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最在问完话后也没在雁惊房里多待,只是叮嘱她不要乱跑之类云云,总而言之都是些雁惊耳朵听到起茧子的老话。
一如往常敷衍着应了,这才彻底将今最赶到门外。
“诶。”坐下来后雁惊长长叹了口气。
“阿诲这一百年来得受了多少苦,到如今竟是连我都不认识了。”
穗岁听着雁惊的唠叨小声在心底反驳了句,才不是呢。
明明这一百年雁惊才是受了许多苦。
为了嫁他强迫自己冲入及地之境,为了找他不惜离开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与家主差点决裂,为了他一步步将自己逼入纳海之境差点气绝而亡,桩桩件件穗岁都记得清清楚楚,而这些苦只是雁惊受的一小部分,每次她都轻描淡写的说,我离他又近了一步。
这一百年来,穗岁都有些恼上那个人。
“我的阿诲啊,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雁惊不知道穗岁在想些什么,沉浸在往日的回忆中自顾自笑嘻嘻的说。
穗岁只是沉默,雁惊早已习惯了穗岁的沉默,她不在意,只是一个人在窗边傻乐。
楼下今最在包厢内刚刚坐下,便猛灌了自己几杯冷茶。
蒋舟远微微眯了眯眼,给君闲行示意了一个眼色。
在今最对面的君闲行接收到好友的眼色后轻咳了声,摇了摇头。
蒋舟远无语,看来还是得自己上。
“今日那个连不悔是怎么回事?”蒋舟远给今最添了杯茶,小心的打探着八卦。
提起这个今最不免头疼,转首看向几人,无一例外的好奇探究。
深深呼出一口气,今最说:“知不知道言诲。”
这个名字一出,三人的表情都有些古怪,就连君闲行都不免认真了些。
“提他做什么。”君闲行大约能猜到今最的心情。
若说百年前你问谁是年轻一辈的天之骄子,那必然会得到一个白眼和统一的回答——言诲。
言诲还在世时鲜少露面,大多人只听过姓名知晓些有关他的事迹,但你若是问他们那人模样,那便是一无所获。
他向来形单影只,虽被冠以少年天才的名号但行事风格却让世人叹一句古怪,就连今最也只是在他大婚当日远远的见过一面。
他狂妄桀骜,却甘愿为一人留在青云城,当年他七登白萼崖求药,也不过是为了他的妻。
但现在,只能怪天妒英才,百年来世间再无言诲,现在问起他换来的只有茫然,偶有记得的人也不过嘘唏一叹不愿多说。
“今日那个连不悔,生的与他颇为相似。”今最斟酌着措辞,尽量将事情简单明了的说出来。
“!”蒋舟远手一抖茶盏都飞了出去,不过现在没人在意他的失态,这谁能不震惊。
今最看着他们的反应,心里总算好受了些,还好他不是听到这个消息最丢人的。
“不过,”金多多圆滚滚的小脸都快皱到了一起,颇为疑惑地看向今最,“你是怎么认得他的。”
蒋舟远回过神来,也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今最。
“从实招来。”
“呃。”顶着几人威胁的目光,今最略略有些心虚。
“须弥山那位知道吗?那是我师祖。”
此话一出,满室寂静。
“哈哈,你在开什么玩笑!这个笑话可半点都不好笑。”
蒋舟远愣神过后哈哈大笑起来,主打的就是一个不相信。
“就是,我也不信,你拿着莲光仙长的名号糊弄谁呢!”金多多虽有狐疑,但见蒋舟远如此笃定便也随之应和。
只有君闲行收回了目光,平静的给自己倒了杯茶。
“我说真的!”
今最这下有些急了,生怕他们不信。
“你们信我,不然我怎么认识言诲的!”
蒋舟远摇了摇头,满脸不信,撇了撇嘴,啧啧了两声。
“怕是连不悔之事也是你随口胡诌的吧。”
今最瞪圆了眼,他有这么无聊吗。
“那你总该认识今朝吧!那是我阿姐!”
蒋舟远上下打量了一番今最,开什么玩笑,天天跟他们一起混日子,东跑西逛的人现在突然告诉你其实他大有来历,仙君之下,万里无一的莲光仙长是他师祖,这谁能信?
于是蒋舟远的目光略带担忧。
“你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现在犯糊涂了?”
声音也温和了些。
今最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有一种百口莫辩,心塞的感觉。
“你说我姓什么。”
“今最,你糊涂了?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了吗?”
金多多小胖脸笑得直打颤。
等等,今最,今?今朝,今。
反应过来的两人蹭的站了起来。
蒋舟远重重拍了下脑袋,拍的是金多多的。
金多多诶哟一声哀嚎,抱着脑袋蹲了下去。
“哥,以后有什么你就吩咐我,别累着自己。”蒋舟远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坐在今最身侧,那叫一个狗腿。
“行了,以后有我一口吃的就饿不到你。”
今最舒服了,虽然他也不是有意隐瞒自己的身份,不过他们不问他也不好主动开口说,不然他总觉得特别奇怪。
“那江愿今日又是怎么一回事。”
几个人插科打诨闹了一会,话题才又回到正轨。
今最脸上的笑淡了下去,旋即又笑起来。
“她啊,她可是我小师叔,自然是认得连不悔的。”
显然今最在挑开话题,但几人都没追问,毕竟每个人都有不想被探究的秘密。
几人都自觉跳过这个话题,开始商讨起明日去找铺面,话题也渐渐回到正轨。
雁惊写了几封信交由传音鹤,忙完后就如往常般看着话本子打发时间。
隔壁的连不悔却是有些入不了眠,白日里那双悲伤的眼总是在他合上眼后浮现在脑海,自从百年前他在涂毕村醒来后就失去了所有记忆。
他只记得是自己练功走火入魔了,再然后就被下山云游的连游遇到,因为一个赌约收了他为徒。
在他所有的记忆里都没有那位小师叔的影子,况且当年他醒后也打听过自己曾经,村里人都说他来村里的时候就穿的破破烂烂,不愿和村子里的人有过多交流,总是沉默的盯着一个地方发呆,在河边发现他走火入魔晕倒的时候距离他来村子里住下也过了十多年,除去这些他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收集到。
无论从哪方面看他都不像是能和出手那么阔绰的病弱小姐有交集的,但她所说的那把剑,他又不免有些疑虑。
那把剑陪了他许久,不过来历却不是她所说的来历,而是连游在涂毕村前山摊贩处买的,他当时一直嚷嚷着捡到了宝贝,夸赞这个小山村真是人杰地灵,有如此灵宝,但因为那把剑的剑灵宁死不屈,只好被丢给了在一旁的连不悔,那把剑碰到他时没有反抗,连游大惊失色,只念叨着自己没有缘分,对于他这个醉酒打赌收来的徒弟总算另眼相待。
在前不久那把剑被他送去方阁抵了些债务,只等着这次任务结束后将其赎回,如今用的实实在在只是一把普通铁剑,如果不是今日遇到江愿等人,百年前的事连不悔可能已经忘了,毕竟实在是没有什么值得记住的,现下想来也只记住寥寥几件事。
不过都是些陈年旧事,还不足以让他浪费过多心绪,不用多想他就知道定是连游告诉他们的线索,不然几个闲散富贵子怎么会跑来这偏远之处。
不过他们来此与他也并无多少关系,只要他们能安安静静不拖后腿跟着去便什么都好说。
连不悔本就没什么睡意,于是便起身将那份舆图又细细看了看。
第二日清晨雁惊下楼时只看到今最一伙人,还有一个柳让尘,巡视了一圈都没找到想见的人,雁惊不免有些着急。
“连师侄呢?怎么不在?”
今最眨了眨眼,顺着她的视线望向柳让尘。
见几人视线都望向自己,柳让尘也眨了眨眼。
“连师兄他今早便走了,只是说有事,别的没有多说。”
雁惊咬了咬下唇,“有说何时回来吗?”
“没有,兴许只是去了城主府。”柳让尘虽疑惑这位江师叔为何问这么多,但又想想昨日便如实将自己的猜测说了。
雁惊点点头,但仍旧不放心,只是看见柳让尘还在此处,想着他定不会一人离开,只能也坐下吃起早饭。
只是吃一口便抬眼看一眼门口。
今最见她如此捏了捏眉心,长叹一口气。
顿时感觉这趟出门自己老了好几岁。
“再戳碗都要叫你戳破了。”
雁惊没搭理他,只是默默停下手头的动作。
“哎!连师兄!”柳让尘一嗓子让雁惊猛然抬头。
只见连不悔正从门口进来,听见呼喊停下脚步,转头望向这边。
“要用些早饭吗?”雁惊急急站起身来,询问道。
“不必。”
看见是她,连不悔仍旧冷漠,说完步履不停直接上了楼。
不知道是不是雁惊的错觉,他的态度好像较昨日相比还要冷淡不少。
有些失望,不过见他还是好好站在面前心情又好上不少。
“你看看他!连句‘多谢’都不会说!”今最压低声音对雁惊说道,微微有些不满。
“我吃饱了。”雁惊哪里有心思听他说话,匆匆说完这句话后也急忙准备上楼。
“你等等!”今最愣了一瞬,极快伸手拽住雁惊一只袖子,皱着眉。
“你昨日可是答应我今日要出门的,莫非忘了?”
雁惊有些心虚,垂头看着地面,伸脚拨弄着地面的垫子。
“我只是准备上楼换套衣裳,怎么被你说的像是言而无信般。”
说着说着倒是自信起来,还有反问的架势。
今最知道说不过她,只是叮嘱她快些,没再管她。
匆匆应付了几句,立马朝楼上走去。
站在连不悔房门前,将昨夜打好的腹稿又默默回顾了几遍。
深深吸了口气,刚抬起手准备敲门就听见门吱呀一声开了。
门后是连不悔没什么表情的脸。
“江师叔还要在门口站多久。”
雁惊有些尴尬,举起的手僵在原地,讪讪扯出一个笑。
“既然这样,我就进来了?”
连不悔冷冷勾起一个笑。
“若我说不,江师叔便不会进来了吗。”
当然是会进去,拜托,这根本不用想。
“自然不会进。”
塑造一个善解人意的小师叔形象第一步。
“原来如此。”连不悔微微点头,也不知道真信假信。
雁惊没想到连不悔那么好骗,差点忍不住嘴角的笑意。
“不。”说完连不悔就将门关上。
雁惊被他这个举动弄得懵在原地,脑子反应了一会那个“不”原来是拒绝,不是,谁教他的啊,这么对待一位长辈!
“开门!我可是你小师叔!”
塑造一个善解人意的小师叔形象第一步,失败。
“阿诲!”雁惊又敲了几下门,见里面没有反应有些着急又有些后悔,现在的阿诲怎么冷冰冰的这么不好接近……
这么想着眼睛忍不住红了,有些委屈了,阿诲怎么会这样对她。
“江师叔,门没关。”那双委屈的眼不知怎么又浮现在眼前,又想到刚刚她略带得意的眼睛,终还是不免好奇,隔着门连不悔的声音有些模糊。
半晌外头也没有声音,连不悔放下手中的书卷,有些意外,但没在意。
房中安静了几息,直到身后窗台传来重重一声花盆破碎的声音,以及一句极力克制还是忍不住发出的“诶哟”。
连不悔眼神一凌,抬手提剑,是个没有灵力的莽撞之人,心中迅速做了判断,但很奇怪,他居然没有察觉,不免多了几分警惕。
伸手掐了个诀,将剑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丢去,目光冷然。
闪着幽幽蓝光的剑势如破竹,两方相撞窗台处却爆发出耀眼的金光,使屋内的人都忍不住闭了闭眼,连不悔偏过头去,心下更加奇怪,紧接着急促的女声响起。
“是我!”
有些耳熟。
金光淡去,雁惊提着那把躁动的剑出现在连不悔面前,原本的心虚也没了,有些气鼓鼓的。
“连师侄!你要大义灭亲吗?”
连不悔显得有些意外,“抱歉,不知道江师叔喜欢做些鬼鬼祟祟的事,下次我会注意的。”
可看不出他有一点点抱歉的样子,但也知道自己此番行径是有些不对,再加上他什么都不记得,所以雁惊难得好脾气的没计较。
闷闷哼出一声,将那把剑狠狠丢在桌上,自顾自坐在了另一旁,给自己斟了杯茶。
连不悔没再说什么,垂首看去,只微微一顿,面色如常的将剑收起,坐在了原先的位置。
“那把剑,”雁惊见他沉默,自我纠结了一下,还是继续说了,“刚才可能被我弄坏了,但是你放心,我会赔你一把。”
“不用,值不了几个钱。”
“那不行,你没有剑还怎么完成任务!”
“有办法的。”连不悔没那么在意,将书又翻了一页。
这句话让雁惊噎住,还是在意。
“我有把多余的剑,先借你用着,其余的再说,这样总可以了吧?”
连不悔不理解她为何执着于一把剑,抬首望向她,想起她口中另一个与他相似的人,心下又了然几分。
“江师叔坚持的话,便不拒绝了。”
那张闷闷不乐的脸因着他一句话又高兴起来。
“我去房中取来给你。”雁惊将茶盏里的茶一饮而尽,苍白的面上那双眼清亮无比。
没等连不悔有没有回应,雁惊小跑着回了自己房中。
走时不还不忘一步三回头的叮嘱他不要走,要等她。
不多时雁惊便走了回来,“不知道你用起来会不会顺手,我还多拿了些。”
连不悔还是原先的坐姿,闻言只是点了点头。
万物袋中约莫十几把剑全被雁惊倒在桌子上。
岂止是一些,看着小山般高的剑连不悔也不免沉默了。
剑榜上有名的无名的都有,无一例外全是好剑,看来这位江师叔不是一般人。
连不悔微微笑着,眼底仍旧一片冷然,没带多少暖意:“劳江师叔费心了。”
雁惊见他心情好像好些,也更加高兴了。
“快看看,可有喜欢的?虽然比不上我之前送你的那把,但听穗岁说都是好剑。”
若是这些让连游瞧见他只会大呼发财了发财了,维持着面上礼节性的假笑,连不悔淡淡的想。
雁惊也在挑挑拣拣,总感觉哪把都配不上阿诲。
“阿诲可有喜欢的?”雁惊有些苦恼,抬头询问起面前的人来。
“江师叔觉得哪把好便就是哪把。”
“可我觉得都配不上阿诲。”
连不悔听到她说的这句话不免怔愣住,这桌子上的剑随便哪一把拿出去都是让无数人趋之若鹜的绝世好剑,也不知她口中的那位“阿诲”到底是何方神圣,这么多好剑都配不上。
连不悔垂下眼睫静静的看着她挑来挑去,薄白的眼皮处青色的脉络都清晰可见,可即便如此也瞧着比雁惊更有人气,那病弱的毫无血色的面孔终于让连不悔意识到那种淡淡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了。
这位江师叔与他的心魔诸多相似,微微扫过那张脸,淡漠游离的目光定格在那脆弱的仿佛一折就断的细白脖颈上,要不要杀了她呢,连不悔想。
这种想法也只是一瞬,快到连连不悔都没有抓住。
雁惊毫无觉察,几番挑选过后终于将目光定格在那把赤红色的剑上,眼睛微微一亮,唇畔处笑容加深。
兴冲冲地举起手上的剑,像是如获至宝的孩童,那双眼里全是面前之人。
“阿诲我记得你说过选剑首先看够不够张扬,只有足够张扬的好剑才能配得上你,我觉得这把剑就不错,你觉得怎么样?”
那把剑足够张扬,也足够好,百剑榜上位列前十的傲梅。
“江师叔觉得好我自然喜欢。”连不悔对刚刚那位阿诲说的话对阿诲这个人有了些好奇,究竟是怎样狂妄的一个人才能说出如此狂妄的话。
雁惊刚想继续说些什么就被楼下如同催命符般的叫喊声打断了,是今最在叫她了。
有些懊恼:“今最这个烦人鬼!”
“既然你也喜欢,那这把剑你就拿去用!我得先走了!”复又笑着对连不悔说,说完后匆匆将桌面清理好,急忙忙离开了。
望着她的背影连不悔目光冷冷。
手指轻轻拂过面前的剑,眸光微动,最终轻轻叹了口气。
足够张扬的好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