神器：不睡觉就让方游来把你抓走。
然而此种妖孽这会正一脸幸灾乐祸，看陈梦柳手忙脚乱喝水，原来所谓高冷凶猛都是装的，看热闹不嫌事大才是方游的本色。
他又接满一瓶水，笑着递过去，“我不知道你喝不了这个，下回不买了。”
太阳打地洞里出来了，有生之年方游也会低头。
人和人是怎么变成朋友的呢？
很少有人知道答案。
也许因为已经过了刚放学的黄金时段，这场的位置倒没那么挤。一大片座椅都空空荡荡，只有方游和陈梦柳的两张票在空处挨着，成为两个不显眼的点。
两个相邻座位挨得很近，不知道哪一会方游的胳膊就蹭着了陈梦柳的胳膊。
夏天早已经结束，开始降温有好一阵了，方游还是穿着短袖。一整节胳膊热烘烘，暴露在大功率冷气里也不屈服，像一团火。
“有点挤。”方游说。
要是跟王飞翔来，他都够呛能坐进来。
陈梦柳把包放在腿上，刚刚方游说把水杯放他包里了。
他把水杯拿出来，沉得很——原来方游是接满了水才还给他的。
“谢谢。”他说。
方游没回话，装听不见，正在和自动升降的座椅搏斗。
龙标出现，电影就此开场。
“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不需要吗？”“需要吗？”“不需要吗？”
至尊宝和强盗辩论，谁也没有赢。
这段对白被称为《大话西游》中最为经典的台词之一，在之后的许多年间都被人们津津乐道，是毋庸置疑的影史经典。
而陈梦柳和方游头一回坐在电影院看的时候，两个人都看得满脸起皱，感觉自己好像不会说中文。
“我耳朵是不是有回声啊，他们为啥要说两遍？”方游悄悄凑在陈梦柳边上，小声问。
陈梦柳眯着眼睛紧盯前方，眼睛眨也不眨，认真的神情让方游以为他们看的不是同一场电影。
荧幕上光影变幻，光落在陈梦柳脸上，变成一片高低起伏的网。
方游看他那样，觉着他应该是看懂了，于是等着他琢磨出味来给自己解释。
陈梦柳满脸认真地把这段看完，等周星驰都准备去抢牛魔王的婚了，他才转过来。电影院里黑漆漆，只有一台放映机是亮，他的半张脸都藏在影子里，另一半脸染上电影里大婚的红光，再也看不出原本的精白脸色，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方游问，“看懂了吗？”
陈梦柳在黑暗里缓慢地摇头，摇了两次，“没。”
方游挑起一边眉毛，心里攒了个疑惑，准备等电影散场出去再说。
再往后演，至尊宝的爱情神话水落石出，方游顺着椅子往下滑。
可惜他个太高，脚底下已经蹬着前排的底了，还有一多半的身子卡在座里。
“困。”方游说。
“再坚持会，坚持是一切成功的阶梯。”陈梦柳死要面子，说得就跟他不困似的。
方游打个哈欠，“谁说的？”
陈梦柳言之凿凿，“鲁迅。”
方游半蹲不蹲地窝在座里，摸摸后脑勺，又摸摸口袋。
想抽烟，但是陈梦柳说电影院里不能抽。
不能抽也想抽。
他霍然站起，把其他人吓一跳。
“你看，我出去抽根烟。”还冲陈梦柳眨眨眼，也不管别人看不看得见，“眼睛睁不开了。”
方游站到大门外，离了人造冷气，外头是货真价实的秋风，一阵风过去衣服被刮得贴在身上，凉飕飕的。
但怎么都比电影院里那感觉强。他之前没进过电影院，不过很显然他并不喜欢电影院，黑，挤，闷，这几条里哪一样都足够他扭头就走，可他硬是在陈梦柳边上呆了一个多小时才出来——他自己也觉得纳闷。
边抽边想大概会比较容易。他把烟叼在嘴里，却发现火机没了。
不应该啊，出来时候不都装在一个兜里吗？
方游浑身上下摸了个遍，想自己今天是不是运势不好，下周该再去拜拜娘娘庙了。
“方游？”背后有人喊他，声音不是陈梦柳。
方游一回头，看见来人，暗骂：操，这运气哪是不好，简直是烂到出奇，也别下周了，明天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