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表面看起来满不在乎，但每每听到还是会心伤。
造谣者为事实添上翅膀，却拧下它的头颅，让它像无头苍蝇般，乱飞乱撞。妄图用触角解释自己的原样，但在人们不屑的目光中，一次又一次撞上残破的南墙。
宝柿园没有开门，她们扑了个空。干脆在附近的公园待到太阳落山。
第二天的颁奖仪式上，她现在靠中的位置上，这是她获得的最有声望的奖项。
回家时，小镇口围了一圈人，默契的躲避着她的眼神，不小心对上眼又匆忙移开，仿佛她坐实了灾星的身份，下一秒就要给他带来灾难。
“谢谢你的祝贺，唐主任。还有什么事吗？我要回去看我奶奶。”
“那个……”看着他话到嘴边又咽下，微抿的嘴唇似乎藏着难言的话，她透支着心跳…
“你奶奶她，逝世了…”
……
万籁俱静，她沉入海底。尖锐的耳鸣声刺激着每一根神经，冰凉的海水灌入她的口腔，只能呼出一串残缺的气泡，深蓝将她包裹，猖獗地夺取她身上每一点温暖，只剩……无尽的下沉。
太阳再升起时，叔叔婶婶带着景琬和一份像样的遗产，前往岭庄。
岭庄山多，雾也多，空气中常常湿得似乎在下小雨。
景琬独自坐在菱江的岩石边上，望着眼前的一丛杂草，一群蚂蚁，一对昏鸦，或是一双水葫芦，有生命一般，跟着轮船一同走。景琬觉得自己的命像这水葫芦一般，风平浪静时，没有轮船它找不到方向；浪一来，说翻就翻。
风彻底停了……
似乎感受到旁边有一双眼睛，景琬偏过头。
“到饭点了还不回去，非要我来找你？”是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隔着一堆堆石块，看不出什么情绪。
“抱歉，忘记时间了。”
太阳已然西坠。空气中充满的是独属于秋天的味道。
婶婶家的厨房正亮着橙色的灯光，火焰舔抵着锅底。
“琬琬回来了！快去洗手准备吃饭吧！”
“好。”
饭桌上摆的一盘糖醋里脊糖色金黄透亮。上次吃，还是奶奶从别人的宴席上带回来的，色泽诱人。她像一只小野猫，没等奶奶拿去热热，就吃了好几筷子。如今的糖醋里脊更加鲜嫩多汁，但吃不出当时的味道了。
婶婶放下筷子，“琬琬，你的学校我们已经找好了，在木桃街那边，你看什么时候有空过去看看。”
旁边的人弯起一抹冷笑：“哼！那个破学校啊！她叔叔不是大官吗，怎么就找了这个学校。收留了别人又……”
“景葵！”婶婶喊了一声，没有什么怒气，只是轻轻地皱皱眉，有些无奈。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止息了碗筷的碰撞，“去开门。”
景葵起身去开了门。
“是阿葵啊，你妈妈在家吗？”
“我在家呢，你快进来吧。”听见熟悉的声音，婶婶变了变脸色。
“你吃过饭了吗？一起吃点？”
“吃过了……嗯？这是景琬吧。”
景琬抬起头，眼前的人三十多的年纪，方脸，阔面，黑紫色的瞳孔比隐在发丝中的金色耳坠更加引人注目。
“是。琬琬，这是钟阿姨，也是在镇子里长大的，你小时候还见过她。”
“钟阿姨，好久不见。”景琬没什么印象。
“你们慢慢吃，我和钟阿姨有点事要谈。”婶婶把钟阿姨拉进主卧。
秋天的夜晚格外明朗，窗外的云还挂在枝头，不肯离去，估计明天是个好天气。
主卧的门把手下垂。钟阿姨报着一沓纸走了出来，卷发潦草的扎成了一个发髻，婶婶扶着门，眼眶泛红。
“琬琬。”
“嗯？钟阿姨。”景琬关上了水龙头。
“琬琬，今天时间匆忙，没和你好好叙叙，不过钟阿姨家就在楼上，明天能邀请你来吗？”
“啊？我……”她有些不知所措，很少会有人对她说“邀请”这个词，突然遇到就不知道怎样才好。
钟阿姨看出了她的张皇失措，又说道:“阿姨家还有个女儿，和你年纪相仿，以后还可能和你成为同学，如果你想和她一起聊聊天的话，6楼6-5随时欢迎你来。”
“好，谢谢钟阿姨。”景琬呼出一口气，钟阿姨比想象中要亲切许多。
婶婶说送送她，却停在门口，抓着她的手恋恋不舍的攀谈了很久。
之后，婶婶把景琬叫到主卧。
“琬琬，我们家……这个家，最近出了点事情，对你的事的确不太上心，我一个家庭主妇也帮不上你什么忙，好学校不好进，让你去那个不太好的学校是怕你落下一些课程。不过还好，钟阿姨认识些人，可以让你去初华高中，只不过流程什么的要复杂点……明天还要去考试，通过了才能进。”
“我知道，婶婶。”自从来到岭庄，叔叔就不见了人影，婶婶也整天忙得焦头烂额，“婶婶的心意我都明白，明天我自己去学校吧，等回来后，我再去找钟阿姨道谢。”景琬对知识的渴望和失去至亲的悲伤程度不相上下，不过寄人篱下，就算去不了好学校，她又能有什么办法。掀起的风浪再大，靠自己才能掌稳舵盘。
麻雀嚷了几句话，景琬就睁开眼了。不过闹钟还没响，她还躺在床上没动，这是她从小的一个习惯。
门突然被打开一条小缝，极轻，用得上“鬼鬼祟祟”来形容。景琬拉了拉被子，躺着没有轻举妄动。婶婶半夜就出去了，堂姐这时应该去上学了，家里还有谁呢……
门外人终于把门打开，踮着脚尖走进来。
“到书柜那边……应该在书桌。”凭着窸窸窣窣的响声，景琬判断着那人的位置，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短发、制服……”
“堂姐…”景琬坐起身，揉揉乱乱的头发，装作刚睡醒的样子。
“！”景葵猛的转过身，身上有一种电流般的感受。
“堂姐还不去上学吗？怎么在我的房间？”
景葵不自然的眨眨眼，“我上的是国际学校，不需要摸着黑去上学。”
“尽然你醒了就快起床吧，可别浪费了上好学校的机会。”恢复了往日的神情，平日里冷冰冰的口气也随之而来。
“我知道，谢谢堂姐的提醒。”说完，景葵大步的走了出去。
景琬翻下床，书桌上放着一个文件袋——是第二个问题的答案。
“户口本、身份证、公交卡……”景琬勾起一抹笑，“还真是做好事不留名。”
景葵背着书包就走了，桌上还留着一份三明治，卖相不好，面包烤的有些糊，不过味道不错，景葵吃完就出门了。
坐上808路公交可直达初华高中。现在正是上学的点，公交车上几乎都是学生，有拿着随身听听英语的，也有趴在座位上抡起袖子补作业的，或是趁着这点时间倚着胳膊补觉的。
景琬觉得坐在这里面有点尴尬，同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只有她一个人挎着小包，手脚不知道往哪放，显得无所事事。不过和之前的场景相似，在镇子里上学时，学校里组织外出实践，她的身旁总是空空如也，景琬早就总结了一套“看起来不尴尬”的大法。
想起小镇，她有些喘不上气。正准备实施大法的双手也乱了阵脚。
屋漏偏逢连夜雨，右下方忽然传来一惊呼:“欸！你不是景琬吗？！！怎么在这？”说话者的声音不小，半个车厢的人都随着他的目光看向了她。
“你叫啥呢？”
“景琬是谁？”
“你认识？”
“谁理你。”
“……”
果然……十五、六岁正是爱吃瓜的年纪，纷纷看向她俩，看能擦出什么火花。
好巧不巧，景琬还没缓过来，车厢里就响起了冰冷的女声:“终点站——初华城到了，请从后门依次下车……”围观者恋恋不舍的离去，只有说话的那人目光还放在她身上。
“欸！你是景琬吧！”下了车，说话者还死缠烂打的。他身后的几个人还打量着她，笑得不怀好意。
“对，是我。请问有什么事吗？”景琬感到些烦闷。
“你不是在绵庄上学吗？怎么在这？欸！你不会…”
“关你什么事！”
景琬先前还有些疑惑，除了景葵，她在绵川也没有熟人，那是谁认得她？如今下了车才记起，是在念谷遇到的那个人——方和景。那天他道过歉后就瘪瘪嘴走了，景琬只把他当个盲从的人，如今看来更是个讨人厌的、没礼貌的家伙。那既然这样，也没必要客客气气的对他了，这是奶奶教的——人待我何，亦待人何。
“欸——你这人怎么……”景琬懒得理他，转身就走了。
抬手看了一眼表，和老师约好的时间也快到了，她加快脚步，全然不管身后的嬉笑声。
初华比镇里的高中大的多，设计的也更加复杂，穿过好几条弯弯绕绕的走廊才来到写着“招生办”的办公室门口，她抹了抹鼻尖上的汗，抬手敲门。
“请进——”
“老师好，我是景琬，来参加‘入学资格考试’的。”
“哦，行，把你填写的申请表和身份证、户口本给我吧。”
“……卷子、卷子在哪，坐那写就行，数学单科，计时六十五分钟。”招生办老师填好闹钟，给景琬看一眼，反扣在桌上。
卷子上没多少题，但除了几道基础的选择题，剩下的都是创新题。还好这几天她也没闲着，看了景葵的几本资料书，所以处理的也算游刃有余。撕破“创新题”的伪装，卷子上的题比平时做的难不了太多。
闹钟和笔盖合上的声音一齐发出。
“时间到了，卷子拿给我吧，老师给你批改。你先坐着等会。”
“好的，老师。”
那个老师把景琬的卷子拿出去了，不在她的面前批改，她放松了很多。透过窗，观察着这个学校，行政大楼的背后有一座假山卧在小池畔，池前的鹅卵石小路一直蜿蜒到六角亭前，和砖红色的建筑相映成趣。从门外望出去，珊瑚蓝的天隐藏在高楼后，没有繁琐的装饰，但怎么看都像是幅画。
第二节课上课铃刚响起，那个老师就哒哒哒的回来了，拿出去的卷子变成了一册纸。
“恭喜你啊，考试通过了。没问题的话明天就可以来上学了，这是你的《录取通知书》以及《学习协议》，回去让监护人签字盖手印就行。明天一齐带过来。”
“好的，我明白了，谢谢老师。”
收拾好东西后，她先给婶婶发了消息。随后准备在学校走走，参观参观，以免明天找不到方向，但被两个老师轮番“审视”之后，她放弃了这个计划，乖乖的原路返回。
学校里的白桦树落叶不让人感到凄凉，在秋风的吹拂下，化身成为一只只蝴蝶——是张扬的生命。小路旁的一方井盖被一些萎蔫的条状的树叶点缀着，变成它的经脉，景琬聆听着它的心跳声，再踏着沙沙作响的金黄色地毯，走出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