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来顺

    大约又过了半柱香的时辰,越城终于到了。

    越城与想象中相差甚远,大多人对云洲的固有印象大约都是穷困潦倒,黄沙漫天,但今日所见确确实实颠覆了刚下飞舟的几人的认知,除了雁惊一脸淡然。

    “这是云洲?”金多多最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嘴巴仍旧长得老大。

    雁惊转过头一脸奇怪,却见今最几人也是一脸震惊,雁惊忍不住有些困惑,这越城明明跟阿诲描述的并无差别啊。

    这也不能怪雁惊困惑,她从小到大,了解外面的途径除了书本也只有从言诲口中,而她对言诲深信不疑,自然未曾怀疑过什么,眼下的场景与今最收集到的消息略有差别,但与雁惊从言诲口中所知并无差别。

    “我们来错地方了吗?”今最虽然早就做好了调查,但仍旧被眼前的繁华景象弄得愣住。

    君闲行皱了皱眉将飞舟先收入了万物袋中,然后开口道:“先去找个客栈安顿下来吧。”

    于是几人又迷迷糊糊开始跟着君闲行走。

    雁惊努力回忆当初听到的,于是有了个想法。

    “我们去住福来顺。”

    今最回神,想也没想便拒绝了。

    “哪里来的福来顺?一路走来也没见到。”

    说完却没见有人搭话都只是转过身去望着什么发呆,今最疑惑并且奇怪的转过身去,然后也愣住了。

    烫金大字高高挂起,无比惹眼——福来顺。

    “还真有啊……”不知是谁这么感慨了一下。

    今最满眼奇怪的看向雁惊。

    “阿姐偷偷带你出来了?”

    见雁惊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自己,今最突然感觉自己撞破了什么惊天秘密,惊讶但难掩兴奋。

    “师祖知道吗?哈哈阿姐她也有被我抓住把柄的一天!没想到啊,没想到!”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啊,是不是上月初我被罚禁闭的那次!”

    雁惊没有理会今最的疯言疯语,对着蒋舟远几人道:“我们先进去吧。”

    蒋舟远默默点头,毕竟现在的今最着实有些丢人。

    几人便没有再去管今最,一个个的都进了福来顺。

    “话说,你是怎么知道这儿有个福来顺客栈。”

    看着蒋舟远略有疑问的面孔,雁惊笑了。

    “秘密。”她说。

    说完领着自己的房牌上了楼。

    “秘密?”蒋舟远被这个回答弄得哭笑不得,却也不再追问。

    “我也先上去了。”

    君闲行拎着好奇的金多多也上了楼。

    蒋舟远微微点头,把玩着房牌没有动弹。

    “你们怎么都不等我?”

    听着这个动静,很难让人不怀疑,今最的嗓子是不是都快扯破音了。

    “行了。”

    蒋舟远对着店家露出个歉意的笑,然后将手里的房牌丢进今最手里。

    “我去放行李,你收拾好后我们楼下见。”

    说罢也上了楼。

    今最有些气闷,几个跨步就追上了蒋舟远。

    “她不等我也就算了,你们可是我兄弟!为何也不等我?”

    “。”蒋舟远没搭理,只进了屋嘭的将门关上,让今最结结实实吃了个闭门羹。

    随着门关上,里面还幽幽飘来一句,“小心鼻子。”

    带着几分调笑。

    气得今最在门外颇有些不可思议。

    “你小子!日后被家中断钱绝粮看你如何!你可别想我再救济你!”

    隔壁的门被嘭的打开又嘭的甩上,再也不见今最的声响。

    雁惊默默,没有被屋外的动静打扰只盯着窗外发呆。

    天字一号房。

    是他曾住过的地方。

    半响,她说:“百年前他所描绘之场景今日我终是有幸见到。”

    穗岁低垂着头,怀中抱着一柄剑。

    那剑身泛着不正常的红光。

    “少主仍为其烦心吗?”

    落在那柄剑上的目光转而落在穗岁身上,听见她话中的不解困惑,雁惊笑了。

    “他是我夫。”

    她转过头,没有责怪也没有不悦。

    只是眉眼间尽带忧愁悲伤,让一直明亮清澈的眸子也暗淡了。

    “还有,日后言行始终得注意些,在外面你该唤我小姐。”

    穗岁轻轻应了声是,虽然她不懂,不理解为何雁惊始终对一个死去百年的人如此牵肠挂肚,毕竟她入府时那人就已经死了,少主身子本就不好,每每遇到他的事情绪起伏间难免会影响身体,久而久之穗岁便不太喜欢他,但又因着是雁惊喜欢的人,穗岁还是会尽心尽力搜集有关他的线索。

    “啊。”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些什么,恢复了些神采。

    “你将剑递给我,我出去一趟,谁若是问起,你便说我已歇下了。”

    “可是……”穗岁欲言又止,不过又很听话的将很不听话的剑递了过去。

    雁惊接过剑披上大氅,轻点足尖翻身跃下窗台。

    穗岁见雁惊身影消失,转身就出了房,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今最收拾好东西刚出房门便被吓了一跳。

    “你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做什么?”

    “小姐睡下了,我得守着。”穗岁不动声色的将今最于房门的距离隔开,一副防备之态。

    今最没注意到这个举动,只是点点头。

    “她身子本就不好,这三日劳顿是该好好歇着了。”

    说完本转身要走,却又折返回来。

    “她若是饿了,难受了你只管叫我。”

    穗岁微微点头。

    今最满意的笑了,这才返身下楼。

    只刚坐下没多一会就听见邻座吵吵嚷嚷。

    侧耳凝神听了一会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将目光转向了早就坐在这儿的君闲行身上。

    眼神示意问他怎么回事。

    “那桌人约莫是付不起银钱。”

    付不起银钱?还有这种人?今最睁大了眼,目光再次落到邻座。

    等等,那人腰间别的是剑!怪不得付不起银钱。

    今最了然的收回目光,这便不稀奇了,毕竟这天底下有哪个剑修不穷。

    “我见公子你二人穿的富贵,却偏生想赖掉这笔银子!今日真是叫我长了见识!”那头掌柜仍在啰啰嗦嗦个不停,叫嚷着唾沫横飞起来。

    连不悔没什么表情,只是他身边的那位俊秀公子憋得面色快要涨成猪肝色,站起身来与掌柜争辩了几句却又都被反驳间推搡着坐下。

    “我师兄都说了你派人去城主府上取便是,何苦还要与我们争辩。”

    “公子你这句话说的什么意思!我怎么知道你是真的认识城主还是假的认识!”掌柜不依不饶,拉扯着年轻公子的袖袍不放手。

    “你不派人去又怎知真假!况且我已给了你信物!”柳让尘几番挣脱下来早已筋疲力尽,只觉得口干舌燥。

    “就这么一个破玉佩连寻常人家的狗都比不上!你还想糊弄我?”掌柜的手指着被丢在桌子上的白玉,语气颇有不屑。

    周围人也有附和的。

    “这玉佩我确实未看出来有何玄机,瞧着倒像是下界的物件。”

    “就是就是,吃不起还偏要吃,这不是打肿脸充胖子吗!”

    “你看看,你看看。”掌柜的像是更有了底气,直直拽着柳让尘的衣袖不撒手,还愈发过分的动起了手。

    连不悔眼色暗了暗,握住剑柄的手微微用了几分力。

    柳让尘听见他们这么说山门玉佩当下气得连血也要呕出来了。

    今最听了半响,见他们一直如此,不免有些同情那两个剑修,正想起身替那两位解个围,就见一个雪白色身影很快走了过去。

    “多少钱,我付了。”

    大约在说道那块玉佩时雁惊就已经回来了,见客栈门口围着好些人,于是也跟在门口看了会热闹,站在门口被人群挤得透不过气来,正好瞥见桌上的玉佩,在看到玉佩时雁惊就觉得眼熟,仔细想想突然顿悟,哦,见青山天榜第一。

    虽没想到这么巧,但好歹也算个同门,想着救一救也无妨,雁惊便走了出来。

    掌柜的刚想开口骂人,只一转头眼睛就盯在那大氅上移不动了。

    上好的雪域灵狐毛!而且这衣裳他记得是那个包下了天字一层的阔绰小姐身上穿的!

    于是掌柜的脸上立马露出了谄媚的笑,“原是江小姐,不多不多,他们这顿饭只要十颗下品灵石。”

    一边说着一边放开了拽着柳让尘衣袖的手,微微躬下了身子,朝着雁惊伸出了一双手。

    雁惊将荷包丢给了掌柜。

    “里面有十颗上品灵石,日后他们来吃饭都不要再收钱。”雁惊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这点钱正好是处理完事情剩下的,她自是不会在意。

    “诶诶诶,这是自然!”掌柜的一叠声应着,一边打开荷包,见里面真有十颗上品灵石后连带着对身后两人也换了脸色语气。

    “你们俩真是好运气。”掌柜的哼了声又转头对着周围看热闹的作了作揖,“行了行了,大家都散了吧!今日也是多谢各位在此主持公道了!”

    说罢自己也转身走了,周围人见没热闹可看也就都散了,还有些人不免打量起了那出手大方的陌生面孔。

    柳让尘捡起桌上的玉佩戴好,又对着雁惊拱了拱手。

    “多谢姑娘,我们不白吃你的,等明日我亲自取了灵石来还账。”

    雁惊有些无所谓,毕竟也没多少钱。

    “多谢姑娘。”声音清朗冷寒。

    雁惊转头视线落在一直没开口说话的连不悔身上。

    只一眼她就彻底呆住。

    “阿诲……”

    连不悔听见面前陌生女子口中的名讳微微垂眸,确认自己并不认识她后只是奇怪。

    “姑娘认识在下?”

    “阿诲,你怎么在这?我找了你好久。”

    柳让尘诧异极了。

    “姑娘认识我师兄?”

    “你师兄?”雁惊皱眉,这个人她不认识。

    柳让尘点头。

    “阿诲,是我啊,你不认识我了吗?”雁惊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有些激动,像是着急想要确定些什么忍不住凑得离连不悔近了些,连语气都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大氅下挂着的剑身红光阵阵,不时发出阵阵嗡鸣,如歌似泣。

    盯着面前苍白孱弱的精致面孔,连不悔确信自己从未见过她,而且她口中喊得不是悔而是诲。

    “姑娘认错人了,在下见青山连不悔。”还未曾有人离自己如此近连不悔有些不习惯,忍不住稍稍后退了一步。

    “连不悔?什么连不悔?”雁惊睁着眼睛,哪里还能想得起旁的,面上带着些委屈,身子前倾,几乎是靠着连不悔说话了。

    “江愿!”远处的今最看着看着热闹,终于反应过来这略有熟悉的人影是谁了,立马起身就朝这边冲了过来。

    “不好意思,她应该是认错人了。”今最拉着雁惊的手将人放置身后,对着连不悔两人面露歉意。

    “你什么时候认识见青山的人了?”复又侧过身小声附在雁惊耳边道。

    见青山的人?对,他们是见青山的人,雁惊见到连不悔后呆滞的思绪终于重新转动了起来,那双眼眨也舍不得眨就那么直直看向连不悔,怎么会有人生的这么像?一时间恍惚了起来。

    柳让尘摇摇头,连连摆手,“无碍无碍,我师兄他几乎从不出山,我还好奇他何时认识了个这么貌美的姑娘,原是场误会。”

    “是误会解释清就好。”今最也跟着一同打着哈哈。

    “对了,在下今最,这位是我小师叔江愿,不知两位?”

    “在下见青山柳让尘,这位是我师兄连不悔。”

    “啊,早就听我阿姐说过两位,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雁惊的目光还是没离开连不悔,这眉眼,这面庞,她在心里描摹了千千万万遍,她绝不会认错。

    于是她真的委屈了,眼里含着泪。

    她的阿诲从来不会这么对她,语气稍重些都会道歉,怎么会装作不认识她呢?

    雁惊甩开今最的手,疾步走向连不悔,见他腰间的剑后,几乎是颤抖着抬起了头,但还是不甘心。

    “我曾经送了把剑给你做生辰礼,你还记得吗?”

    连不悔的目光也随之落在那把剑上,很平常普通的一把铁剑。

    “在下这把剑自方阁中买的。”

    “那……那你还记不记得天山之巅?”

    “青云城。”

    连不悔不懂她为何会问这个,只是看着眼前人要哭不哭的样子,还是答了。

    “青云城……怎么会是青云城呢……”

    雁惊仿佛一下子失了力气,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眼里的泪落了下来顺着脸颊滑落,坠在苍白尖削的下巴上。

    在场几人都云里雾里没弄明白情况,不过还是都起身默默地围在雁惊身旁,替她隔绝了大部分或是好奇或是不怀好意的眼神。

    “天山之巅不就是青云城吗?”金多多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硬是打破了这古怪的沉默。

    雁惊笑也笑不出来,只是勉强的弯了弯眼。

    她又走了几步,站在连不悔面前,不过半臂的距离。

    脸上的泪不知何时被胡乱擦掉了,她对着他弯起眼睛,微微笑了,只不过眼睛是红的,鼻子也是红的。

    “按辈分来说,我也算你师叔,从今天起,你跟这位柳师侄一起住在天字号。”

    连不悔只是沉默着看着雁惊,心里掠过无聊的意味。

    见她执拗的盯着自己不放,冷张脸的人终是动了动唇,应下个好字来。

    连游说过这个身体孱弱的小师叔,具体说了些什么连不悔现在不记得了,只记得她娇气难缠,虽是纳海之境却使不出半点灵力。

    待到各自回了房后,柳让尘眨了眨眼,还没从震撼中回过神来。

    “我记得我们没有哪个师叔唤作江愿啊?”

    “出门在外又是女子,有所遮掩很正常。”

    “师兄的意思是……”

    连不悔微微点头转身坐下。

    柳让尘摸了摸下巴,还是不解。

    “我们不是要住城主府吗?”

    “无妨。”

    “师兄为何要应下江姑……师叔?”

    “怕麻烦。”

    “什么?”柳让尘的疑问没得到回应。

    他并不知道有关那位江师叔的事,他只是认得今朝,知道她有个弟弟今最,也知道她有个小师妹,只是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碰见几人。

    但他很快就能够给自己脑补,什么怕伤着江师叔,分明就是因为人家替我们平了帐,心下感激不好意思说罢了,于是面对邀请自然是不好意思拒绝。

    其实连不悔的意思就是字面的意思,今日她这副模样,若是他不答应,他敢保证事情将会变得无比麻烦。

    再加上连游这人最为啰嗦,若她有个什么闪失的那回去后连游将会在他耳边不住重复此事,用来折磨他,到时候更加麻烦。

    柳让尘不知道连不悔的想法,就任凭自己的思维发散了,原本还觉得大师兄不近人情,此刻看着他漠然的脸色不知怎的也柔和了不少。

    连不悔对雁惊所说的话思考了一番,她定然是没有骗人的,那么也就是说这世上要么有个人与自己生得一模一样,要么他以前确实认识她。

    “哦,对了师兄,我记得你确实有一把佩剑,今日为何不说?”

    “没必要。”

    瞥了眼还站在房中的人,连不悔语气淡了些:“你也回房吧。”

    柳让尘从自己的所思所想中回过神来,哈哈笑了两声,从连不悔房中退了出去。

    隔壁房中的雁惊整个人都快贴在墙上了,硬是听不到半点声音。

    这福来顺隔音做得这么好吗?做这么好干什么!

    “你说说你!你前一刻不还好好待在房中吗?你又是何时下的楼?”

    “你现下又是在做什么?”

    今最揉了揉有些酸胀的额头,深深吸了口气。

    “嘘。”雁惊皱了皱眉,不满的看了眼今最。

    今最这下也不再顺着雁惊了,有些气恼。

    “今日那个连不悔你又是何时认识的?”

    “还有什么天山之巅的?什么什么剑的?”

    雁惊见今最颇有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不免也有些头疼。

    “我与那连不悔不认识。”

    她解释道。

    就算雁惊满眼真挚,今最也没信她半句。

    笑话,就今日那个场面,说不认识才是见了鬼吧!

    雁惊说的是实话,她确实不认识连不悔,她认识的是言诲。

    “你这话说出去谁人会信?你莫不是拿我当傻子哄骗?”今最几乎是咬着牙问出这句话。

    “怎么会,”雁惊皱眉,将贴着墙壁的脑袋放了下来,“你本就是个傻子,哪里还需要我哄骗。”

    “?”今最瞪圆了眼,不可置信。

    “我绝不会认错,他就是阿诲。”雁惊很坚定,手拂过此刻平静的剑身,丝毫不在意今最听到这个名字时一瞬间的龟裂。

    一个早死了上百年的人,如今有人告诉你他还活着,就算是长得再像,但谁不震惊。

    “可是……”

    “没什么可是,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我绝不会认错。”

    雁惊打断了今最的话,用力握紧了那柄剑,转头看向窗外。

    “阿诲答应过我的,他说他会活着回来。”语到末尾带着哽咽的颤意。

    今最沉默着喝了口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这个言诲他也只是在远远见过一面,细细想来如今竟是连模样都记不清了。

    只记得,那日本该是他们大婚。

    “我信你。”今最说。

    哪怕是让她如今有个挂念,快乐些也好,不论如何,今最想,好歹得让她少受些苦。

    “嗯。”雁惊虽是肯定,但仍旧有些胆怯,她不明白她的阿诲怎么会如此陌生。

    现如今,只余下手中的那柄剑叫她坚持下去。

    若……最后的希望也泯灭了,那她的阿诲该怎么回来呢?

    雁惊垂眸看向手中的那柄剑,眼里的悲伤浓重到化也化不开,这剑名是他取的。

    她那早死的夫君唤它,万木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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