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许言温的那日,汴京城内大雨连绵数日,也未有停歇之意。我安坐于轿辇之中,许言温与他的随从执伞立于路旁。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他的衣裙上。许是那日雨势过大、又许是那日是我第一次入宫面圣,在轿辇中隔着重重水雾匆匆一瞥的身影,在我脑海里,存留至今,挥之不去。
后来,与他同处于朝堂之上,我渐渐发现,他与朝臣口中的大奸臣形象差之千里。群臣说,他以官吏之便,欺压朝臣、结党营私、贪赃枉法、为臣不忠、为人不义……但在与他共事中,我发现他心思细腻,能发现常人所不能发现的蛛丝马迹;决断虽狠辣,但却是为民最好的方法;面对贪官污吏也能快刀斩乱麻,毫不手软;不论何时都能保持理智,不论发生什么,要失去什么都会以大局为重……
那日,我同他夜游竹林,我听见竹叶在夜风中沙沙作响、也听见夏日蝉蛹的鸣叫、亦听见他说“禾姑娘,许某一生官路平坦,如今却已然走到尽头,剩下的便劳烦禾姑娘了。”他对我拱手作揖。此时,我与他已算是知己,亦知,此一别便是天人永别。
我知晓,若我出言相劝,他必会为我活下来。可我亦知晓,如若那样,于他而言比死更加残忍。
我只得回礼,略带苦涩道“定不负许公子所托。”
“禾姑娘,此一别便是后会无期了。许某在此祝愿姑娘余生平安顺遂,所愿皆有所偿。”
他终究还是走了,月光下的他,飘逸的墨发被一根木簪挽上去一半,一袭星朗色的长衫,在这深夜的竹林之中显得有些不真实。我想叫住他,可看见他那轻快的步伐,终还是没有叫出声。
之后有人问我,若我有未卜先知之能,还会不会有此选择?
我想了想,会的。
父亲曾说,许言温是那无论搁置何处,都能熠熠生辉的明珠。可是他身上裹了太多的蜡油,沾上了太多的粉尘。想要发光,便只能引火上身,最终玩火自焚。
我想,我能做的,便是完成他未完成的局,做他未曾做成的清官重臣,完成我与他共同的心愿,在走遍这世间每个角落,替他看看这太平盛世的景象。
然后,便可以去陪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