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

    晚星初上,费同初摘下耳机,走出房门。

    外头坐着一对中年夫妻和一个少年,少年的神情桀骜,抱着双臂不愿意开口,女人拿了筷子和碗,正苦口婆心地劝他吃饭。

    三人坐在暖融融的光里,虽然有些不那么完美,但依然是和谐的一家三口。

    “叔叔,婶婶,哥。”费同初朝他们点头。

    女人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转念觉得全放下好像有点做作,又单把筷子拿起来。

    “啊,同初在家呢啊,一天没见你了,以为你出门了呢,都忘做你饭了。”

    男人背对着他沉默不语,只有女人语气尴尬地打圆场。

    “你又睡了一天?”满脸傲气的少年问。

    费同初点点头。

    “嗤,废物一个。”少年冷笑一声,不再理他。

    “费承业!怎么跟弟弟说话的!”男人一拍桌子,“跟你弟弟道歉!”

    “你别跟孩子吼!”女人见不得他这样大喊大叫,冲男人使了眼色,示意他闭嘴。

    “同初,你看,要不你过来一块吃?承业快再去给弟弟拿双筷子。”

    “不用了——”费同初动作迟缓地穿鞋,“我——出去吃——”

    费承业站起来,他是个魁梧男子,身强体壮,比费同初高了快半个头,“不吃了!看见这半死不活的就晦气,拿走拿走!”

    看他理直气壮那样,八成平时在家也没少说。

    费同初他叔脸上有点挂不住。平时说说就算了,这会他侄子还没走呢,当着人面说这种话,显得他多没有家教似的。

    “费承业!!你给我滚回来!”

    一家人在费同初背后鸡飞狗跳,婶婶柔弱的劝架声夹杂在他叔和费承业扯开嗓子乱吼的对骂中间,又是不得安生的一晚上。

    其实他不太饿,也并没有想吃饭,婶婶没做他的饭也没关系的。

    只是承业哥不愿意看见他,所以他只好出来。

    他又想起刚刚出来时候看到的那一幕温馨场景,那么温暖圆满的画面,居然在转瞬之间就能碎得仿佛幻影,可他只是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而已,并没有妨碍谁,也没想打扰任何人。

    可能是睡得太多,他连反应也变慢了: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本来不是好好的吗?

    难道都是我的错吗?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晚风从他的脖子上飘过。

    啊,秋天到了。费同初仰起头,伸出一只手,想抓住疾驰而过的风。

    秋天一来,玉米和红薯就都熟了。玉米杆长得高高的,变成一片茂盛的玉米地,玉米地又会变成一片伟大的森林,即使在里面奔跑也不会被看到。

    他可以藏在玉米地里,这样就没有人发现他离开了。

    但是九林主城区没有人种玉米。也没有人种红薯、高粱、小麦。

    所有作物都是植物,都是从土里长出来,植物要踩在泥土里才会发芽,人要踩在泥土里才会长大。

    他的脚认识泥土里的每一条路,可九林市到处都是水泥,他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叔叔婶婶家离学校很近,只不过不是他的学校。

    费同初漫无目的地走,看见一座可称得上富丽堂皇的学校大门,门口悬挂着的牌子,装饰的形态是巴洛克式和中式传统建筑风格不伦不类的结合,上面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星飞中学。

    费承业和长毛一样,是星飞中学的体育生,只不过费承业是练跑步的。

    为了他训练和上学方便,他爸费军才把家搬到星飞中学附近,为此支付的溢价也只能硬着头皮吃下,劝自己是合理投资,总有一天能看见回头钱。

    只要能把费承业培养出来,那他这么多的付出也总算是没有白费,也算对得起费家的列祖列宗了。

    只是到了这个阶段,体育生都在学校紧锣密鼓训练的时候,费承业突然不愿意去上学了。

    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一个一米八几茁壮成长的半大小子呆在家里,连他爸费军也得掂量掂量,谁也不敢触他的楣头。

    只是苦了费同初。

    打他来的那天费承业就看他不顺眼,一年多过去,这情况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反而还因为共处一室的时间变长越加恶化了。

    幸好承业哥理智尚存,目前还没有试图动手打他。费同初乐观地想。

    周末连住校生也要回家,星飞中学门口人烟稀少,费同初大晚上晃到这,一时间觉得有点凄凉。

    只不过晚上没地去的也不只有他一个。

    远远地一个小人坐在星中旁边的马路牙子上,头顶上路灯照下来,他的头发反射出栗色的光泽,费同初反应了一会,“孤魂野鬼”在嘴边绕了半天,终于想起原来自己想说的是无家可归。

    虽然无家可归也有点难听。

    “陈——陈梦柳——?”

    ……

    陈梦柳不知道哪句话戳中了方游的笑点,自打他说完自己真的是近视之后,方游就笑得停不下来。

    只是连笑也没忘了拉紧他,大概是知道他近视以后更怕他摔倒。

    “笑什么呢,哪好笑了。”陈梦柳用短短的指甲抠他的手背,试图让他闭嘴。

    “疼!你怎么跟王飞翔一个毛病,属鸡的爱抠人啊!”

    其实手背上的感觉和被猫啃了一样,也没多疼,方游皮糙肉厚,几乎没什么感觉,他就是闲的,看陈梦柳那样就想拿他磨牙。

    要是王飞翔在这,早就看穿他这拙劣演技,并对他进行一顿互揭老底的辱骂。

    可惜在这的是陈梦柳,陈梦柳是一个很难跟他开起玩笑的人,讽刺嬉笑阴阳怪气,在他的经验里都是真实伤害的前兆。

    所以他沉默了。

    方游也疑惑,他刚觉得跟陈梦柳熟了点,怎么突然又没声了,不至于这么小骗一下就生气了吧?

    好在台阶终于走到尽头。

    在台阶上手拉着手还说得通,走到大马路上就多少有点奇怪了。

    走到平地上,方游撒开陈梦柳,问,“你怎么走?”

    陈梦柳没回答,只是问了个很莫名的问题,“现在几点钟?”

    方游扭过头,往不远处的楼顶看——那楼上挂了个巨大的表,是整个九林市最准的一块——他伸着脖子想,这玩意陈梦柳铁定看不见。

    “八点四十,怎么了?”

    陈梦柳点头,“你回家吧,我再去走走。”

    “你去哪,我跟你一块。”

    陈梦柳有点惊讶,他以为方游没那么愿意跟他呆在一起——起码没有愿意到出了电影院还跟他一起散步的程度。

    话赶话的,这话顺嘴就说出去了。方游内心五味杂陈,方游啊方游,你说话不过脑子这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好?都不知道陈梦柳去哪就跟人一块,人家去拉屎你也去吗?

    “呃,我那意思就是,你要是想让我一块的话,我就跟你一块。”好了,停,别转圈丢人了。

    陈梦柳又点头,“哦,我不想。”

    他先走一步,回头冲方游摆摆手,“再见!”

    方游站在原地没动,看着他往远处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走到头该拐过弯了,才抬起手,“再见。”

    等他从这未知情感里回神的那一秒,才发出一声大叫,“我草!完了!”

    他忘跟王飞翔说了!!

    至于第二天方游和王飞翔负荆请罪等等,这一茬不必再说。

    陈梦柳不回家,是因为想到了陈林峡。

    准确地说,是想到了他和陈林峡撒的谎。周末补课,他要是提前回去,陈林峡会不会觉得有蹊跷?九林二中十点半下晚自习,他应该要在十点半从九林二中往家走才对。

    现在去他们学校附近也有点危险,今天不用看着他学习,陈林峡会不会这个点出门?

    星飞中学和电影院在一条路上,他作为游荡在外的孤魂野鬼就这么晃到了别人家学校门口。

    听见有人喊他的时候,他浑身的皮都绷紧了。

    他甚至在一瞬间想到,九林市就这么一点大,难道他真的这么倒霉碰上了陈林峡到这附近?

    费同初走过去,看见的是陈梦柳绷得像一张弓一样的身体,一只手背在背后,仿佛在捡东西防身。

    “别怕——是我——”费同初看他的表情,真怕他一句话说错刺激着陈梦柳,让这人暴起拿石头给他开瓢了。

    这也是很奇怪的一件事,他第一次见恶名昭著的方游都没怕过,这会居然会怕一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陈梦柳。

    “费同初?”

    陈梦柳多少有点无力,他和这位睡神同学实际上并不很熟。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想自己一个人默默品味刚刚那段第一次成功逃逸的时光。

    但伸手不打笑脸人,装蒜已经成为陈梦柳的一种伴生技能,更何况他和费同初怎么说也有曾经把昏迷的他送进校医室的交情——虽然目的不纯。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费同初蹑手蹑脚摸过去,看陈梦柳没反应才坐下。

    他比方游矮一点,但依然是个同龄人里的高个,这会蜷起来坐陈梦柳边上,看起来很勉强,像一个团成团的竹节虫。

    “我在休息。”陈梦柳想了想,不能让他往下问,主动出击,“你为什么在这?”

    费同初笑笑,“我——没法回家——”

    家里有田野和泥土,玉米、高粱和红薯从泥土里长出来,他也从泥土里长出来。

    九林市不是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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