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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相识蔌蔌山中葵

    窗纱新浣,是采石矶上的越女纺碧的绫绢,窗外的葵花追着日头,蓬勃向阳,给矮几前的帷帘覆上华章,寂寂地垂停。

    午后风止,正宜小憩。

    虞嬗趴在桌上聊赖。几天前出城访池舜,晚上回去的晚,翻墙时踩碎了盆焦骨牡丹,挨了宁湘好一番骂。

    睡了几天好觉后,又被赶着看热闹的虞俶大清早送到学堂,美其名曰:爱之深,责之切。

    直到看见了一个女学生,惺忪的双眼才支棱起来。

    林蔌葵,虞嬗咀嚼着这个名字,看着倒是十分安分。

    --思绪拉回午饭时:“先生书堂里还有一个女学生,真真是比茶馆还热闹。”

    “大白天说什么丧气话!她是邺宁富商林启的女儿,去岁春耕,圣上盘游时听说她仁义守孝,又因其父率城中众商户义捐军费,便准其入堂听学,以殝德教。不过 ”

    池舜顿了顿,用一种极其幽怨的眼神看着虞嬗。

    “不过她之前天天告病,那天破天荒来了一次,正好碰见你  口若悬河,从那以后她就天天破天荒了。”

    独虞嬗还沉浸在那富商二字中,不由得咂了咂嘴“钱真真是个好玩意儿。”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伴随着阳光明媚的嗓音,一张洋溢着笑容的脸慢慢凑近。

    林蔌葵笑起来,倒有七分像宁湘,剩余三分,皆是狡黠。

    虞嬗敛回飞扬的思绪,尝试与现实重合,适时间有些无语凝噎。

    像得了张孟的真传那般。

    “这位阿姊,你盯着我看入了神,如此甚好,你既然肯看我,说明你并不厌弃我,那么你自然就肯帮我这个忙咯?”

    林蔌葵一开口,便将安分二字在虞嬗心中砍了个粉碎。

    “若你肯帮我,我给你黄金……一两。”

    猝不及防的一句话,给了虞嬗一种被钱砸死的幸福。

    “一口价,五两。”

    “成交。但先欠着。”

    行吧,欠就欠,总比没欠好。

    “还不知这位小友所求何事。”虞嬗打着官腔。

    “咦,阿姊,你别这样说话。”

    林蔌葵清了清嗓子

    “那么,这位,大友,也不是什么大事,无非就是等时机一到让我踩你一下。”

    时机?

    林蔌葵带着虞嬗来到了书院最矮的一堵墙前,虞嬗懂了。

    “听说,你不是很久没告假了吗?”

    被本应热心于自己的人冷落,虞嬗佯装不在意的问问。

    “是啊,我那天隔着帷帘,未曾一睹大侠真容。今日一见,吾心甚慰。”

    “其实你不必逃学,颐熹先生马上就要酣睡了。”虞嬗说罢便架起林蔌葵,蹬地一跃,就立在了墙外,丝毫没有给林蔌葵反悔的机会。

    林蔌葵腿弯一软,扶着虞嬗,故作淡定:“这么笃定,你给他下药了啊?”

    “别说这么难听,我无非就是给他茶里加了点曼陀罗花研成的粉末,算是请他喝杯花茶吧。这可是蓟雍千金难求的宝贝,他谢我还来不及呢。”

    “不就是蒙汗药,我家底下铺子里有的是。走吧阿姊,女装总归不便,咱们换身衣服,去热闹热闹。”

    这回在风里凌乱的成了虞嬗。

    林蔌葵带着虞嬗来到胡同里一处宅院,外头看有些破败,屋里头倒是奢华,起居衣物一应俱全。

    就是,案头放着的那本《西厢》格外醒目。

    林蔌葵尴尬的笑了笑,假装漫不经心地扔到了地上。

    “藏什么,我又不是没看过。”

    “这是禁书!禁书诶!阿姊。”

    “满朝文武哪个没偷偷看过,你觉得如此这般好的书,禁它的缘由,又是何故?”

    比虞嬗还要小两岁阿葵说不出来,她初次在小贩的书摊上翻开时只觉妙趣横生,后来连梦中呓语都成了花阴重叠香风细,庭院深沉淡月明……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虞嬗不再多说,换好了衣服又揣了把折扇。

    她生的本就比同龄人高,十五岁少年郎带着个阿弟出门,在人群中也不算突兀。

    邺宁市集上,说书人把幡一立,便算是支起了摊。

    虞嬗倚着周遭店家的墙,刚好站在白胡子老先生的背后。

    打眼一看,布幡后边还画着个八卦图,可谓是物尽其用。

    明里说书,暗里算命,高人啊。

    “说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道走中央,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

    “好!”

    喝彩声过后,一段痴情女儿薄情郎的故事开始了。

    “这破故事我三岁就能讲出一百个来。”林蔌葵不耐烦地说。

    “你抓周抓的不会是你奶娘的嘴吧?”虞嬗逗笑着。

    看着原本围成一圈的人稀稀拉拉的散了,白胡子先生只好另起新章,提高了嗓门。

    “列位看官,咱们今朝要讲的,那可是当朝的状元郎,罗府罗大少,罗照罗闵仁。”一口气蹦出这么多个罗,走得不远的人立马又原路返回了。

    “这罗少爷,险些又成了驸马郎了。”

    “又?”虞嬗不解。

    林蔌葵摆摆手,示意她听完再说。

    “各位看官稍安勿躁,且听我细细分解。

    “自打罗公子中了状元,可谓是春风得意,一时无两啊。

    您猜他上哪里得意去了,自是那丽宇芳林,秦楼楚阁!

    罗公子有一旧相识,家道中落,迫入贱籍,艺名‘淮娘’。

    罗公子情到浓时,与淮娘立下誓言:待我金榜题名时,十里红妆不负卿。

    只可惜……”

    “可惜什么?”下面的看客按捺不住,纷纷吵嚷起来。

    白胡子先生故作迟疑,就是掩口不语。

    林蔌葵抬手投掷了三枚铜钱,响声脆亮。看客们恍然大悟,纷纷慷慨解囊。

    “难道这戏码不应该是你掷了一锭金或者一锭银,摆出一副冲冠一怒为红颜的阵势吗?拿出你富商之女的气派来。”

    林蔌葵掂着一大袋铜钱晃出声响:“你也知道啊,冲冠一怒为的是红颜,又不是状元。若是阿姊是他口中轶事的人物儿,千金也是有的。”

    吴侬软语最是撩人心弦,草原上野蛮生长的姑娘一时愣住了,她从前不知道葵花有香味,如今只觉得,韵味非凡。

    先生再度张口,虞嬗方才回神。

    “只可惜当朝圣上最宠爱的长公主也看上了罗少爷,日日邀罗少爷入宫,

    罗状元从此便冷落了淮娘,再没踏入楚阁半步。

    宫里那位贵人更是专门派人折辱淮娘,淮娘烈性,便跳了河,好些人瞧见啊。”

    我为女子,薄命如斯,卿是丈夫,负心若此。

    人们听完便叹息着走了,碰见有情义的君子还会悄悄掩泪,可不多时再碰见个说书摊,还会被说书人讲的欢喜事逗笑。人人都爱听乐事。

    淮娘的故事,只是浅洼上泛起的涟漪,风吹一吹,就被人忘了。

    虞嬗记下了,记下了淮娘,更记下了罗闵仁。在她这里,薄情郎是要偿命的。

    阿葵陪着走神的虞嬗闲逛了一遭,又绕回了原地。

    白胡子先生看着天色渐晚,行人渐稀,想要收摊了。

    他静静看了呆愣的虞嬗一会儿,虞嬗又两眼放光的忽然问他:“先生,您说淮娘究竟是溺死了,还是仍活着?”

    先生笑他是个痴儿,允诺再为他讲个故事。

    阿葵为虞嬗沏了茶,虞嬗半晌吐出几个字:“颐熹先生。”

    先生也来了精神:“传闻这颐熹先生啊,有龙阳之好。”

    虞嬗一口茶喷了出来。

    “老朽也颇通奇门八卦,我看公子他日,与颐熹先生,有尘缘啊,妙不可言,妙不可言。”

    虞嬗头也不回的走了。

    回到颐熹堂已然酉时了。

    院门大敞,林蔌葵着急坐上回家的马车,在池舜面前供认不讳:“药是虞嬗阿姊下的。”

    虞嬗饶是生气,火也被虞嬗阿姊四个字浇灭了。

    圣上赐名,能唤她虞嬗的人已是少之又少,

    更没人将她的名字与阿姊二字连在一起。

    邺宁人只知,圣上赐名虞婼,是莫大的恩宠,没人过问她愿不愿意,

    她打心底里喜欢上了阿葵。

    “先生睡得还香吗?”虞嬗客气的问。

    “我可没有饭后喝杯奶茶的习惯。吃的又不是烤肉。”

    池舜摆正了招文袋,回府了。

    只是蓟雍王府和礼部尚书府隔得不远,他们还是同路人。

    手脚过了几招,就到了家。

    第二天一大早,虞嬗就提溜着挺大的香囊来学堂了,她有这份信心,笃定林蔌葵马上就来。

    果不其然,林蔌葵不多时就抱着个挺大的盒子从马车上跳下来往里跑。

    “喏,给你的。”虞嬗递上去大香囊。

    “我以为你生气了呢。”林蔌葵放下盒子接过香囊。

    “对啊,所以我也给你带了点蓟雍的特产。”

    林蔌葵凑近闻了闻:“德不配位,受之有愧。不过毒药的味道不错。”

    虞嬗乐了,“这是蓟雍军中驱蚊的香囊,我往里又加了镇痛的紫苏,凉血的侧柏。你随身带着,可以少些蚊虫叮咬”

    “这两味药可是皇室垄断。你怎么敢?”嘴上这么说,林蔌葵脸上却也是副“我也敢”的神情。

    “放心,碾成末子,没人看得出来。当今圣上财迷了心窍,连救命的药材也要独享。”虞嬗看不起乾胤帝这番做派。

    阿葵扣上了香囊,忙让虞嬗打开盒子。

    里边赫然,摆着个剑鞘。

    “我看你剑不离身,想着打个新剑鞘向你赔罪。昨晚上,十来位能工巧匠一宿没睡啊。”

    林蔌葵兴高采烈地表示赔罪的诚意。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样式图纸,一百位巧匠也造不出。图纸是你给的?”

    “肯定啊,要不是画图纸,昨儿一早我就跑了,又何必磨磨蹭蹭等到下午。

    阿姊不必高看我,也不必拿那种眼神看我,

    阿姊,我自诩才智比你不差,只是运气比你坏些啦,没生到个好人家。”

    虞嬗握在手里:“好鞘!”

    “你人在邺宁有个莽名,剑就该有个雄名。阿姊的剑有名字吗?”

    “缉熙。”

    能缉赤日炎,可熙九冬寒。

    虞嬗抚着上头的荆棘纹样,心里想着,我有匹马,唤作棘藜。

    林蔌葵骄傲地扬起头“阿姊,你如何谢我?我叫了你许多声的阿姊,不妨,你也叫我一声阿姊吧。”

    “你笑起来有我阿娘的品格,我唤你一声姨母吧”

    阿葵咯咯桀桀笑:“德不配位,受之有愧。”

    虞嬗抚摸着剑鞘:“阿葵,你说淮娘藏在哪里啊?”

    一双孩童的眼天真又狡黠望着虞嬗:“阿姊也不信淮娘溺死了?”

    “我若信了淮娘死了,岂不是一并信了,颐熹先生有龙阳之好?”

    卧龙凤雏顿时一拍即合,无数个主意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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