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儿臣来给您请安了。”程衍一袭黄袍，他微微抬头，脸上不尽是疲惫。

    “皇上怎的今日有空了？是来看太子的吧，他随太傅去了。”太后另沏了一杯茶，雾气朦胧着飘散，模糊了程衍的双眼。

    他复而望向老人，近年来他不断同着太后作对，却又无可奈何，后宫进了一个又一个名门闺秀，可他不愿，吕怡也不愿，如今后宫佳丽三千，可他已不能将万千宠爱于她一人，幼时青梅竹马，如今也只得渐行渐远，他恨母后，恨他不能护佑爱人，恨他此生无法一双人，故而不愿再来看望她，可血脉相连的呼唤，又让他无法真正绝情。“太后，”他撇出一抹笑容，“儿臣今日就是来看您的，之前是儿臣做得不对，如今向您赔罪，还望母后不要与儿臣有嫌隙。”

    “哎呀，皇上真是折煞本宫了，来坐吧。”

    程衍褪去了身上披着的貂衣，落在上面的雪花已尽数消融，程衍在门口掸了掸衣袖，才搓着手进了里屋，不远处的地龙，有下仆看着火，噼噼啪啪的声音充斥着，火焰烧的猛烈，几簇火苗跃跃欲试地想要冲出来，却尽数被挡在了门口，那下仆虽是看着火，却昏昏欲睡，用手肘撑着行将倒下去的脑袋，双眼渐渐眯成一条缝，却在听到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时猛然抬起头，看见程衍走了过来，脚步铿锵有力，蹙着眉，下仆以为是冲着他来，忙坐起身，颤巍巍地道“皇上。”心道“这下完了，若是因此被赶出宫去，我那一家老小可怎么活啊！来的人还偏偏是皇上！”他低着头，却听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也不曾听到训骂声，抬起头才发现程衍坐在了太后对面，好似一直不曾发现自己，才堪堪舒了一口气。

    “瑞雪兆丰年。母后近来可好？”程衍望着窗外不断飘散的雪花，银装素裹，不时有下仆清理着宫道，却又被纷纷扬扬的雪花覆盖，他轻抿了一口茶。

    太后拿起一块雪白的糕点，掩面咬下一口，“还好。又是一年了，只是这一年不好过吧。”她看向程衍，眼前却比之前多了一分温柔“衍儿，近来苦了你了。”她自知程衍有多么喜欢吕怡，在他还是不受宠的大皇子时，那个姑娘就一直陪在他身边，因得自己是陪嫁的宫女，幸得皇上一次酒醉的临幸，才有了妃子一位，她自知红墙之内的尔虞我诈，只有掌握着皇权才有说话的权利，吕怡也是在他一无所有之时默默陪伴着，虽只是富商之女，却也提供了不少帮助，然自古帝王多情种，何况宫女之子，又如何能在朝廷上坐得稳这个位置呢？她依稀记得先皇临终前，一字一句地对她道“得位不正统，风雨飘摇！”她为程衍广纳后妃，将军嫡女，丞相之女，所有有权有势的人都拉来作为妃子，给她名分，她也记得程衍对她说的话:“太后，那你是不是日后也要把吕怡的皇后拿走，给所谓权势更高的人！是不是有一天你觉得朕不再听你的话，也要找我那些如今被关在地牢的皇弟代替我！你好狠毒的心！”

    “年年不好过，便年年不过了吗？”程衍低下头，望着有些泛凉的茶水，倒映着他如今的面庞，朦胧却也不失真切。“母后，以前您说什么朕便会同着您的意愿，后宫那么多人，可朕也不愿再踏入紫灵殿，吕怡她表面不会说什么，可她心里很清楚，朕不再只属于她一人。朝堂之上，陆将军与朕处处作对，而那些大臣也都为他开脱，北启百姓流离失所，朕从未让他们那么做，可他们却说隋夏百姓被北启屠戮，说朕向着北启。母后，”程衍望着太后的眼眸中泪光闪烁，“我真的觉得好累啊，我爱的人如今不敢再爱，您所说的权势我好像也失去了，我如今又有什么呢？当初只想做个闲散王爷，可您说不坐上这个位置，我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可如今坐上了，我却觉得命不由自己了。”这是程衍第一次哭，曾经的他，为了母后所说保命，也曾痛下杀手不顾兄弟情义，而如今，他也真力不从心了。

    太后沉默了半晌，窗外的雪仍在下着，下仆也仍在不知疲倦地清扫着宫道，一次又一次，明知不可能清理干净，也仍在做着不情愿的事。

    “衍儿，我苦命惯了，想让你不再同我那般流离失所，让人取笑，一入朝堂深似海，你却也得坚持下来，想想锦儿，你若被桎梏，他该如何？”

    程衍抿着唇，一口饮尽了凉透的茶水，冰凉的触感霎时刺激着身体的每一寸，直至消融在胃中，他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一声少年的欢呼所打断。

    “太奶奶，您看我抓到了什么！”程亦锦兴奋地跑了进来，手上提着一只雪白的兔子。

    “呦，皇孙这是又随着太傅去打猎了？如今兔子在雪地里可不好找。”太后从手边拿来暖炉，递给程亦锦，“来来来，快暖和暖和，别冻着了。”

    程亦锦将兔子递给下人，感受着暖炉的热气，不由得抱紧了些，余光却瞥见身侧一袭黄衣。

    “父皇？”程亦锦要行礼，却被程衍拦了下来。

    “怎的？朕来这里你不高兴？”

    “不敢不敢，父皇来这里儿臣自是喜悦的，只是儿臣发觉已好些时日没见过父皇了，前几日母后还说您不去看她呢。”

    程衍嘴角的笑容逐渐消失，眸中的星光也渐渐黯淡下来，他看着眼前的儿子，内心苦涩。是啊，他早该去看看皇后和太子了，程亦锦长高了许多，身体也比之前壮实了，只是脸上的稚嫩尚未褪去，他摸着程亦锦的头“嗯，不错，近日随太傅学得如何？”

    “自然是好的，《诗书》《礼易》《春秋》儿臣都背下来了，不过儿臣还是更喜欢读些兵书。”

    程衍只觉眼前人像极了孩童时期的自己，也是缠着师父想学习剑法，可最终也没能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虽是如此，程衍道“兵书看看就好了，你以后是要当皇帝的人，山河是你的，天下是你的，身边自有护你周全之人。”说到这，程衍忽地抬头看向太后，复而看向窗外仍不断清扫宫道的下仆，雪小了一些，也渐渐地不再铺满宫道，大多洇在了地上，宫道慢慢浮现，代代帝王走过的身影也在程衍面前清晰起来，他好似明白了母后说的那些话，他又低头看着程亦锦，顿了顿“锦儿，在你即位之时，朕一定给你太平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