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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看你的侧脸,晚霞目睹全程,倒映成我粉红色的罪证。”
文婷是七班的语文老师,四十出头,教学经验丰富,怼人能力更是一绝。
平时端的是一个和蔼可亲、平易近人,但谁要是犯到她的手上,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绝对怼到对方怀疑人生。
在座就没几个能幸免于难,大家对她都是又爱又怕。
“默写就这么几句,上次的考试居然有人敢直接丢了五分,你的语文是有多少分啊经得起你这么造!”
张文卓使劲低着头,生怕跟文婷来个深情对视。
文婷往台下淡淡扫了一眼,瞥到某个鹌鹑,继续说, “这次我就给某些同学留点面子,是吧,张文卓……”
被点到名的张文卓装死没吭声,周围人使劲儿憋着笑没敢说话,生怕一个不注意就替张文卓分担了炮火。
“一句抄十遍,晚自习下了交给我。”
“还有,中午下了课来办公室找我听写,写完再去吃饭。”
听到前半句还以为躲过一劫,张文卓刚舒的半口气就这么卡着不上不下,差点没把自己噎死。
作为总是第一批抢到饭的常胜将军,张文卓一时间心如死灰,只听见脑子里有喇叭在循坏播报:张文卓,OUT;张文卓,OUT……
整完人的老文心情不错,其他人就要轻松得多,相较之下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伤。
语文课最终以张文卓伤亡最惨重收官。
短暂的打击没能让张文卓难受太久,因为他又给自己找了其他事
——给余在洲当导游。
刚听见张文卓这么说的时候,林郁用怀疑的目光扫视了好几遍自己呆了两年的教室,还是没明白这在全国堪比ctrl+c和ctrl+v组合一键复制的教室有什么值得介绍的玄机。看张文卓兴致勃勃,其他几个男生也围过来积极响应,林郁实在是没能忍住嘴角的抽搐。
算了,傻人有傻福,就让傻子乐呵吧。
眼看那堆男生呼啦啦招呼着往教室门口走,林郁默默同情了被围在人群中的余在洲一秒,低头从右手边的书袋抽出老文刚布置的语文作业,转了转手腕提笔开写。
“热烈欢迎我的亲亲同桌来到高三七班。要说起这高三七班,那可不得了……”人群簇拥着从门口挪到讲台,吵吵嚷嚷。
“咱们这讲桌可不得了,它可不只是讲桌,欸——”张文卓拿起一排粉笔盒往中间一放,压低了声音,“这还是咱们班独创的乒乓球桌。”
余在洲目光往下,看到原本用来堆放书籍杂物的讲台抽屉里光明正大躺着两副球拍,边上还有一个看起来饱经沧桑的灰色小球。
余在洲:“……”
看得出来对乒乓球是真爱了。
边上的男生还在努力朝余在洲挤眉弄眼:“就是别被老合看到了。”
似乎想起了什么,张文卓神色兴奋朝墙角走:“我给你说咱们这书架也不得了,这上面可是放着全青都一中唯一一盆由梁云帆同学亲手养护的多肉,哎呦别提多宝贵了……”
没等张文卓上手,梁云帆一声怒吼从人群中挤出来:“别拿你的脏手碰我的小绿!”再三确认没被张文卓碰到后,叉着腰站在花盆前,面色警惕。
“鸟人禁止靠近小绿!”
边上一堆女生捂着嘴笑,教室里一阵喧闹。
头顶的风扇嘎吱作响,走廊上几个少年笑骂追逐着从窗边略过。飞扬的衣摆带起一阵风,掺着几声嘶哑的蝉鸣飘进教室,又被肆意张扬的笑声打散,惊动窗外的枝丫,洒下一片海浪般起伏的阴凉。
是年少青春独有的夏季喧嚣。
在做题思考的间隙听到张文卓煞有介事的介绍,林郁还觉得挺好笑,直到张文卓带着人围住了她的座位。
“咱们这七班还有一个不得了,是什么呢?”
边上男生猜到了他准备贩什么剑,相互对视后贱笑着应和:“是什么呢?”
梁云帆拖长了调子:“那当然是咱们班学委,七班的金疙瘩,咱们一中的第一——”
说完还抬起下巴在胸前比了个大拇指。
林郁一瞬间脚趾抓紧,差点没把后槽牙咬碎,几乎是从牙缝里往外吐字:“你们没事干了是吧?”
夏满跟周围女生觉得好笑,也围着起哄:“金疙瘩,第一!金疙瘩,第一!”
得,题是没法写了。
林郁翻了个白眼,撂下手中的笔,抱着手决定等他们彻底喊个尽兴之后放过她。余光瞥到余在洲站在旁边,没跟着人群起哄,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笑。
笑吧笑吧,谁叫金疙瘩都会被取笑的。林郁心里叹气。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发展成了一堆人围在一起边拍着桌子边喊“七班第一”,节奏一声高过一声,直到听到上课铃响后才作鸟兽散。
才刚开学,班主任和班长都忙得起飞,大小会议不断,合念只能抽空安排林郁带余在洲去领他之前没拿到的教辅。
不少人吃完晚饭踩着影子慢悠悠踱到教室,林郁看离晚自习还有一段时间,敲了敲余在洲的桌子:“老合让我带你去领剩余的教辅,你看是这会去还是后面有空再拿?”
余在洲眼里闪过挣扎:“明天再拿的话可以不写今天的作业吗?”
“那不能。”
“那还是这会去拿吧。”余在洲摊在桌子上叹气,一脸生无可恋。
“那走吧,我带你去。”林郁乐了,领着人往教室外面走。
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来,蒸腾了一天的暑气还张牙舞爪着不肯散去,把天际的云烧得火红,楼道里也被染成一片粉红。
林郁带着人上楼,感觉到身后略显沉重的步伐,没忍住笑:“就算明天再拿教辅也得补作业,你还不如今晚就写。”
听到后面有气无力地飘来一个“好”,想到对方刚转学来,估计还有不少事,林郁想了想继续开口道:“咱们班语文和历史老师比较好说话,查作业也没这么严,你要是实在写不完的话,可以把这两科作业放到后面有空再写。”
至于这个“后面有空”到底是什么时候,那就没人知道了。
“那也还行。”一直走在后面的人像是听说能少写两科作业,马上又满血复活,三两步跨到林郁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并肩说着话。
到了教务处,两人没花多少时间就清点好了需要的教辅。刚准备跟老师道别离开,年级主任笑着喊住两人,目光先落在余在洲身上。
“新同学是吧?这几天还习惯吗?”
“还可以,老师同学们都很好。”余在洲问好后乖乖答道。
“行,有什么调整不过来的及时跟班主任说。”年级主任点点头没再多说,转头朝着林郁笑得牙不见眼:“林郁上次期末考得很不错啊,咱们镇现在也就出了你一个这么拔尖的,高三一年继续保持啊!”
林郁点头应是。
年级主任似乎不甘心就这么放人走,拉着林郁絮絮叨叨掰扯了一堆,包括但不限于什么心理压力别太大,调整好作息,也别太拼命……
余在洲垂着脑袋在旁边听,见自己被忽视了个彻底,悄悄把重心移到左脚,换了个舒服的站姿。
敢情关心自己那两句纯粹是附带的。
抬眼见年级主任一脸热切,恨不得关心的是自家亲女儿。对面的林郁虽然语气尊敬谦逊,但面上一派淡然,显然是早已习惯了年级主任的热情。
余在洲还没忘记今早——站在七班门口准备进教室自我介绍前,听见从八班传出来的年级主任那中气十足的怒吼。几乎是吼一声,窗外的玻璃就跟着抖一下。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他甚至没法把被张文卓称为“灭霸”的年级主任跟眼前和蔼可亲的人联系在一起。
金疙瘩不愧是金疙瘩。
余在洲蹍了蹍右脚脚尖,好像在地板上看到什么好笑的花纹,轻轻笑出声。
见离晚自习开始没剩多少时间,年级主任才算放过了两人。
“呼——”刚出教务处,林郁狠狠吐了口气。
想到刚才年级主任那堪称慈父般爱怜的眼神,再看旁边的林郁一脸菜色,余在洲没忍住笑。
“感觉咱们年级主任恨不得给你唱宠爱。”
听出对方语气里的揶揄,林郁没好气道:“你要是喜欢的话我可以帮你跟老师申请一下。”
“那算了,我消化不好,可能吃不消。”
“切。”
最终这次对话以林郁的白眼结束。
晚上合念带来了真正的噩耗。
青都一中高三的传统是各种月考、联考加起来一共十三次模考,偏偏今年新校长新官上任三把火,立志要干出一番大事业,刚开学就开大会通知要大刀阔斧进行改革。
合念抖了抖新鲜出炉的通知单,逐字逐句开始念。
众人在一大篇“为高三学生能够稳步发展,以平和的心态应对高考,学校综合考量,结合多方意见……”的废话中只总结出八个字——
要!周!考!!
还!一!周!两!次!!
“老师,这个周考是……”不少学生颤颤巍巍举起手提问,怀疑自己要不要去做个手术矫正一下听力,不然怎么老合说的每个字都明白,连在一起就感觉不是人话听不懂了。
合念微笑:“是的大家没听错,你们有福啦!”
“以后每周的周考都安排在周三和周天下午三点,语数英和文综每个周轮流来。”
“那……”个别人还是不死心,犹豫着开口。
毕竟也是带了快两年的学生,他们歪下屁股合念就知道他们要放什么屁:“校长的意思是大家考完试就乖乖留在教室自习,等饭点再去吃饭,不许提前去食堂,晚上正常上晚自习。”
“啊——”教室里马上响起一片哀嚎,五十几个人像是瞬间连通了脑电波,拖长了声音鬼哭狼嚎“不敢睁开眼希望是我的错觉——”
“我站在地球边眼睁睁看着雪——”
虽然对班里时不时的集体抽风已经见怪不怪,但每一次林郁都还是会对他们在某些方面莫名其妙的默契佩服得五体投地。
很快,其他班也从班主任口中得知了这个噩耗,一时间宛如晴天霹雳。
两边陆陆续续发出一阵惨绝人寰的嚎叫,此起彼伏,堪比每天早上镇门口老刘杀猪的惨状。
“老师,那周考的时候有老师来监考吗?”林郁在一众哀嚎中举手,就只看到合念指着监控的位置,脸上的笑容愈发无辜。
“没有啊,全靠你们自觉,老师们都非常相信你们。”
众人:还是全自助考试啊,靠!
“到时候就辛苦学委负责组织一下,答题卡收齐了放我办公桌上就行。”
学委·林郁:懂了,这波冲我来的。
林郁假笑着点点头,硬撑着头皮把一口老血憋回去。
“大家加油,美好的高三在向你们招手。”合念说完笑着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可能觉得刺激不够,合念一边作势开溜,一边嘴里若无其事念叨着:“还好我毕业得早哈……”哼着歌步履摇曳地离开了教室。
众人:……
拳头硬了。
晚上,林郁撕下第二张星星纸,几度提起笔又放下。
这一天实在槽点太多,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槽。
“还在写笔记呢?该熄灯睡觉了。”
林郁听见夏满问,囫囵应答着:“没呢,马上好了。”
看林郁刚刚面色凝重,皱着眉思索了半天才下笔,夏满突然好奇她在写啥,趿拉着拖鞋走到林郁旁边。等林郁收笔后探头过去看,就只看到一张浅紫色的星星纸上画着一排六个圆润的句号。
夏满:“???这啥意思?”
林郁脚下拖鞋一甩,三两下爬上床:“意思是我的母语是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