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不停地传来刺耳的“滴滴”声。
溯遥知再一次听到了慌乱的脚步声,不小心碰倒凳子的声音,还有一个她无数次梦醒时分,都无比想念的声音:“医生!医生!醒了!”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很快就来了,溯遥知又像上次那样,被半强制着做了一系列的检查。
溯遥知迷茫地看着医生又说了相同的话,迷茫地溯沁怡打着电话,又迷茫地看着溯沁怡走过来,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溯遥知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她没有动作。
溯沁怡连忙叫来了医生,小心翼翼地问医生:“我女儿她现在怎么有些呆滞呢?”
医生推了推眼镜:“这是正常的,毕竟睡了那么久,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好的好的,谢谢医生。”溯沁怡道谢道。
“没事。”说完,医生就离开了。
前脚医生刚走,后脚汪智就风尘仆仆地赶来了,看着目光迷茫的溯遥知,愣住了:“小知这……是傻了吗?”
溯沁怡拍了一下汪智:“瞎说什么?医生说这是正常的,是因为睡太久了。”
“哦哦。”汪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然后故作自若地将一束向日葵放到了溯遥知的窗边。
汪智看到溯遥知眼里呆滞的光中终于流转了几分,有些骄傲地说道:“我选的!□□!”
“都多大了,还那么幼稚。”溯沁怡嗔怪道。
“童心未泯嘛。”汪智笑得乐呵。
溯遥知又再次经历了上次一样的经历。
溯遥知面对着溯沁怡和汪智变得小心翼翼的爱意,看着这真实又不真实的世界,溯遥知有些迷茫,她突然找不到人生的方向了,她不知道她自己下一刻该做什么,她怕她做的事情都是无用功,她怕她做的这一切都是风吹云散的虚无。
但溯遥知在不久之后也终于想通了,她看着不愿让她担心,始终绽放着欢乐一面的父母,她不想再纠结这个世界到底是真是假了,溯遥知觉得就算这个世界是假的,但是当下的温暖却始终骗不了人,她决定遵循内心,好好活下去。
溯遥知仍然依照着她上次的生活轨迹进行着,只不过她这次开心了许多,也释然了很多。
直到溯沁怡的话再次打破了生活的平静。
还是来了啊,溯遥知的心中长叹了一口气,她在几个月前就一直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溯遥知在思考了这么久过后,也终于得到了她想坚持的那个答案。
“妈妈,我不想去。”溯遥知坚定地回答道。
她不想去了,哪怕不会出现那件事情,她也不想再去了,就算有万分之一的几率,她也不想再去了。
她不想再让爸爸妈妈跌入舆论的漩涡当中,哪怕最后的结局是好的,但那过程当中的艰辛只有他们自己懂得,所以她不想再经历一遍了,就当她自私吧。
“好的,没事,我跟何姨说一声。”溯沁怡点了点头。
“不过我可以把我高中时期整理的资料送给她。”溯遥知笑道。
“好的哦,不过你不是很珍惜那些笔记吗?你真的确定要送吗?”溯沁怡有些疑惑又有些担忧。
“我是很珍惜那些笔记,但是现在有人比我更需要那些笔记,况且我也不太用得上那些笔记了。”溯遥知的眼睛亮亮的。
“我们的小知真善良。”汪智也走了过来,夸奖道。
溯遥知想起她刚刚还放弃了辅导何昭兰的事,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她低下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白驹过隙,时间转瞬即逝,不多久,又过了一年。
不过这一次,溯遥知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出现,她还听说何昭兰摆脱了何盼凤的控制,去了一所很远但是很好的大学学画画。
她想,何昭兰应该看到了那句话:“做自由的鸟。”以及出现在笔记各个地方的,或搞笑,或正经的鼓励话语。
溯遥知开心极了,但是笑着笑着,她又哭了出来。
她想到了湮灭在时光长河里的“何昭兰”,那个女孩看向自己的,腼腆而又温柔的眼光……灭掉了。
“唰!”,溯遥知循声望去。
汪智打开了一把好大的国风扇子,他从扇子后面探出头来:“漂不漂亮?这可是我老婆给你选的。”
说罢,还有些嫉妒地哼了一声:“都没有给我买。”
溯沁怡笑着拍了拍他:“好了好了,下次给你买更大的。”
“嘿嘿。”汪智突然娇羞了起来,“老婆真好。”
“嗯嗯,老公也好。”溯沁怡眼里溢满了爱意。
溯遥知也眼睛亮亮地看着这一幕,她觉得她真的好幸福啊。
……
又过了几年,溯遥知提前遇上了温霁钰,并重拾起了以前的事业。
这期间,溯遥知总是犹豫着要不要给何昭兰打个电话,想问问她过得好不好,但是每次都是刚拿起手机,正要拨通号码时,就又放了下来。
溯遥知总是害怕自己太过冒昧,毕竟她跟这个世界的何昭兰现在并不熟,只是小时候玩得好而已,并且她听说画画的都挺忙的,她不想打扰了她,她怕自己一开口,就又会让何昭兰想起她不好的以前,把她的美好时光给破坏掉,况且……
她们早就交换了电话号码,如果何昭兰有事的话,她应该会给自己打电话的吧?
但是溯遥知又想着何昭兰这么腼腆,她可能不会开口说这些。
溯遥知感觉自己脑袋里面的线越来越多,缠绕不停,溯遥知使劲摇了摇头,将自己脑袋里的思绪全数甩出。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现在想的东西越来越多,做一件事情之前总是会思考到各个方面。
唉……溯遥知叹了一口气,她没有在纠结,她迅速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
溯遥知刚拨通电话就后悔了,但是她又不舍得挂掉,她还是渴望再次听到何昭兰的声音,溯遥知感觉自己的心砰砰直跳,像是快要跳出胸膛。
“喂?”
突然,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嗓音。
溯遥知几乎一瞬间就落下泪来,她克制住了自己颤抖的声线,她想叫叫她,但她又有些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称呼她:“您好,我是溯遥知,我想问问你……”
“过得还好吗?”
那边静默了很久很久,才回道:“谢谢,我过得很好。”
那边顿了一瞬,然后补充道:“还有谢谢你的笔记。”
“不……不用谢。”溯遥知有些慌乱地回答道。
又是一片长久的静谧,手机像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将溯遥知和何昭兰格挡开来,但又像是一条看不见也摸不到的丝线,又将她们联系起来。
何昭兰突然开口:“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先挂了。”
溯遥知反射性地说道:“等……”
“什么?”
“没什么,再见。”
“再见。”
溯遥知挂掉了电话。
她有千言万语想对何昭兰说,但都化成了一句“再见”。
她们还会再见吗?
溯遥知蹲在地上,泪流满面。
……
很快,何昭兰结束了四年的大学生活,把自己的爱好变成了工作,她开始全心全意地画画,她还用自己的钱配了眼镜,她没想到自己的眼睛已经800多度了,医生说还有弱视,她悲伤了一会儿就重新开心起来,因为她的日子好起来了。
因为大学四年,何昭兰就开始通过网络平台发布画作,积累名气,所以何昭兰早就成了有名的画师,她的工作就是接稿,画稿,定稿,交稿。
不消一年,何昭兰就把国家贷款的学费给还清了,而且何昭兰每个月会给何盼凤打五千块钱,但是何盼凤让她回去的事情,她却一拖再拖。
又过了几年,何昭兰开始办画展。
但是她办的第一次画展却并不顺利,她的母亲找了过来,嚷嚷着让何昭兰跟她回去,并在画展前肆意辱骂何昭兰,细数着那些子虚乌有的罪行,一直在骂着不孝女之类的话,甚至还撕毁了许多画作,撒泼打滚,保安都阻拦不了。
何昭兰哀求何盼凤,让她回去再说,可何盼凤依旧不依不饶。
周围开始投来了许多异样的目光,甚至还有人掏出了手机开始录视频。
就在这时,何昭兰的生父也带着他的再婚妻子和一个小男孩赶了过来,颐指气使地要求何昭兰给他打钱,说什么你竟然赚了这么多钱都不给他花,你这个不孝女,并且威胁道,如果不给他三十万块钱,他就让何昭兰的心血毁于一旦,甚至他还推了推他身前的小男孩,意思是让他去撕毁画展上的画作。
周围没有一个人敢去拦了,毕竟是个小孩子,如果出了什么事情,他们都无法承担。
何昭兰看着散落一地的画作碎片,几乎快崩溃了,她将那些碎片小心翼翼地捡起来,护在了怀里,崩溃地喊道:“我给!我给!”
何盼凤尖叫了一声:“何昭兰,你要是敢给,你就当没我这个妈!”
“还有你这个蒋国新,你不仅出轨还家暴,一分钱都不往家里头拿,就拿给那些小三。都离婚了,你现在倒舔起个脸来要钱了……”
蒋国新和何盼凤开始大吵起来,周围的人越聚越多。
何昭兰蹲在原地,低着头抱着那些碎片,周围是无数的闪光灯。
何昭兰觉得自己呼吸不畅了起来,周围的黑暗开始天旋地转。
何昭兰晕倒在地。
“昭昭!”
何昭兰在沉入黑暗的前一刻,好像听到了有谁在喊她?这个声音好熟悉,好熟悉……
是谁?
何昭兰还看见有一双很瘦很细的手穿破人群伸向她,瘦弱却像是蕴含着无尽的坚韧力量。
何昭兰任凭自己沉入了黑暗当中。
……
等到何昭兰醒来后,溯遥知说道:“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你告诉我,好不好?”溯遥知安静地看了她好久好久,才开口。
何昭兰不清楚溯遥知到底看她的眼神是什么,是同情?心疼?还是无力?还是什么?
何昭兰看着溯遥知不说话。
溯遥知看她不说话,有些急了:“你不用担心钱的问题,我……”
“滚!”何昭兰突然暴怒,她随手拿起旁边的水杯就往溯遥知身上砸去。
溯遥知没有动,水杯从溯遥知衣袖边擦过,砸在了门上。
“钱?兰兰……”蒋国新刚打开门,就听到了一个让他兴奋起来的字。
“滚啊,我叫你滚啊,我才不需要你的同情!”何昭兰看溯遥知不动,开始朝溯遥知大吼道。
溯遥知还是没有动,只是用那种哀伤的眼神看着何昭兰。
何昭兰还是见她不动,语气更加癫狂:“快滚啊!你这个穷鬼,我讨厌你。”
溯遥知最后还是离开了。
何昭兰几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
这时,蒋国新坐了过来,语重心长地说道:“兰兰,我有些话还是要跟你说一下,出门在外,一定要结交好人缘……”
何昭兰不想听下去,她知道蒋国新是借着为她好的名义,给他自己结交好人缘,就是想要钱。
钱啊……直叫人掉进欲望的漩涡,变成欲望的傀儡。
……
何昭兰以为只是那一次画展不顺利,但她却没有想到那是一切不顺利的开始。
何昭兰最终迫于无奈,还是给了蒋国新二十万,蒋国新还假意说,这只是在给她弟弟凑彩礼,可凑彩礼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何昭兰想不明白。
蒋国新尝到了甜头之后,开始变本加厉起来,开始用各种理由让何昭兰打钱给他,比如说要盖房子,要给新媳妇买三金之类的理由,何昭兰都沉默地给了,她想这样他就不会再来了吧。
而何盼凤在听说何昭兰给蒋国新打钱之后,暴跳如雷,她整个人怒极了:“你知道他以前是怎么对我的,怎么对你的吗?你看你现在的伤疤……”
何盼凤不顾何昭兰的挣扎和哀求,一把撕开了何昭兰的裤子,她的大腿上是蜿蜒可怖的疤痕。
“你都忘记了吗!?他出轨又家暴,都离婚了,他还要钱,你给他干什么!?”
何盼凤看见何昭兰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哭,心里更气了:“哭什么?我问你哭什么?要哭也是我哭才对,嫁给了一个出轨家暴男,还生下了一个不孝女……”
何昭兰感觉自己好累好累,她已经听不清楚何盼凤后面说的话了。
何昭兰觉得她也没办法了,她曾试过不给蒋国新钱,可下一秒他就会出现在她的工作室里,她的画展里,她的网络账号里,肆意谩骂,肆意诋毁,她承受不了。
何昭兰好不容易开始变得明亮的画风又变得黑暗了起来。
哪怕何昭兰给了蒋国新很多很多钱,可蒋国新仍然不觉得满足,直到何昭兰没有了钱,蒋国新就恢复成了原来那恶心的嘴脸。
何盼凤还在一刻不停地催促着何昭兰,回到那个密不透风的牢笼里,哭诉着,她才是最爱何昭兰的人。
不多久,何昭兰的工作室没了,画展也不开了,她不敢出门,一出门就有人对她指指点点,她甚至不敢打开自己的账号,哪怕他们大多数都是善意的,可他们同情的眼神和文字,何昭兰受不了。
她不想让自己被同情。
好累啊……
全身上下只剩下20块钱的何昭兰突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她肚子饿得咕咕叫,她顺着香味走去,最后发现是一家鸡公煲。
何昭兰特别爱吃鸡公煲,因为她离开何盼凤后吃的第一顿就是鸡公煲,她想,原来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原来食物不仅仅可以维持身体的基本机能,还能让自己开心起来。
何昭兰第一反应就想掏出手机,然后看有没有外卖,但是她太饿了,于是就计划着18块钱买个小份鸡公煲,然后用剩下的两块钱坐公交车回家。
何昭兰走了进去,她想点一个小份鸡公煲,但被告知鸡公煲涨价了,涨了两块钱。
何昭兰闻着香味,想了想,自己都走进来了,而且说不定自己吃了鸡公煲就会开心起来,所以她还是买了。
何昭兰等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鸡公煲才被端上来,更令她崩溃的事情还在后头,她发现自己的那一碗米饭少得可怜,只有蓬松的半碗米饭。
何昭兰看了看周围,发现坐在她旁边的一位男士,以及坐在她后前方面的一位男士,都是满满当当的一大碗。
何昭兰深呼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才憋回去将下未下的眼泪,她看着眼前的小份鸡公煲,热气寥寥无几,面上没有几块鸡肉。
何昭兰用筷子扒拉了几下,她想第一口就吃到最大的鸡肉,却没想到翻到了一只蟑螂。
何昭兰愣住了,她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她仔细地观察了好久好久,她确认了这就是蟑螂。
何昭兰强装镇定地将筷子上夹着的蟑螂放回了鸡公煲里,然后叫来了老板,何昭兰抿了抿唇,指着鸡公煲里的蟑螂,说道:“你好,你看。”
“你的意思是说我家鸡公煲里有蟑螂!?”那老板喊得非常大声,“我告诉你,你别想污蔑我们家,我们家可是开了好几年的老店,你要想讹钱也得换个方式吧。”
何昭兰有些崩溃,她的声音不免大声了一些,她指着角落里的监控:“监控可以证明我有没有污蔑你们。”
“监控早就坏掉了,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我告诉你啊,女娃子家家不学好,就想着讹钱,这辈子也没有出息,估计这辈子也只有啃老的命!”老板不屑地睨着何昭兰。
何昭兰突然崩溃了,她猛地一下站起身,大喊道:“没有出息!?我怎么就没有出息了!?我挣的钱都是我通过自己的努力挣来的,我通过我自己的努力让自己吃好饭,穿暖衣,我努力让自己过好每一天!我怎么就没有出息了!?我没有啃老!我没有污蔑!”
“哟,戳到你的痛处了,急了!?”那老板不屑地看着何昭兰崩溃的样子,嗤笑了一声。
何昭兰有些歇斯底里了:“没有!!我没有!!我是不配吃鸡公煲吗?我全身上下就剩20块钱,我就想着……我就想着18块钱吃个小份鸡公煲,然后两块钱打公交车回家。然后你跟我说涨价了,我想着来都来了,我也就买了,但是坐下之后,你一个多小时才出餐,而且在你拿过来之后,鸡公煲都快冷掉了,你到底是为什么做好了却不给我端上来,我付了钱的啊!?而且为什么?我就是蓬松的半碗米饭,而他们却是垒尖尖的一碗!?”
“因为你是女生,饭量……”老板环抱着双手,漫不经心地抖着腿。
“女生!?难道是女生就不配吗?我不配吗?”何昭兰没等老板说完,就大吼道,“而且我没有大肆宣扬我在你家鸡公煲里看见蟑螂得这件事,我只是让你看,我只是想让你给我个解决方案!但你却说我污蔑你!!但我根本就没有!!!”
“那你现在不就是在大肆宣扬吗?”
老板轻飘飘的一句话,彻底让何昭兰崩溃了。
周围的人早就打开了摄像头,他们举着手机,像是偷到了腥的猫。
他们的面孔扭曲黑暗,逐渐转变成了深邃无比的漩涡,将何昭兰给吸了进去,挣扎不得……
何昭兰再次昏倒在地。
……
何昭兰醒了过来,发现旁边是何盼凤。
何盼凤见何昭兰醒了过来,连忙叫来了医生。
医生过来给何昭兰做了一系列的检查,做完检查后说道:“再休养十几天就没事了,她主要是怒极攻心了。”
“我不住院。”何昭兰挣扎着就要下床。
“你别……”何盼凤把何昭兰按回了床上,“你好好休养。”
医生在本子上记了什么东西,边记边说道:“钱的事你不用担心,你的朋友已经给过了。”
“朋友?”何昭兰的眼前浮现了溯遥知的那一张脸,她的语气有些慌乱又有些重,“我不需要。”
何昭兰转头看向医生:“医生,你能把钱还给……”
何昭兰的语气逐渐低了下来,她知道她的这句话问的是有多么愚蠢。
“还不了了,钱已经入库了。”医生摇了摇头,好半晌又补了一句,“你好好活着,以后再还她钱吧。”
说完,医生就离开了,留下何昭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何盼凤有些讨好地说道:“你想不想吃什么东西?我给你买。”
“我……”何昭兰正要回答,都听见门被“砰”的一下被打开了。
蒋国新带着他的妻子和孩子走了进来,手上提着一袋发了霉的香蕉。
“蒋国新,你还敢来?”何盼凤怒不可遏,她又把视线转向了他手中提着的香蕉,“还带着一袋发霉了的香蕉!?”
蒋国新不满:“话可别这么说,这香蕉只是熟过了,熟过了才好吃呢。”
“那你怎么不吃!?”
何盼凤又和蒋国新大吵了起来。
蒋国新的儿子蒋耀家开始在病房内肆意转动,东拉拉,西扯扯。
护士闻声而来:“请家属不要在病房内大声喧哗。”
几人充耳不闻,护士只好请了保安,将他们请了出去。
何昭兰从头至尾都默不作声,静静地看着这一出闹剧,这闹剧不止会闹这么一出,她的痛苦永无止境。
不久之后,何昭兰出院了,但她还是拿不到手机,何盼凤把她的手机收了。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何盼凤过了十几天过后,还是把手机给了何昭兰,并且在何昭兰旁边洗脑道:“我给你说,现在网络世界乱的很。有些人就是喜欢找存在感……”
何盼凤又开始喋喋不休了起来,何昭兰没有再听下去,而是打开了手机,进入了自己的网络账号,看到了自己的评论区。
她的评论区呈现两极分化,一些人骂她想钱想疯了,而又有一些人却在努力保护着她,为她说话,想将那些不好的评论给压下去,可再怎么压,何昭兰还是看到了。
何盼凤还想阻止何昭兰看下去,可何昭兰轻轻拂开了何盼凤的手,想继续看了下去。
就在这时,有一个人敲了敲门,何昭兰打开了门,外面是一个干练的女生:“你好,我是正音事务所的律师王晓燕,我想帮助你。”
何昭兰哭了,她知道不是王晓燕想帮助她,而是溯遥知想帮助她,溯遥知一直一直以来都很想帮助她,可她却一次次地把溯遥知拒之门外,而这次她想选择不一样的选择。
何昭兰选择接受了溯遥知对她的善意,带着她给的律师和帮助上了法庭。
那些老板和那些拍摄的人,以及那些在网络平台上肆意辱骂她,造谣她的人,也得到了相应的惩罚。
可痛苦并没有随着他们进入了监狱而停止。
何昭兰的痛苦永无止境。
她的事业再一次遭受到了打击,已经一蹶不起了,并不是因为没人找她约稿,而是因为她已经画不出来了,她再也画不出那些明亮的色彩了。
何昭兰停止了接稿。
但蒋国新还在一刻不停地要钱,何盼凤还在一刻不停地要求何昭兰跟她回去,回到那个密不透风的牢笼里。
何昭兰知道,经过了这些时间的疗愈,她身上溃烂的伤口都已经被缝起来了,外表如常,已经看不见所有的创伤了,但她知道,她的内里已经完全腐烂掉了,再也无法医治好。
何昭兰第一次主动拨通了溯遥知的电话,她说,我想见见你。
溯遥知在听到这一句话的一瞬间就开始动身,赶往了何昭兰的住所。
“你可以让我抱一下吗?”
溯遥知敲了敲门,在门被打开的一瞬间,就听到了这一句话。
“好……”溯遥知才说了一个音节,何昭兰就扑进了溯遥知的怀里。
何昭兰紧紧地抱住了溯遥知,就像是抓到了汪洋大海里的唯一一节浮木。
“溯遥知……”何昭兰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
“嗯?”溯遥知感觉自己的心尖颤了颤。
“我想去看看海……”
“那你会开心吗?”溯遥知沉默了片刻后问道。
“会。”何昭兰埋在溯遥知的怀里,声音有些闷闷的。
溯遥知的内心早已波涛汹涌,可表面仍然用平静的嗓音回答道:“那你就做让你开心的事情就好了。”
溯遥知又把那句话改了改,送给了何昭兰。
溯遥知从轻轻抱住她改为紧紧抱住她,她活得太痛苦了……
两个痛苦的人就一直这样抱着,从黄昏到黑夜……她们互相汲取着对方身上的温暖。
仿佛这样,她们心里下的瓢泼大雨和鹅毛大雪就能变小一点,再变小一点,自己的内心就能温暖一点,再温暖一点……
……
何昭兰在她的个人账号上,于凌晨发表了一个作品,有三张图画。
第一张画作上画的是一个完整的,没有脸的女孩,背景是纯黑色。
第二张画作上画的是一个女孩骨架,她的脚骨架底是一层厚厚的腐烂肉泥,背景是一片血色。
第三张画作的下半部分是一堆腐烂的肉泥和森森白骨,而上面有许多虫蝇在爬,画的上半部分就是无数的蚊蝇在飞,混乱无序,而四处飞舞的蚊蝇就是第三张画作的背景。
何昭兰发布完她的最后一个作品后,就在海里意外身亡。
蒋国新一纸诉状将何盼凤告上了法庭,告她一直在非法虐待她的女儿,并且索要赔偿。
对此,何盼凤供认不讳,接受了法庭对她的判决,但并没有给蒋国新钱。而且反过来,她也一纸诉状将蒋国新告上了法庭,告他家暴自己和自己的女儿。
蒋国新对此拒不承认,况且已经过了追溯期,但溯遥知作为证人上了法庭,她也动用了一些权利,让蒋国新进了监狱。
溯遥知感觉自己好像也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她以前是最讨厌利用权利的人了。
说的是人人平等,但人人从来都不平等。
临走前,何昭兰把她的日记本再次送给了溯遥知,溯遥知也沉默地接受了,她知道何昭兰的结局就像是小棋一样,已经定下来了,再也没有改变的可能了。
溯遥知回去之后,又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开始看何昭兰的日记本,但她并没有直接从后面开始看,而是又从第一页开始看。
前面的部分大致都是相同的,只不过后面添加了一些内容。
在大学四年期间,她记录的生活是最多的,也是最开心的。
到后面,她写的越来越少,但文字表现出来的痛苦却越来越多。
她说,她感觉自己生病了,但是她又感觉自己是在矫揉造作。
溯遥知边看边哭,你不是在矫揉造作,你是在求救啊,昭昭。
她说,她以前最害怕长大,害怕长成像妈妈一样的人,但是在她长大后,她发现,她好像处处不像何盼凤,但她又好像处处都是何盼凤。
……
溯遥知又思考了很久很久,还是决定将何昭兰的笔记本送给了何盼凤。
不久,又从监狱里面传来了何盼凤恸动天地的哭声。
和那天的哭声如出一辙。
……
夜晚,溯遥知看着一望无际的黑色大海,陷入了迷茫。
夜风凛冽,风像是要刺破她的皮肉,钻入到她的骨髓之中。
溯遥知生活在用爱包围的家庭里,她以前无忧无虑,她以前一直都觉得世界上的人都有各自属于他们的幸福,可直到她走出去,才慢慢发现,人不都是幸福的,她所受到的苦难不过是微不足道,她所遇到的苦难不过是冰山一角。
“她开心吗?”突然,温霁钰走了过来,停在了溯遥知的身边。
“应该吧?”溯遥知的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
溯遥知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她感觉自己的双手沾满了鲜血,她好像间接的或直接的导致了很多人的死亡。
她的手开始不可抑制地颤动。
“那她做了让自己开心的事情,她已经很厉害了。”温霁钰将一只手轻轻搭在了溯遥知的右手上。
对啊,她已经很厉害了。
溯遥知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刚刚还灰暗的大海现在上面却细碎地漾着光点。
月光柔和,繁星点点。
细碎的光点组成了无尽的明亮。
就在此时,溯遥知另外一只手上有无数只不同的手轻轻搭了上来。
她没有回头看,而是轻轻收拢了手,因为她知道,她的后方是千千万万的人。
在溯遥知后方的角落,有一只废弃手机的屏幕突然亮起,上面是一只代码蝴蝶。
明明是僵硬古板的代码,但此刻却柔和地上下轻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