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敏若!”与此同时,樊祠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林烨猛地回过头去,看见樊祠身上暖黄色的春装被划开了几道口子,斑斑点点的沾染了许多血迹,左肩处更是晕开了一大片,看样子他刚刚与何校长打得并不轻松。
樊祠冲到林烨身边,俯身去看杨敏若,却发现她并没有摔到楼下,而是以一种不快不慢的速度匀速下降,最后轻轻地落到了地上,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林烨眉头紧皱:“这到底怎么回事,杨敏若刚刚的状态非常不对劲,像是……”
“换了一个人。”樊祠接上了他的话,从兜里掏出了何校长的沙漏,抛给了一旁的林烨,快速说道,“我刚刚从何校长身上找到了这个。”
“记忆沙漏?”林烨翻看着沙漏,发现了四个印在底端的字,“什么意思?”
樊祠摇摇头,刚刚他和校长扭打在过道里,何校长疯了一样刀刀致命地向樊祠砍去,像是打定主意要取了樊祠的性命。相反,樊祠可没他那么大的魄力,担心杀了校长会丧失重要信息,只能不停地躲着。
“别挣扎了,这个世界里,那两个跑掉的人都可以杀了我。”何校长狞笑着,将手中的刀一寸寸向樊祠压去。
冰冷的刀刃贴着樊祠脆弱的脖颈,随着跳动的脉搏不停颤抖着。何校长将头附到樊祠耳边,一字一顿地继续说道:“唯独你不行。”
樊祠冷冷地回视着他,唇角挑起一丝笑容:“这我可就太冤枉了”随即一把攥住何校长手腕,腿部发力用膝盖猛地撞上他的腹部,将两人的距离瞬间拉开。
可奈何廊道里的空间狭小,何校长看似不通武艺,却总能精准预测到樊祠的动向,身手异常敏捷,樊祠几次躲闪不及,被何校长手里的小刀划了好几道口子。
这可不行,樊祠下颚的肌肉紧绷,紧紧盯着面前的何校长。冷汗一颗颗顺着樊祠的脸颊滑落下来,滴在地上,与滴落的血液混杂在一起,氤氲开来。
照这么个打法,非得被耗死在这里,樊祠暗暗想到,于是当何校长再次举起小刀刺向他时,樊祠冲上去用左肩一挡,趁着这个空档短暂地近了何校长的身,聚力猛地一掌劈向了何校长的颈间处,堪堪将他劈晕。
当樊祠想用何校长的衣服简单地把他绑一下时,才在无意间发现这个沙漏,但情况紧急,他也顾不上细想,转身就冲到了天台上,谁知刚到天台就看见了杨敏若跳楼这一幕。
“你的伤……”林烨皱着眉看着樊祠身上斑斑点点的血迹,刚想问他伤要不要紧,不行的话就先自己下去看杨敏若,让他在上面休息一下。话还没说出口,就看见原本安安静静的杨敏若身旁突然爆起了一片刺眼的白光,将周围都映得恍若白日。
林烨觉得自己今天一定是命里犯冲,话一定说不完,一说话就出事!
两人抬手挡着被闪出眼泪的眼睛,却不料那道光越来越亮,逐渐把整个学校都包在了里边。
“恭喜李小梅同学,被XXXXX大学录取!”
林烨和樊祠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来到了学校的土操场上,周围俨然是开表彰大会的情景。
“这是……”林烨张了张嘴,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之前发生过的场景吧。”
樊祠点点头,两人继续看向主席台上满脸笑容的何校长。那时的何校长和现在疯狂的他完全不同,没有满脸沧桑,没有满目疲惫;那时的他意气风发,欣慰地看着身旁站着的李小梅,轻轻托起手中的录取通知书,递给了她。
“孩子,以后,你就能走出这个狭小的县城了,去更广阔的的天地。”何校长抬手摸了摸李小梅的头顶,嘴角抑制不住地笑着。
李小梅接过录取通知书,稚嫩的手轻轻抚摸着通知书的封皮,像抚摸着一件稀世珍宝一样,随即小心翼翼地将它搂在怀里,用力点了点头。
画面一转,两人又来到了李小梅考上的那所学校。
这里绿树成荫、花团锦簇,李小梅在最好的年岁、最美的季节,走进了她最向往的地方。她好奇地四处张望,向过往的同学们热情地打着招呼,同学们也微笑着回应她。李小梅开心极了,在宿舍的第一个晚上,她坐在桌前,小心翼翼地拧开学校发给她的小台灯,满心欢喜地给何校长写了一封信:
何校长,
这里好漂亮啊,操场上种满了青翠的草,有些地方还冒出了细细的小野花;到了晚上,操场上会开一种很大很亮的灯,同学告诉我那个叫投光灯,灯开了之后,整个操场就像白天一样。
我遇到的同学们也很热情,带着我认识了很多有意思的东西,有个当地的同学还带我在这个城市转了转,去了很多有意思的地方,街边有万家灯火,会在夜幕降临的时候一盏一盏的亮起来,把整栋楼都点亮了;最繁华的地方,有彻夜亮着的霓虹灯,整条街都挤满了人;还有有人声鼎沸的饭店,里面的人都在把酒言欢,笑得很开心;抬起头来,还能看见点点星光,虽然不如咱们那里的星河好看,但也足够了。
校长,我真的好喜欢这里。
李小梅
林烨和樊祠随着李小梅的笔尖读完了她的信,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谁不希望这个乐观而快乐的李小梅能就这样生活下去呢?或许成为小县城的榜样,带着一批批孩子走出那个蔽塞的地方,是她和县里所有人都期待的结果。
四周刮起一阵阵风,卷起了白沙,两人伸手一挡,再睁眼时,已经到了另一个地方。
图书馆里灯火通明,李小梅坐在桌前,面前堆着两摞书,手里也正在一刻不停地翻着一本。
“小梅,咱们回去睡觉吧。”她对面的同学抑制不住地打了个哈欠,趴在了桌上,迷迷糊糊地说道,“还有两个星期才考试呢,不着急……”
李小梅抬起头来,无奈地笑了笑,抬手揉了揉室友乱蓬蓬的头发,勉强把她揉醒,说道:“好好好,你要是困了就先回去,我再看一会儿,别在这睡,小心着凉。”
室友直起身子,用力揉了揉眼睛,觉得还不够,又使劲瞪了瞪,喝醉了一样大着舌头说道:“不,答应了陪你的!我今天舍命陪君子,陪着你熬。”说完后,她起身坐到了李小梅旁边,打算和她一起看会儿提提神。
“你看啊,这一课它就是……就是……呃”室友迷迷瞪瞪地看着眼前的字爬成了一团蚂蚁,最后连眼皮都提不起来了,小鸡啄米啄了一会儿后,就一下歪在李小梅肩上。
李小梅扭头看了看她,感觉心里甜甜的东西溢地一塌糊涂。
“醒醒,我们回去吧。”李小梅轻轻摇了摇室友,拿起椅子上的外套给她裹上。
外边的夜空安安静静的,零星的几点亮光陪着路上的两个女孩子,晃晃悠悠地走回了宿舍。
光影流转,不知又过了多少时间,李小梅和室友毕业了。
室友回到了自己的家乡打工,李小梅还是舍不得这里,红着眼眶和室友在车站告别后,便留了下来。
“李小梅!你怎么这么点事都做不好!”一个穿着干练西装的男人站在她的面前,将一打文件啪的一下摔到了她的桌上,转身离开了。
转眼间就过了一年,李小梅在这个城市里起起伏伏,终于找到了一份工作。
由于房租太贵,她选择了通勤时间将近两个小时的郊区,让本来早上八晚八的工作,摇身一变成了早六晚十。
李小梅每天早上六点地铁倒公交,再骑一段自行车到公司,匆匆在门口的便利店里买个包子解决早餐后就一头扎进了成堆的文件里。
这段时间本应该是她看星星最容易的时候,毕竟为了工作,她总是在夜空下出发,在夜空下回家;可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久没有抬头看一看那悬在天上的星星了。
可不论她怎么努力,命运终究是跟她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李小梅被开除了。
她落寞地走在繁华的大街上,看着不远处灯火辉煌的大厦,听着路边门店里觥筹交错的欢笑声,一如几年前她听到的那样,可她现在却感觉自己仿佛并不属于这个城市。
这里的繁华、欢笑都不属于她;这里的温暖、问候也不是对她的。
“我能去哪里呢?”李小梅坐在路边,失神地望着马路对面彻夜不灭的霓虹灯。她的确考出了那个小县城,的确来到了大城市,也的确见到了这世间盛景。可是那个小县城里的天之骄子,其实也不过是考上了一所末流的大学,她一边打工一边上学,堪堪毕了业,拿到的却是所有地方都不屑一顾的一张文凭。
李小梅趴在自己的膝头呜呜地哭了起来,不过是四年多的光景,曾经那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朝气的小女孩,却在最繁华的都市街头独自哭泣着。
林烨心疼地蹲了下来,伸手想拍拍李小梅的肩膀,手却在即将落到她身上的时候化成了虚影,径直从李小梅的肩上穿了过去。
林烨看着自己的手,自嘲地笑了一下:“差点忘了。”
他或许再也没有机会安慰这个伤心的姑娘了。
樊祠拉了林烨一把,两人又来到下一个场景
李小梅站在天台上,对面则是背对着她的何校长。
“校长,让我回来当学校的老师吧,我是大学毕业的肯定能教好他们的。”李小梅双手攥着上衣的下摆,满脸热切的望着何校长,继续说道,“我不想在外面待着了,我还是想回到您身边,我可以只要别的老师一半的工资,就当是报答您这些年……”
“够了!”何校长转过身来冲着李小梅吼了一声,李小梅被吓得一愣,眼中的期待与热切渐渐冷了下去,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校长。
何校长继续说道:“你不是还给我写过信,说你很喜欢外边的世界吗?你是咱们县唯一一个考出去的孩子,”他把那个“一”咬地很重,又继续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你如果回来当老师,还怎么让县里的人们相信,读书能改变他们的命运,能让他们从这里走出去!”
李小梅呆在原地,无助地向后退了几步,她知道眼前的人已经不会在用宽厚温暖的手拍拍她的脑袋,宽慰她不要紧,一切有自己;而是变成了和其他人一样,一样的不接受她。
何校长向前走了两步,来到李小梅的身前,盯着她的眼睛说道:“这个事情不要再说了,你要是还认我的恩情,就别回到县里。”
“可是……”李小梅一把拽住了何校长的袖子,还想说些什么。
“没有可是!”何校长用力一挥,想把李小梅甩开,却不料用劲过大直接将李小梅推得向后倒去。
李小梅惊叫一声,伸手想去够何校长的手,却为时以晚,径直从天台上栽了下去。
林烨和樊祠下意识伸手去捞,却依旧只是穿过了李小梅飘飞的衣袖,空落落地什么都没捞到。
她的头发在风中散开,乌黑地飘了一片,和刚刚杨敏若掉下去的时候如出一辙。
最后的最后,李小梅恍惚间看到了何校长那双宽厚而温暖的手,她想伸出手去抓,可仍像一朵被过路顽皮孩童摘下的小花一样,
稀里糊涂地便走到了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