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慕容太傅求见。”
门外慕容煜直挺挺地跪立在养心殿前,不知跪了多久,宫人才堪堪进去禀报。程衍向窗外看去,雪花落在肩头,那人也只垂首。
忽地,慕容煜看到眼前明亮了几分,程衍扶起他,“太傅怎的这么晚了来朕这里,是锦儿出了什么事吗?”
慕容煜接过程衍披在身上的大衣,摇了摇头,声音微微颤着,道:“不是太子的事,是臣,臣与皇上……有事相商。”
下仆将柴火向地龙中扔去,火焰瞬时高了一些,又有人前来添了些茶水,程衍挥了挥手,身旁的太监识趣地屏退了下人,二人眼前只留着几盏摇曳的烛火。
“想来太傅此时找朕,必有要紧之事吧,说来听听。”
“皇上,您可曾听过‘明者因时而变,知者随事而制’?如今朝堂之上,何人是真正的掌权者,人人心如明镜,可这天下,它终归姓‘程’啊!”
程衍看着慕容煜,眼前人虽只是一介文人,看着年岁也不大,说出的话却令他极为赞赏。“竟连太傅都看明白了吗?”他自嘲的笑笑,唇边毫不掩饰地悲凉,覆手摸着杯口,感受着粗糙的质感在指尖流转,慢慢归于平静。
“臣不敢,只是说出心中所想。”慕容煜拱手道,眼神越发坚定。
“那太傅又是何意?只顾今日来此数落朕的吗?”声音有些激昂,带着愤恨,他表面虽如此,但深知慕容煜不会仅仅因此而深夜找他。
“臣愿与皇上珠璧联合,共得天下。”
“哦?看来太傅有高见。”
“梓烨,如今你来京城也有些时日了,可还习惯?”
“嗯,近日多谢陆先生照顾。”
“不过,我听阿来说你这几日总是往外跑。还是与你那个朋友?”
“是,我教他习武。”
“哼,你倒是有闲情雅致。”陆钰坐在高台上,背过身去,看不清他的表情,“你也应该知道,你父母是被何人所害,竟仍与他们同流合污?”他说话轻如鸿毛,在陆梓烨心中却有千斤重,好似压在心底最深处的东西被撕裂开来。他也不知如何,与那个人一同就是令自己开心,多日的阴霾在那一刻烟消云散,因此,“陆先生,他虽为隋夏人,却也只是富商之子,并非害我父母之人。”仿佛这样,他便可以心安理得同他在一起。然而现实却不容他所愿。
“富商?”陆钰轻笑一声,无尽嘲讽着少年,“年轻人啊,他说只是富商之子,便真的只是富商之子了吗?”
陆梓烨瞪大了眼睛,却仍对那人深信不疑,他急忙摇头,道“陆先生,想必您搞错了,他是富商之子,这定是没错的。”
陆钰从高台上缓缓走下,“陆梓烨,我在隋夏几十年,他是谁我能不知吗?是他骗你骗的太深,还是你希望事实只是如此?”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人紧握的双拳,“陆诀曾说,漠北出身之人,是一把锋利的匕首,他会唯你是从,他们没有情感,因为早在那阴暗潮湿的地牢磨炼出性格,那你呢?他说你是一匹狼,凶狠地可以为了猎物奋不顾身,以我来看,你不过是一只像狼的狗吧,只会摇尾乞怜的怂狗!”陆钰狠狠地骂着,可后面的话陆梓烨什么也听不进去了,他或许真的是狗,那人说什么,他便信什么,他从未怀疑过他,也宁愿相信他真的是富商之子。
“隋夏皇帝程衍,便是他的父亲,富商之子,倒也事实,毕竟父亲是万人之主嘛哈哈哈哈……”陆钰无情地笑着,却也好似在嘲笑他,堪称漠北第一杀手,却被一人耍的团团转。
“所以,那个陆正,其实是程川,是您的外孙,对吗?”陆梓烨眸中曾经熠熠闪烁的星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地仇恨。
“不错,我一直都不愿那小子与程亦锦混在一起,可又有什么办法?先顺着他,日后等他厌烦了,自然也就离开他了。”
陆梓烨点了点头,他虽仍无法相信,一个说着北启与隋夏是永远的兄弟的人,竟是当朝皇帝,动动嘴便可随意置他人于水火的人,他也恨自己第一时间听到时不是兴奋终于找到弑亲仇人之子,而是那人为何要骗自己这么久。
“陆公子,您的菜齐了。”小二将菜品一一摆在桌上。
“我没点菜。”
“哦,老板说既是程公子的朋友,光喝酒很伤身体的,送些小菜,公子不必付钱的。”
陆梓烨倒了一杯酒,盯着酒中自己的倒影出神。脑中如走马灯般一一回忆起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
“梓烨兄,你来啦!快来快来,这儿正烤着兔子呢,再不来可都被我吃光了。”程亦锦不停地转着手中冒油的烤兔,看似即将成功,兔肉紧致,香气氤氲,看得身侧的程川不住地流口水。
“哥,你明明说好的给我吃,怎么多一个人啊?”程川看着陆梓烨,愤愤不平。
陆梓烨抿着唇,笑了笑,帮着程亦锦烤兔子。
“别以为这样我就原谅你分我兔子吃!”
“好啦,闹一闹就好了,梓烨兄是我邀请来的,你要骂,骂我就好了。”
……
不知不觉间,酒杯中漾起波浪,陆梓烨回过神,他竟然哭了,幸而自己是在包间,若是大庭广众之下这般恐是要遭人嘲笑的吧,眼中浮现出昨日陆钰看自己的眼神,鄙夷带着不屑。
“咚咚咚”
“进来。”陆梓烨擦干眼角残存的泪珠,他本以为是小二进来,眼前人却令他为之一震。
“梓烨兄,怎么,不欢迎我来啊?”程亦锦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今日却难得地没有带程川,“哦,陆正今日被老师留在家里了,过不来,我本想着订些菜再叫你来,没想老板说你已经来了,这可省了不少事。”程亦锦毫不避讳地夹了一口菜塞进嘴里,仍在滔滔不绝道“嗯,不错不错,梓烨兄快来坐啊,一起吃,还想吃什么随便点,我请你哈哈哈……”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还有一件事要同你说明。”
陆梓烨回过头,看着没心没肺的程亦锦,只觉内心堵得不行,他不知道如何开口,但一想到母亲离开前的痛苦模样,“程亦锦,隋夏皇帝的儿子,”他看着程亦锦,后者顿了顿,对上了那双含恨的双眸,口中未嚼完的菜被咽了下去,他被呛到,不住地咳嗽,陆梓烨继续道“那人是你吧,程,亦,锦!”他一字一顿。
“你怎么知道的?”程亦锦不自觉地颤抖。
“呵,你真的是程亦锦。”陆梓烨摔门而去。
“哎!梓烨兄!你听我解释!”程亦锦忙追上去。
他拉住陆梓烨,气喘吁吁道“梓烨兄,你听我解释啊。”
“有必要吗?程亦锦,这么久了,你仍然在骗我,你说你是富商之子,我信了,可结果呢?你可知我父母是被谁害死的吗?是你父亲,是程衍!”陆梓烨几乎是吼出来的,路过的行人不时回头望着。
“梓烨兄,我今日来也是要同你说的,我想和你说明我的身份,你应当知道,我的身份敏感,不能对外人透露很多,可如今你是我朋友,我不该再瞒你了,对于你父母,我真的很抱歉,但那不是我父亲的意思,你想想,若真是我父亲所为,他为何告诉我北启都是好人,这岂非自相矛盾?”
“够了,程亦锦,我恨隋夏人,本以为你同他们不一样,可最终——我们也到此吧。”
阳光正盛,程亦锦看着远去的背影,消失于人海,他只觉内心空了一处,割得生疼。