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墨知秋翻了进来,弱弱地说。
“又不是什么听不得的事,”陆南山摆了摆手,“何况岍先生和你师尊也是旧识,你要是回去了,记得和他说一声。”
墨知秋乖乖点头应下这事。
“话又说回来,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大概是那姑娘哭的时候?对了,她是谁啊?”
话刚说出口,墨知秋的脸色就变得有些古怪了,显然也意识到自己问这话不太合适。
陆南山倒没有什么反应。
“小瑶是岍先生收的关门弟子,全名柳青瑶,你看这张书信上就有她的名字,是我的幼时玩伴。”
“现在受岍先生所托,算是负责我安危的……侍从?”
至于剩下的就没有必要再多说了,两人很快便跳过这个话题,就着别的事闲扯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先前在饭桌上没有聊个尽兴,眼下多了相处的时间,这两人突然间就像是互相找到了知音似的。不仅聊得有来有回,还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就差当场举起酒杯,互相拜把子要当永世好哥俩了。
陆南山想了想,虽然没有酒,但可以以茶代酒啊。
好主意!墨知秋立即发出了赞同的声音,甚至有些迫不及待,要去院子里吗,那树下边?
如果不是中途铻山突然来了个传音书信。
奇怪啊,墨知秋疑惑不解,前两天都还没见着这东西,总不能也中途迷路了吧?
“没准真有急事呢,快去吧。”闻言,陆南山目移了一下,不知为何看上去有些心虚。
墨知秋试图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皱皱眉,摆明了不想回去。
“山里从来没发生过什么大事,说不准是为了骗我回去,专门拿来吓唬我的。”
“那更要回去了不是,看看他们打什么主意,非你不可。”陆南山拍了拍他的肩,“听话,下次带你去吃东街那边的悦尘楼,东西好吃又热闹,保证你喜欢。”
“真的?”“当然。”
墨知秋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好,我这就去了,回见啊南山。”
他起身正准备要离开时,陆南山又叫住了他:“等一下。”
“哎呀,我就知道南山你舍不得放我回去山里受苦……”
“别闹。”陆南山又无奈又好笑,往桌边某处摁了一下,从弹出的暗格里边取出了一个细长的小木盒来,递给墨知秋。
“把这个带上。”他说。
墨知秋接过木盒,掂量了一下重量,非常轻。
“这是什么?”
“算是信物?来的时候记得戴上,走正门就不会有守卫拦着你了。”
“南山……”
说不感动都是假的,陆南山一看这人又有些动摇了,连忙道:“好了快走吧,早去早回。”
“好!”
墨知秋再次朝他挥了挥手,“嗖”地一声,直接消失不见了。
事实证明,对于一个长年被关在山里、一日三餐清淡如水的乡巴佬来说,没有什么比既能看热闹又能吃好吃的更有吸引力。不过墨知秋是只狐狸不是人,所以得叫乡间狐狸才对。而墨知秋的反应,同时也在陆南山心中悄然落实了“吃货”的印象。
这可真是冤枉墨知秋了,他只是被关在山上太久了,嘴馋而已,并不是爱吃的性子。
陆南山看着这人翻出院子,确定对方离开后,才轻轻叹了口气。
这时,一只纤细的手从他身后伸过来,搭上肩头,凑到他耳旁轻声问道:
“需要我帮你处理掉他吗,师兄?”
她看起来只比陆南山大两三岁,在说完话后,额头便抵着对方的后背,似若无骨地依偎着他。
“那群老骨头也开始按耐不住了。”
“派人盯着点就好,现在还不是时候。”
女人轻笑了一声,搭着对方肩膀的手向下滑,往前伸,抱住了她身前的陆南山。
“好,都听你的。”
陆南山不为所动,“那边调查得怎么样?”
“只找到了一些,再多就没有了,可能都被处理得差不多了。”女人磨蹭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舍得松手,退后几步,看着依旧背对着自己的陆南山。
她从衣袖里取出几张薄薄的信纸,放到桌面上,拿茶杯压着。
“上边设了术法,强行解咒会令它直接被烧毁,还会惊动到设下该术法的老骨头。”
陆南山没有回头去看,只是点头。
“辛苦你了,遥安。”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大多是旁人听了只会觉得云里雾里的话,里边的意思估计只有他们两个能听懂。等到女人离开后,陆南山才终于放松下来,长长呼出一口气。
明明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他内心却累觉不爱。
小时候陆怀山拉他过来见这位前辈的时候,看着挺温和可亲的,哪知道人家还有另外一副面孔。
当时父亲听完他的感想后,转头说他呆头呆脑的,哪天被人家卖了还可能帮人数钱,满担忧的。
【瞧见人额头上那水滴印不,红彤彤的,那叫“心魔印”,以后碰着了记得躲远点。
为什么?
有心魔印的大多为某个人或者某件事执迷不悟,很难从中脱离出来,折腾自己也折腾别人。不仅性情大变,而且发作起来时,六亲不认是常态,狠的连自己都砍呢!
夏姐姐也是这样吗?
当然,人家又没成仙,何况就是仙人也不能例外。】
回想起女人额间越发红艳的心魔印,陆南山就感觉头疼。
夏前辈夏遥安,没病时活泼亲民夏姐姐,犯病时理智全无夏疯子,如果不是父亲和先生常常有事外出,把年幼无知的他丢到这位前辈手里,陆南山也不敢保证对方能像现在这样乖乖听自己的话。甚至,听从安排偷溜进铻山里,把他想要的东西拿过来。
陆南山也不是对她有歧视,只是无缘无故被当作另一个人对待,怎么想都觉得有点隔应。
另一边
因为凉州本就和铻山隔的不远,再加上梧桐镇本就位于凉州东边,所以等墨知秋回到铻山的山门处时,也才过去不到半个时辰。
铻山外边本就设有迷阵,外边的人往里看,只能看见一层又一层的迷雾。而山中四季常青,走几步就能听见鸟在叽叽喳喳,还有条从山顶出发、流向山底桃花林的河流。同时又有陆怀山当初亲自设下的聚灵阵,时间久了,甚至多了好几条灵脉,一下就变成闭关修行的风水宝地。
不过如果要陆南山来评价,那就只有两个字——无聊。
墨知秋表示双手双脚赞同。
一日三餐是没有的,一天十二个时辰有一半以上都在打坐,剩下不是在练功就是在抄书。时不时还要被一些老骨头抓去切磋两把,美曰其名关心关心后辈们的身心健康,如果嘴角的笑意再淡一点,说不准就有妖信了呢。
十几年来均是如此,哪能不枯燥无聊,也难怪墨知秋会偷溜下山了。
“知道回来了?”
墨知秋才刚摸回自个屋里,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被身后的一记询问吓个半死,迟迟不敢回头。
他苦哈哈道:“师尊你出关那么早啊,也不说一声,我好去接你。”
“我也没想到啊,这才刚进去没多久,那边老丘就上来拍门板,说我徒弟大闹一通直接偷跑了。”
墨知秋“哎呀”一声,又道:“这不是谨记师尊你的教诲‘光说不做没本事,光做不说没出息’嘛。”
“合着还是我的不是了?”那懒洋洋地声音笑了一下,“过来,不罚你。”
“哪有的事……”
墨知秋讪笑了两声,转过身子,倒是听话乖乖过去了,就是眼神乱飘,看天望地瞧狗尾巴草都不瞅自家师尊一眼。
那人手搭在椅子扶手上,两条大长腿直直往前伸,像块饼一样瘫在藤椅上边。面容算不得出众,属于丢进人海里就找不到的那种,也就眉清目秀这点可言。不过这只是墨知秋的观感,毕竟他修行尚浅,比不得他家已经渡劫成仙的师傅,而低境界修士受限于自身修为,一般很难看清高境界修士的真实面容,差距愈大感觉越明显。
以墨知秋如今的修为,想要看清他家师尊的真实面容,只能说很难。
何况就修仙界私下流传的话本子来看,庄惟生的长相可不比他挚友陆怀山逊色多少,名气甚至当时还要压对方一头。
虽然现在看来,似乎更像是个凡夫俗子。
外人不清楚可以乱说,但作为他徒弟、又同为天狐的墨知秋还是能说上一二。
看似一个俗人,但你无论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他都只会一脸平静地看着你,最多挑挑眉,眯眯眼,最后又像无事发生过一样。可他又总能把事情收拾好。随和的态度之下,是仿佛没有任何事情能激荡他心境的理智,冷静得仿佛没有情绪似的。
这便是墨知秋对他师尊——庄惟生——同时也是两千年来唯一一位渡劫成仙的天狐,最深刻的感受。
庄惟生闭着眼搁那晒太阳,等自家人离近些后,才懒懒地看了对面一眼。
“下山好玩不?”
“还成?”墨知秋挠了挠头,“山里有的没的,那边都有。就是哪里都要那黄的圆的小玩意……”
“那叫铜板。”“对对,铜板!”
被提醒的人随意敷衍了两声,继续和庄惟生扒拉他下山后的经历。
“不过说真的,师尊,凉州东边那座楼里的糕点……还有茶楼里……说起来,我还看见有些人特别喜欢往空巷子扎堆……”
本来看前边还以为庄惟生是过来训斥墨知秋的,哪想他还真让对方就这么说下去了。但庄惟生本就不是守规矩的家伙,当年他闹的可比墨知秋还要大,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此番行为,不过是走个过场,演给外人看的。
等墨知秋终于舍得歇口气时,庄惟生才慢悠悠开口道:
“你啊,本事没学齐就往外跑,狐狸尾巴都没藏好。哪天叫外边的修士抓着了,等着被扒狐狸皮吧。”
“那没事,还有南山呢。”墨知秋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庄惟生闻言,挑了挑眉,心想这家伙可以啊,头一回下山就捞着了个朋友,有他当年的风范。
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更走运点,毕竟当年他遇到的是陆怀山。
他问:“‘南山’是哪位,全名叫什么?”
“就是你平日里没事就提到的朔上仙,他是南山的父亲,南山跟上仙一个姓啦……”墨知秋越说越小声,到最后直接闭嘴了。
完蛋,还没问过南山意见就把这事说出来了!
他偷瞄了一眼自家师尊,发现人已经坐直了身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墨知秋此刻懊悔不已,根本没想过庄惟生反应会那么大,明明以前也没见他对陆怀山有那么在意啊。
话虽如此,却也不是没有回转的余地。
墨知秋想起陆南山先前对自己说过的话,于是清咳一声,示意庄惟生回过神。
他说:“但南山并没有母亲。”
“啊?”
“这是南山亲口说的,他没必要骗我。”
那也不一定,没准他有不能告诉你的理由呢?庄惟生腹诽了一句,但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往背后一靠,又恢复成先前那副咸鱼样了。
“等会记得去找瑾寒和赤羽那两个丫头,这几天没停过地敲门,明里暗里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扰得我午觉都睡不好了。”
墨知秋:“……”
想去找南山就直说呗,干嘛拐弯抹角赶他走,这还是他的屋子呢!
何况铻山谁敢吵你睡觉啊?!
小狐狸默默在心里朝老狐狸翻了个白眼,简单地“哦”了一声,就往门口走去。
“对了,南山让我转告你一声:归鸿上仙她……走了。”
说完,墨知秋便离开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